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12、夜行车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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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夜行车
    我没去三号楼,凡凡却上我家来了。凡凡说:“看看你买的游戏卡怎么不好使?是不是买水货了?”
    在这之前,有次我在小区里看见凡凡,跟他说了此事,他居然放心上了。
    他在电脑里摆弄了半天,也没弄好,于是问我:“花多少钱买的?”我说,二百八。他说:“哇塞,二百八还是个次品,你上当了菜鸟。”可我没觉得有多冤,也没觉得自己菜,多了解一点北京的事对于我不是坏事。
    凡凡来的时候,我正在做作业。捣鼓电脑浪费了许多时间,我担心晚上交不了作业,于是对凡凡说,你随便玩,我得抓紧把学校作业完成了。
    凡凡说:“学校作业,这几个字我听起来就跟听鸟语似的。太贵族了吧……我这就走,你好好做。”
    话是这么说,然而凡凡并没走,坐一边看彤姐买的那些时尚画报,不时对我说些当红明星的绯闻,还问我知道不知道,好像对所有的名人隐私都特了解特感兴趣。我没接茬,专心做我的功课,于是,他没劲了。
    他问我可不可以抽烟?我说,抽吧你。
    我们安静了好一阵子,其间,我起身开了次窗,把烟味散出去。后来,他问我午饭怎么吃?叫他一提醒,我才意识到都到午饭的点儿了。
    我不记得那天干妈干嘛去了,反正没在家。干妈不来给我做饭多半是因为小外甥看病、体检、打预防针什么的,印象中毛毛头的事就是多。我对凡凡说,很简单啊,我有面包、苹果就可以。凡凡听了,立刻说要替我做一顿像像样样的午饭,说是商务套餐级别的。
    我觉得这事挺好。他问我喜欢吃什么?我说,无所谓,看冰箱里有什么做什么。他说:“冰箱里都有什么啊?”我说,我怎么知道,不是让你去看吗?
    等我差不多把作业做完,凡凡的“商务套餐”也做好了,我看到餐桌上放着两碗西红柿鸡蛋面,很惊讶。午餐看起来还不错。
    我和凡凡吃得挺热闹。凡凡问我味道怎么样?我说,总是要比面包苹果好味啦。吃完,凡凡又主动收拾碗。我在厨房看他刷碗,说,北京男孩真行,什么都拿得起来。凡凡说:“我不是北京的。”我问他老家哪里?他告诉我在湖南,到北京有四年了。我说,我一直当你是北京的呢。
    “哪有这么好福气。我要是出生在北京,才不干这呢……”他没把话说白,看看我,又问:“你没问过我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笑笑,摇摇头,表示我不打算问。我怎么可以问他做什么工作,我曾经想问他“靠什么生活”?我不知道这两句话的意义是不是完全一样?
