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下部 82、北京,多云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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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北京,多云到晴
凯突然来电话说出了大事,我开始紧张,心提到嗓子眼,急切地问,是小飞?
“是。”凯说。
小飞怎么啦?
“小飞……被人用刀捅了,现在在医院抢救,情况不太好……”
我眼冒金星。我第一次知道眼冒金星不是什么文学字眼,而是确有其事。
被谁捅了?
我为什么要问小飞被谁捅,这根本不紧要,但我脱口就问了,仿佛有种预感。
凯说:“见面说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你赶紧过来吧。”
我说,好,我马上过去,可是你告诉我,谁干的?
凯顿了片刻,竟然说:“是……夏夏。”
…………
幸福的日子结束了。
所有干下的坏事都有报应。
北京晴天。
蔚蓝的天空在我眼里根本就是恐怖,感觉那是个巨大的空洞,上帝正通过空洞严厉地看着我,他说,小Tony啊,你要受惩罚了!上帝的脸上也满是悲戚和惶恐。
我开车往舞蹈学院去,眼泪不住地遮挡住视线。凯特意关照说,Tony你别开车来。你要是开车路上千万当心。
凯说,现在着急也没用,你别急。
我知道此刻最需要的是冷静。处变不惊是优质男人的品质。可我怎么就做不到?我再要出点意外,哪怕只是违反交通规则,被警察阿叔扣下,都是添乱。可我怎么冷静得了?!两个最亲近腻得最紧的人同室操戈兵刃相见,这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流血事件中,我会偏向谁?
那个被捅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倘若是我,就简单许多,这会儿我在抢救室,就不会饱尝惊吓与痛苦,不会目睹人之间无情的杀戮。而现在……开着车,形同行尸走肉,我不相信自己能面对将要面对的一切。
想到这,我颤抖,无法开车,于是把车靠在路边。我不敢哭出声,使劲捂住脸,让眼泪从指缝里灌出来,糊满整只手……
我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就知道要出事……就知道要出事……
料到早晚要出事儿。
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此错综的情感交叠。
我曾经想过,因为横刀夺爱,五子哥会跟我干架,打得鼻青眼肿,兄弟恩断义绝;也想过因为醋罐子泼翻,小飞会跟我翻脸,闹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甚至想到过,夏夏有朝一日会结结实实给我一嘴巴,说小钧你把感情当儿戏,让我跟一个小SHOU争宠你到底是什么香饽饽抑或就是个搅屎棍?!单单没想过夏夏会做出这般令人惊悚的举动,天穹破洞雷霆压顶见刃见血理智丧尽……
从“天桥”黄玫瑰事件那次,我就该提防的。我该使出全身解数好好忽悠夏夏,把这事蹚平了,让恶行死于胚芽;我该谨慎行事,甚或说金盆洗手,从此从复杂的多角关系中抽身。可我太麻痹了,把这一切当儿戏,我甚至认为小飞说夏夏的那些事,三分挑唆,七分夸张,其中连一分值得引起我警惕的地方都没有。
我以为夏夏这样的女生,恼了,顶多关起门来兀自哭泣,顶多说小钧我再不要见到你这臭不要脸的,而我对付小女生哭哭啼啼说不见你了的那套简直是小菜一碟,不出三天我就能化干戈为玉帛拨开乌云见晴天。我小觑女生了,就像天底下所有闷骚男一样,后窗事发祸起萧墙功亏一篑全都是他妈的源于“轻敌”,源于把女生的能量看小了。深究起来,这一切还是和我好折腾的性格有关,有时候,我觉得感情这事太平淡了反倒没劲,不脚踩两只船怎么晃荡出生命之境界、人生之欢愉?不搞到风起云涌险象环生灵肉搏杀怎么体现爱之吊诡、情之迷魅?不闹出点火星子来怎么叫“擦出火花”,不搞得大呼小叫怎么叫“孟浪少年”?我完完全全没想到夏夏如此烈刚,如此火爆,如此牛掰,竟然会拿起刀!早知道会动枪动刀,龟孙子才去劈腿!
