(卷二)蓝焰火﹒下部  83、鹰眼对狼眼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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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鹰眼对狼眼
    当晚回到家,我无法宁静,老觉得应该为平息这件事做点什么,否则,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那么晚了,我能做什么?医院的事我帮不上忙,就连夏夏现在在哪个警局都不知道,单是觉得不可以这么躺着到天亮。别人在受难,我且安然,岂不是罪大恶极?
    我经常被人看作“成天瞎忙乎”,许多在别人看来不值得忙、或者说改天再忙也不迟的事,到我这儿就跟急得什么似的,非捯饬个所以然来才好。凭着这股劲儿,我给辜大哥打了电话,问他在警局有没有特殊关系?我告诉他,我的一个好姐们进去了,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就是发飙耍了回切牛肉的那种刀,不是黄赌毒什么。
    辜大哥愣说:“这事还小?比黄赌毒可难度大多了。”
    我说,大哥,您什么人呐,能捞,就帮着捞一捞。
    我的事辜大哥从不打回票,当即问我人在哪个局子?我一时说不上来。辜大哥说:“你这孩子,办事够毛躁的……打听清楚了给我个准信儿。”
    我问,有把握吗?
    大哥说:“不好说……尽力吧。”听辜大哥接连打着哈欠,我不好再磨,谢完就掐了电话。
    完了,我又联系凯。听凯说,因为两个当事人都是学院的学生,院方特别重视,自然也特别紧张,开了一整天的高层会,商量善后,市里高教局、文化部科教司的人都来了。据知情人说,学院的态度基本是大事化小,只要小飞没事,受害人家属不坚持提起诉讼,学院打算出面保夏夏,但要作为一个案例,对全校师生做一次社会道德教育。即使受害人家属不忿,咽不下这口气,学院也会反复做工作。
    凯说:“学院培养一人才不容易,眼看快毕业了,不能一折折两个。”
    那段时间,小飞的生死安危成了关键。所有人都祈祷小飞没事。凯说,这一夜如果没事,危险也许就过去了。
    和凯通完电话,我和衣躺在床上,没心没肺的人第一次失眠。失眠的滋味竟是这么难受,什么都在黑暗中被放大,恐慌,痛楚,懊悔……觉得生活没意思……日子怎么这么艰难。难怪失眠的人容易错乱,白天不知夜的黑,服毒跳楼割脉多半发生在晚上而不是白天。所有失眠者都盼着天光早早放亮。仿佛天亮了,心魔就不再纠缠。
    天麻麻亮,我就再躺不住,用凉水冲了脸,急着往军总院去。看到监护室还安静,小飞依然毫无知觉地躺着,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才有了一点像样的节奏。跟值夜护士打听小飞昨晚的情况,护士说还没过危险期,“不过,”她说,“照这样,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血压、脉搏都正常。”
    护士撂下我去忙,我独自站在玻璃窗外发愣,想起前些天小飞冲着我舔冰激凌的模样,那么俏皮,那么骚,一脸快活,一眨眼这一切都没了。他要是这会儿能站起来,给他买多少冰激凌我都愿意,让他舔个够。
    我想象不出他肚子上的伤口有多丑陋,往后会落下多大的疤,这真的好可怕,好致命。往后他再怎么上台,怎么把美丽的胴体当作艺术品来展示?完美的艺术倘若横陈着一道疤,一道裂痕,那是多么触目惊心而且极不体面的一件事啊?