    凡凡的装束令他的外形加分,这是我的看法。可他告诉我,长沙的男生都长得好看,第二位才轮到重庆。他问我知道不知道?我说我不了解,从来不知道有这一说。他说我整一个“瓜蛋”“二哥”。
    他很了解自己的优缺点,知道自己皮肤白,有如女生般细腻,因此多半是穿颜色鲜艳或者干脆是纯黑的外套,把肤色衬得更加鲜亮。他的头发也很有型,无意中弥补了脸部线条过于单调的缺陷,使那张长着一双单眼皮的脸看起来多少有点丰富。他总是习惯性地用手指去捻两边的发梢,无论说话,还是在安静看画册的时候,始终不忘让鬓边发保持柔顺的造型。更有意思的是,凡凡在任何一个可以照出人影的地方打量自己,不是悄悄的,而是公开的大大方方地照,完全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说他臭美。他进到我公寓,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这种“顾影自盼”的情况,在玻璃门前,甚至在冰箱铮亮的扶手上……有镜子的地方更不屑说。有时,你正跟他说着话,突然就发现他视线越过你,停留在你身后的某处,这时你可以毫不怀疑,那地方一定有一个反射体,能照出他的影子。这一点让我稍稍有点不舒服,但想到一个人爱美并不是件坏事,而外形对于他来说也许真的是很重要。
    在精心打理下,他确实有点好看,我最喜欢的是他的头发,柔软而富有光泽,呈现出少许的亚麻色,这在男孩中是很少有的,有时我真想用手去抚摸一下,我想,那感觉一定如同抚摩在一块绸缎上。
    后来,他主动告诉我,他的工作是“为男士做健体保养”。凡凡对我说这事,也是在那个午后,我们刚刚吃完一大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肚子有点撑,身子懒懒的,脑子因此而有点慢,我们各自仰靠在高背的餐椅上看着对方,表情木讷。
    他问我:“做过健体保养吗?”我摇摇头。他又问:“知道什么是健体保养吗?”我依然摇摇头。他夹着烟绕过桌子走到我身后,解释说:“人体有许多筋络和穴位……”他烟瘾很大,我不知道他手里这支已经是第几支,他走近我,也把烟味带过来。
    他把略略散发着烟味的手放在我颈窝两边:“比如,这里……有淋巴。”他开始用一个手指和四个手指相对,在我颈窝处使劲,继而又换到肩膀部位,他说了许多穴位的名称,但我一个也没记住,只感到他手劲儿挺大,和他秀秀的外表不是一回事儿。
    “通过对这些筋络和穴位的刺激,达到疏通筋络保证血液畅通的效果,解除肌肉紧张,防止疲劳性损伤……怎么样,舒服吗?”
    我说,还行,痒痒的。凡凡说:“什么时候到我们那儿去,我好好给你做一次。”我说,什么时候我打球拧了膀子,就去找你。他笑着说:“不需要啊。不是受了伤才可以去,真伤了谁找我们啊,去医院了。”
    我说,原来你们就是挠痒痒啊?他郑重地点点头:“嗯,差不多。”继而又更正,“不是跟你说保养嘛。”
    无意间,凡凡把手放到我胸前,用两个手指轻轻揉,我说,这里也有穴位?“有啊——非常重要的一个穴位,对放松情绪特别有效。”我当然知道他在瞎说,但久违的舒爽感觉让我一时不打算拆穿他的谎话。
    我说,你们那里只接待男宾?他说:“是啊,技师也都是男孩……你的胸好结实,有感觉吗?”我说,什么啊?他讪笑着说:“穴位啊,一直贯通到肚子以下,没有吗?”
    凡凡说着“肚子以下”,手顺着就往下比划,我像被胳肢了一样,身子一下子蜷起来,笑道,这哪有穴位?你学过吗?是庸医吧?!
    我抓住他手,要把他彆断似的。
    凡凡挣脱着,一边笑着说:“当然学过,我们开工前都受过专门培训……我们又不是医生……哇,捏我手好痛!”他扭曲着,蜷成一只虾米。
    我说,穴位是不能乱按的知道吗?
    他贫嘴地说:“没见到谁从我们那儿死着出去……”
    我大笑起来。当然,出去的时候一个个都乐呵呵的,我说。
    他凝视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窘迫地:“你原来都知道啊?”