倘若,夏夏拿起刀捅我,合理。过去的爱情小说都这么写——一个怨妇杀死她曾经疯狂所爱的情郎,这叫爱之深恨之切,搏个同归于尽生死与共地久天长,生不同榻死同穴。我钦佩为情殉葬的女生。如今夏夏拿起刀捅进小飞的身体,次奥蛋——这叫什么事儿啊?除掉情敌是情场上最傻逼的做法,百害而无一利。除掉情敌的结果一定是断送这段情感;不让人得到的你同样得不到。一把火玉石俱焚毁尽所有。
夏夏偏偏就不懂这个理!
夏夏偏就这么傻。
我从没想过夏夏会是这世界上最傻最傻的女生。
那会儿,我还不清楚小飞被什么捅了,捅在哪里?严重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死?凯说危险。那一定是十分危险,危险十分。要不他不会轻易说“危险”。死了,是去往学院一路最折磨我的两个字,我不敢想一旦小飞死了,后果是什么?我隐约预感到这件事恐怕是既成事实回天无力不可收拾了。
“不可收拾”,让我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打摆子一样抖索得停不下来。我原是这么怂,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牛逼哄哄,但真正遇到事,便成了一个十足的软蛋怂包。
我的车开开停停,停了又开,终于在一小时后,到了小飞他们学院门口,接上凯,我只问,在哪家医院?
凯说:“军总院。”
我问怎么走?
凯看见我眼眶里泪痕未干,拍拍我扶在方向盘上的手,说:“要不我们俩打车过去?”
我说,没事,我抽颗烟就好……
我几次都没把烟点着。
…………
谁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据说,小飞那晚正在玉源潭那儿跟人吃烧烤。凯不在现场。
凯听跟小飞一块儿吃烧烤的朋友说,然后又转述给我。
我说,小飞他妈的外头到底有多少狐朋狗友?!
小飞的朋友大致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那是个挺高档的烧烤店,不是路边摊。好的店按理说没什么混混下三滥混杂其间。可是,吃着吃着,大约也就是九点刚过那会儿,店里进来俩人,走路样子挺晃的,豪横做派,坐离他们不远的那张桌。当时谁也没提防。
那两人要了烧肉和起码一打啤酒,边喝边往他们这边看,眼光还挺狠,当时就有人暗暗想到不是善茬。小飞小声跟身边的哥们打听,说知道那俩人什么来路吗?想来,小飞也意识到了。
几个哥们略略瞅了一眼,都说:“没见过”“糙人!”
于是只管继续乐。
后来,不知怎么,两边就起冲突了,好像是小飞率先嘀咕了一句脏话。他被那两个人瞅得心神不宁,觉得他们一举一动都存心跟他过不去。小飞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到哪儿都吃亏在这张嘴上。
那俩人耳朵灵,当即就说:“鸟人,你骂谁呐?”
北京城所有的鸡争狗咬鹅斗,开头都一个路数。
俩人跃然而起,指着小飞说,你他妈还打算不打算在北京混啦?说你这人渣早该被踢出地球去。最让小飞受不住的是那句话,那俩人中的一个说,被人干的东西也敢狂,狂什么呀狂?!
小飞这就明白了,俩人知道他的底细,是存心找事儿来了。
小飞不是盏省油的灯,嘴一径骂骂咧咧的,也不怕被人揭短说他是后庭伙夫菊花先生掀屁股帘子什么,反击起来不惜把你家族世代繁衍、生生不息、人口剧增的真相从根子上给你抖落出来。但据他朋友说,那晚小飞表现得还算克制。在朋友们的劝说下,小飞暂时静下来,休战。尤其看到那边桌子还来了一女生,坐下后和先前那俩男的一起开吃,小飞不再说什么,一时挺黯的。谁都看出来。
凯说到这,并没进而说后来来的那女生是谁,我自然晓得是谁,凯也知道我晓得是谁,不必再说明,仿佛为了避免刺激我,为了避免说那两个字。
烧烤是继续不下去了,乐也没得乐了,小飞跟朋友草草吃了会儿,准备结账走人。走过那两男一女的桌子,见其中一个猛地夺下另一个手里正喝的啤酒瓶,损道:“有杯子不喝,有嘴不正经用,吹瓶……你他妈怎么也跟那鸟人学?!”