    以往,我喜欢顺着他棱棱肋骨、扁扁的腰身一路往下抚,他虽然不似我有明显的腹肌,有人鱼线那样长长的一道塄,但手感很好,顺溜而光滑,皮肤也特别紧实。从他身上我明白,精瘦也是一种性感,要不就没有“精美”这个词了。往后,或许再不敢摸他,每每到那儿,都会触碰到一道丑陋的疤,于是,心里的不堪和创痛又将被勾起。
    站在那儿,我猛地意识到现在想这些太不是时候了,小命能保住就是万幸,别的不能讲究。
    美好就是一道彩虹。虚无,脆弱,稍纵即逝。
    幸福永远是短暂的——还是那句老话,“痛苦才是永恒”。不短暂就不叫幸福。
    正因为短暂因为稍纵即逝一去不复返才有深深的惋惜,乃至扼腕痛惜。
    那个早上,我站在军总院的监护病房外,第一次想到要重新认识夏夏。这个念头很颠覆,很震痛。这一切源于我痛恨血腥和暴力。
    我始终不能把现在的她和那个恬静、美到令人窒息的女孩联系起来,想到和夏夏的那些缠绵,我禁不住流泪满面……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拒绝回忆,但我会不遗余力地想法子捞她。
    那个早上,我终于下决心给表哥打电话。那是我斗争了一夜的结果。时间尚早,表哥还没上班,也许正在早餐,也许正在去公司的路上……我把实情一股脑告诉表哥,希望动用他在北京的关系帮到夏夏。表哥自然很生气,电话的后半截一直是他在训斥我,但我顾不得了。
    我病急乱投医,能想到的人都打了电话,有本事的都求遍了,风声闹得很大,唯一一个电话我没敢打,那就是五子的。
    五子能量大,做马仔的往往黑白两道都通,我预感到他蹚平这事儿的可能性最大,但我怎么跟他说?他和夏夏的关系太叫人敏感了,或者说加上小飞我们四个之间的关系太特殊了,这个求助电话要打也不该我打。
    为这事,我又矛盾了一天。到晚上,辜大哥还没给我消息,于是我耐不住了,发狠拨了五子的电话。
    五子听是我,便说:“知道你会找我……怎么会搞成这样?”原来,他早知道。既然早知道,他竟然不着急,也不主动联系我,口气居然还没事儿人似的,我可真有点恼他了。
    我在电话里说,五子哥,恩怨情仇都不提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要有办法就赶紧,你要拒绝,我也不勉强你,但我会拼着命去想别的法子。不过,从今往后你就没我这个弟弟了!
    五子说:“照你这么说,我非得有法子?我要没法子那就是存心拿翘?Tony你也太压迫人了吧?”
    我蛮不讲理地说,就是!
    五子叹口气说:“要不你过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按我的脾气,不和他磨叽,有什么可商量的,赶紧办去吧,捞人要紧。但听五子的口气似乎确有事要说,便收一收性子,答应去见他。
    在辜大哥公司楼下我见到五子,他二话没说,拍拍我肩膀:“走,陪哥泡个澡去。”
    靠,这算哪门子事儿呀?老大范儿?爷们脾性?摆谱也得挑时间看对象啊,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说,不去,没这闲心。
    五子不由分说:“去!”
    我偏跟他拧,说不去就不去!
    五子拉住我:“为这事我都忙一天了!不该陪陪我?”他掰过我身子,要我看着他,“瞧你一头汗……瞎忙乎啥?该搞掂的我都替你搞掂了,还等你来求我?现在也只有等警局那边的消息了。走,洗个澡,哥有正经事儿跟你说。”
    我将信将疑,有点高兴,有点疑惑,还有点感激,但什么都没露在脸上。
    我的车跟着五子的车进了一大浴场。
    没到过这地方,规模之大,装潢之豪华令人咋舌。五子对这里的一切轻车熟路,疑似他的老巢。常光顾。
    只一会儿,前台就把两柄带胶皮扣的钥匙牌交到我们手里。进了更衣室,立马有小弟替我们更衣,存物。还把手机、钱包、手表什么一应贵重物件另加保险存了,周到得连脱鞋都不用你弯腰,就差没抬着你走道了。
    表哥先我一步下了大浴池,等我进去时,他已经在水里浸泡得只剩一个留板寸的脑袋了,我用脚试了下水温,顿时缩回来,哇,好烫。
    五子说:“适应一下就好。泡澡就是要有温度。”他问我是不是不习惯泡澡?
    我说,其实我挺喜欢泡澡的,但私人一点的空间更好。
    五子说:“哎奇怪,我几乎带你玩遍北京,怎么就没带你来过这儿?”