    我说,真当我菜鸟啊?看你的小样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我推说要去上课,让凡凡赶紧走。他还约我什么时候一定去他们那,说找他打牌玩电游都行。我说,再说吧,什么时候我真寂寞难耐了,找你们热闹去。
    凡凡走后我把公寓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但还是觉得烟味积聚在屋里散不出去。多半是心理作用。其实没那么严重。
    我有点紧张,莫名地紧张。我意识到自己呼吸急促,很久没这现象了。刚才凡凡抚摸我的时候,胸口瞬间就硬了,硬到发痛。他干这一行,不会感觉不到。我希望他经验没这么丰富,不知道这是男人欲望被挑起的体表反应。
    我抓过张报纸拼命扇屋里的烟味,这一于事无补的极端行为除了能帮助我消除紧张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
    这一阶段我和“泪心男孩”还经常在网上狂聊,听说我不在炸鸡店干了,他什么也没问,单是说了句:“有钱人家孩子都这样。”
    都哪样?他依旧没说。有时我们也约着见一面,通常在两人的中间地带,双方都可以节约路程时间。
    那会儿,北京已经很冷了,这种冷对于多数南方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可我还行。我照旧敞着外衣,露着脖子。起初,“泪心男孩”见到我敞着脖子,还主动把围巾解下来让我戴,后来发现我手热烘烘的,不无惊讶地说:“你小子热量大啊。”之后,干脆把手插我怀里,取暖。他骑车,身子挺热,手却凉得跟冰棍似的,插进来的瞬间,我禁不住一哆嗦,不过,很快就好了。那样也挺逗乐的。
    后来,我在一部国产酷儿电影中看到了“系围巾”这样一个细节,心里咯噔一下。当时就想,这导演绝对是圈中人,否则怎么能抓到这么一个生动的细节?这部电影就是以北京为背景的。银幕上飘着北京的初雪。但生活中的围巾没这么柔软,“泪心男孩”的围巾很糙,扎人,还带着很重的人油味和尘土味。
    我和“泪心男孩”见了面照例找家小饭铺吃饭,不过不再吃涮锅,吃煎饼和小米粥,有时就是刀削面。每顿两个人就花几块钱,完了,借小饭铺的地儿说说话。见了面,我们反而没网上能侃,完全不知从何说起,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时他说学校的事,说着说着话头就打住了。我说,怎么不说了?挺有意思的。他说:“没意思。”他看出我对他说的那些毫无兴趣。
    没地方去了,我们就去坐公交车。车上到底暖和些。没有目的地。花几块钱,随便把我们拉到哪儿。权当为北京公交作贡献。
    车很空——我们当然找那些空的车坐。有些已经是末班了。售票员和零星几个乘客昏昏欲睡,车灯也昏昏欲睡。我和“泪心男孩”坐在车的最后,并排。颠簸中,“泪心男孩”有意无意地把手搁我大腿上,眼睛依然看着正前方,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又有人下车了……又过了一站……“泪心男孩”悄悄把手挪到我大腿根,差一步就摸到我要害处了。我看出他的用意,不觉有点热,心怦怦乱跳。我知道这不好,在公共场所,不避人耳目,况且还是在北京——一个非常传统国家的首府。这里人和西方有很大不同,他们关注身边每一件事,哪怕是件小事都似乎和自己有脱不掉的干系,眼睛总也是溜溜的,贼精,不让他关心你的事他便跟你急。想到这一点,我不由挪开腿,向一边靠了靠,稍稍和他保持一点距离,就这点动静,我也担心别人发现,从而起疑心。
    其实,这种回避效果适得其反,“泪心男孩”不仅不收敛,还故意把我挤到无法退让的地步。他两眼快速地睃巡一番,决意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我一口……
    但是,要在颠簸的车上准确地亲上一口,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记忆中,他没有成功过,不是蓦地让车颠了一下,就是身边乘客有动静,他只好及时打住。于是,机会错失。鼓了好大的勇气,一无所获。再要鼓起下一波勇气,那又得过好几个站。
    每逢这种时候,我都感到特别好笑,看他心神不宁蠢蠢欲动的样子,是无聊夜行车上的一点点快乐。
    有次,他突然就拉我下车了,说:“槽,我们干吗要在人眼皮底下?”他把我拉进一胡同,公然说要亲我一下,说,“我们大老远从网上走到这里来,你敢说不是为这一下?!”
    他乱套了,什么叫“从网上走到这里”?分明是找不到北了。
    我说,晚上你吃了好几瓣蒜!
    他说:“还管这些?男人不忌讳这。”
    我说,不行。
    他说:“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抓住我,可我很快闪开了,大声喊着:我闻不了那蒜味。他一脸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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