谁都看得出这是得理不让人,朋友们急忙围簇着小飞往外去,唯恐这小子炮仗芯子一样蹦起来。
走出离烧烤店十来米远,大家觉得麻烦过去了,有点大意,正说笑,突然发现小飞不在身边,急忙四下找……也就是那一会儿,烧烤店传来惊心动魄的响声,说不出是什么声响,不是爆炸,不是砸店,不是吵架斗殴……反正,那动静瘆人,没听过。
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事了。
没人注意到小飞是什么时候折回去的,小飞的朋友谈到此事不无懊悔,然而事出偶然,事出突然,懊悔已经来不及了。当所有人再次返身涌进烧烤店时,为时已晚,一切都发生了——像一声焦雷,猝不及防,它就炸了。炸在所有人的头顶。
目击者说,一柄短刀捅进了小飞的肚子——凯明确告诉我是肚子,事实上,按医生的说法是左肋部偏下方。那刀是烧烤店用来切割牛肉的小餐刀,大约十五公分长,锐角,单面开刃带锯齿的那种。本来切割牛肉的刀是在餐桌上的,它怎么就握在了夏夏的手里,怎么就捅进了小飞的肚子?目击者竟然说出多个不同的版本……无非有人想把这事说得很偶然,有人则有意要夸大事件的必然性,有的人试图为夏夏开脱,有的人则觉得小飞太冤,为其鸣不平,非把凶手说成是图谋已久蓄意杀人纯属故意……真相好模糊。
模糊的……也许一直要模糊下去,弄到警察也莫辨真伪模棱两可形同丈二。
偶然和必然是一对孪生兄弟,对事件的回溯都带有感情色彩,偏离客观。只有我既不信偶然,也不信必然。既不信蓄意,也不信纯属意外……对整件的猜度,失却了情感的依赖。
我到军总院的时候,小飞已经从急诊抢救室转移到监护病房。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屋,有许多张床,小飞的只是其中的一张,在监护病房的深处,周边仪器密布,各种管子通向那个盖着白色布单的人。
我和凯没被允许进入监护病房。小飞身边除了忙碌的大夫、护士,有两个家属,都穿着消毒隔离服,看年龄不像他父母——我不知小飞有没有父母。疑似亲戚。
我对凯说,我不想进去。
凯看了我一眼,分明说“想进也不会让你进”。凯说:“不幸中的大幸。”这时,我才恍惚意识到,小飞捡了条小命。想到小飞没死,我反而流泪了。倘若他死了,我也许不会流泪,我会沉默。
凯说:“你胆子好小。”
我说,不是啊。
凯说:“一路上看你抖得。”
我说,没遇到过……太突然了。
是啊,毫无准备之人往往受到的打击更大。
看着玻璃房里的小飞,我想起一年前我在新加坡撞车。当时,又有多少人怀着我此刻同样的心情,焦虑,惊吓,惋惜,无语……隔着玻璃看我,最终都归结到默默流泪。
看到一护士出来,我上前问,说那个抢救病人的费用都支付了吗?护士小姐姐冷冰冰瞅了我一眼:“问收费处去。”我语塞,正愣,护士回过头,又说:“应该都付了吧,没听说钱有问题。”我连忙道谢,一连说了好几次。
我对凯说,今晚我守这里。凯说:“不需要吧。”我说,万一有变化。凯说:“我们学院来人了,我让他们随时跟我联系,有事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你回吧。”
我答应凯回家。
我是什么时候想到夏夏的?忘了。被小飞的安危搞得找不到北。等这事稍稍有点平复,我才想起同样关键的夏夏。
我怔怔地问凯:“夏夏呢?”
凯看着我,说:“我正想这事。你要想知道我这就跟学院打听。”凯当着我的面跟学院通电话,没说几句又躲开我,走一边去。我没跟过去,凯躲开我肯定有躲开的理由。
好一会儿,凯才回来,嗡嗡地对我说:“就那样。”
我说,哪样啊?
凯说:“还有那样,拘了呗。”凯说这事要看小飞家人饶不饶得了她了,否则,够呛。
我的心再次揪紧。一个如花似玉的女生,一个在舞台上光彩照人被人艳羡的舞者,怎么说拘就拘了?人生幻灭,让人猝不及防。我想到夏夏头发散乱,脸色焦黄的样子,心好痛。她曾是我怀里一朵多么娇艳的花。
我说,凯……找个地方陪我喝一杯吧。
凯轻轻拥抱了我,这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我哽咽地说,抱紧一点。
凯的胸口贴紧我,突然说:“你的心脏没问题吧?跳这么重?”
我说,压一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