    我说,你说过要带我去浴场,我没应声,后来不知怎么你就没再提。
    五子若有所思,说:“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在五子跟前脱得精赤条条,我心里还是有点障碍的,但既进来了,就不好遮遮掩掩特别菜鸟的样子。
    五六个水温不同的浴池散布着,都挺大,但客人不多,我和五子几乎是独占了其中一个,挨得有点紧。总体来说,他是真正的泡澡,整个身子在水下,享受着水的轻抚。而我就是坐在池子边台阶上,水仅仅淹过肚子。水很清,能看到水下的一切,随着水的浮力,有点浮游,有点摆动,但有了水的阻隔,到底不似赤身相对那么直接。
    五子不时看我一眼,又闭上眼睛独自享受。我老觉得他眼光深意莫测,时常还有些怪怪的。要不是曾经在小飞屋里见过他那番“光”景,我也许不会这么敏感,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俩都知道对方有这种经历,但都不挑明。
    我问五子有没有去看过小飞?这话绕不过去了,到这会儿,不得不问。
    五子坦然地回答说中午刚去过。
    我说,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五子说:“大夫说,刀尖上下左右无论朝哪个方位移动一点,就悬了……算他命大。”
    我说,都不敢想……
    五子说:“你游泳游得好,怎么不敢下浴池?”
    我说,没有,就是觉得太热。
    我学五子往水里躺,哪知自己在泳池浮游惯了,身子竟一下子漂在水面上,那一坨优先做芙蓉出水状,还是半挺的样子,好像成心秀给五子瞧。我一慌张,使劲往下一压身子,没控制好,呛了口泡澡的水。
    五子没在意我的窘相,说:“我给他家里人留了些钱。”
    我呸了口水说,原先我也有打算过,但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
    “你哪有什么钱,”五子说,“——小叫花子一个。”听他这么说,我猜五子给的不是个小数目。
    五子接着说:“按情分,这钱少不得要给。”
    他敢跟我提“情分”二字,看来真打算跟我开诚布公谈?他说的“情分”是什么?是有了床上那点事儿,情分就不算浅,还是仅仅指朋友的情分,兄弟情义?
    五子说他考虑的不仅仅是小飞家里有没有经济能力把他的伤治好,主要是往后还得靠他们帮忙,“让小飞不提出起诉我有把握,”五子说,“可是还得他家里人同意。把关系处好了,能心平气和地对话,往后的事就好办些。许多事能靠钱打点就尽量靠钱,能在私底下摆平就不要对簿公堂,这是我办事的原则……我把这层意思跟他们学院也讲了。”
    五子处事老到,在处理这些事上比我靠谱,想得也周全,我只有感激的份,哪里还有埋怨的心思。我傻傻地说了句,谢谢啊,五子哥。
    五子淡然一笑:“干吗要你谢我?”
    五子说要找人来搓澡,我说算了。五子说:“那我给你搓搓?泡完,最需要搓澡了,增强肌肤代谢功能,还去死皮。”他拉我上池子外边坐下,用毛巾把手包了。
    我们俩相对而坐,跨着池子沿,一条腿在水里,一条腿在外。两具光身子坦诚相向,原先不好意思示人的东西这会儿直冲冲朝着对方,想避也避不了。我想,这会儿我们兄弟没有话不可以说了。
    我抻着胳膊说,哥,我要去看夏夏,你替我安排吧。
    五子上下来回搓得特认真,偏不回应我。
    我说,我知道你行,安排这些事有路子。
    谁知五子依然不接茬,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我自找台阶,说,看不出来,你搓澡还蛮专业的。
    五子笑着:“要是不跟着我们老大,没准我现在真在澡堂子替人搓澡呢。”
    说他胖他还真喘了,说他专业,他索性站起来,把我胳膊搁他膝盖上,像模像样地用大力。
    我忍不住说,轻点啊!
    难怪小飞喜欢他,推算起来在我之前小飞就跟他挂上了。从哪方面看,五子都够爷们,皮肤黑黑亮亮的,体毛也特别浓,和我们是两种类型,不是供人观赏的,但绝对叫人相信货真价实,特别实用。以前只是听小飞说,这下子算是真真切切看个透。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形容五子只能用“爷们”,不能用“MAN”。“MAN”这个词和他无关。
    五子憋好久才说:“你就别去看她了。”
    为什么?
    以前我老说我和五子是鹰眼对狼眼,这会儿又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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