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画廊  36、勒索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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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勒索
    Levi和孔令宜两件事让我伤心至极,陷入了极为悲观的状态。我觉得没什么可指望了,干什么都脱不开马丁的干涉。
    那阵子,我好想好想脱离他,一门心思就是这。有时,我想,让他讨厌就好,他讨厌我甚至恨我,也许就能脱离他。可除了放纵,除了“破罐子破摔”,怎么才能让他真的讨厌我、彻底对我丧失信心呢?
    他不联系我,让我轻松了没几天,心里忽又忐忑起来,老觉得这事没这么轻易就完,他随时会出现。以他的老辣,不动声色就能叫我输,让我就范。他越不联系我,越不出声,越让我疑心他在酝酿着什么阴谋。想到这种可能,我不寒而栗。
    过了一阵,马丁终于给我电话了。当我手机上出现马丁的号码时,正是课间,我上完厕所出来,打开手机,在教学楼走廊上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马丁在电话里问候我,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说最近怎么老没看见你?他这种态度,出乎我意料,一时竟让我应对无措,“功课多……忙……”我支支吾吾地回答说。
    “我猜也是——”马丁说。“快过生日了,有什么打算?”
    我一算,才五月,离我六月初生日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明明是借口,于是说:“没有啊,早了,哪有考虑。”说完这话,我忍不住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说好要恨他的,说好要让他讨厌自己,可在电话里口气这么温顺。他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凭什么也装?我干吗要像什么事也没有?明明有事,明明憋了一肚子火,干吗要对他客气?!可是,我找不着茬,对他的软乎劲拉不下脸来。我没出息。
    “20岁生日是个重要日子,一生只有一个20岁,不能随随便便对付过去。”他说。
    我说,无所谓,什么狗屁生日,不庆生照样20啊。
    “我知道你家人都不在。我会替你安排的,有我在,你放心,宝贝。”
    我无语。
    那一阵,我父母都去英国讲学了,表哥和表嫂也都在北京,早预计到没人替我庆生,再说,我也没这心情。20岁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塌糊涂,看不到未来?大学毕业后还不知道干什么,感情无所依托,不管是亲情爱情友情,一不留神就一地狼藉,捡都捡不起来。不提这事还成,每天还能混,一提,心烦,感觉就像没法过下去一样。
    马丁挂机前,悄声说:“宝贝,想你……”卧槽!!
    后来我才知道,马丁给我电话前,表嫂从北京主动给过他一个电话,说她和我哥生意上有点麻烦,一时回不了新加坡,但他们记着我生日快到了,拜托马丁费心关照一下,如果6月初他们还回不来,就请马丁为我过生日。表嫂还说,礼物我们会托人办,给他送过去。
    我不知道表嫂干吗要去拜托马丁?她和我表哥朋友多,可以托付的人也多,怎么就想着给马丁打电话呢?在他们心目中,真认定我和马丁关系特殊?还是觉得马丁办事我会比较开心?反正,表嫂出于好心。可表嫂显然多事了。
    咳,不知情者不怪罪。好心人不能去埋怨,否则就是不明事理了。
    6月7日,20岁生日当天,我听从表哥表嫂的安排,去“樱花会馆”参加马丁为我操办的庆生晚宴。我不能不去,因为除了马丁,宾客中大多是和表哥表嫂关系密切的生意伙伴。
    庆生活动是和一个拍品预展一起做的,那天,马丁拿出三个拍品,都是要参加当年夏季艺术品拍卖会的,借庆生晚宴上预展,显然是希望多几个朋友在几天后的拍卖会上捧场。
    马丁在晚宴开始前即席讲话:“……这三件拍品是受北京冯先生(也就是我表哥)的委托,借今晚这个机会拿出来向诸位展示,拍品的收入冯先生将以生日礼物的名义赠与他弟弟Tony,作为他今后几年的求学开支。”他神定气闲地环顾一下宾客,“我们都知道冯先生愿意结交朋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朋友们中间口碑也极好。平时,冯先生对这个弟弟特别关照,疼爱有加,他这么慷慨,对自家的小弟都能做到关怀备至,作为冯先生的商业伙伴,我们倍感欣慰,深感冯先生这样的朋友不可多得。我本人也希望诸位多有帮衬……”
    马丁的即席演讲滴水不漏,沉着而儒雅。他说,事前,之所以没有告诉大家今晚是我20岁庆生会,都是遵照了我哥的嘱托,主要是不想让大家破费。
    我表哥人缘极好,他那套北京人的办事风格在此地的生意圈里很吃得开。到这会儿,大家似乎明白,这一切,无非是生意场上“有钱捧钱场,有人捧人场”的做法,很精明,很宣扬自己,是很会办事的人做出来的事。大家既然是有利益关系的朋友,乐得呼应,一些希望和表哥有进一步生意往来的人,甚至觉得是表哥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马丁处心积虑的安排。他这么做,为我一个20岁的落拓小子,也未免太费神了。可是他清楚,我是个特别“拧巴”的人,只有这么做,我才能接受,才能不和他倔着,过去的一切才能真正过去。其实,他哪里是为我筹集学资,给我送生日大礼,在我看来纯粹是赤裸裸的情感勒索——不动声色,但残忍自私。他给了我许多,今后要索取得更多,多到我无法偿还。
    马丁的那三个拍品一个是个造型前卫的玻璃制品,一个是个陶土雕塑,最显眼的是一个仿欧洲十八世纪宫廷式样的瓷瓶,瓶身上的图案则是当代风格。瓷瓶很精细,很薄,在灯光下通体晶莹,显得质地高贵。虽然都是当代艺术品,价值不比古董,但拍出的钱供我上学是绰绰有余了。
    我站一边看马丁讲话,感觉他精神状态很好,穿一件米白色西服,深色裤,洒脱而热情,看上去也年轻了许多。马丁讲完话,宾客们回过身冲我鼓掌,我有点脸热。他远远地看着我,眼睛传递给我许多内容。
    晚宴开始后,人们轮着班跟我祝酒,似乎谁也没拉下,我不断说着感谢的话,轻轻抿一口杯中的酒,偶尔看一眼忙于应酬的马丁,心里暗暗叮咛自己,我不能让他又得逞了!
    我抽身给此刻在北京的表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正在樱花会馆呢。谢谢他的安排,说我很开心。
    表哥说那就好,玩得开心一点。
    我冷丁问:“哥,三个拍品哪个价格最高啊?我可一点看不出来。我比较喜欢那个瓷瓶,是不是那个能卖最贵啊?”
    表哥显然是愣了片刻,随后说:“什么拍品?哪个瓷瓶?”
    我一下子证实了自己的猜疑,心里一哆嗦,赶紧说:“哦,没什么……哥,替我向彤姐问好,带个话就说谢谢她。告诉彤姐我会听话的。”
    庆生会后来的情况——来了哪些人,和我说了些什么,发生了哪些小插曲?我都记得不太真切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要寻找一个机会,完成一个惊世骇俗的复仇举动,它要造成对马丁的打击,平息我心里由于孔令宜那件事引发的愤怒;我要让马丁从此恨我讨厌我,让他彻彻底底输一回。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做到,有没有机会?对这一点我完全没把握,因为我是个不善于计谋的人,为此,整个晚上我都很恍惚,心跳,神不守舍,穷以应付,脑子乱乱的。
    有些情况,我还是让马丁自己来说吧——之后的某一年,我从安东尼那里得到过一份马丁的日记,里面有些记载和这天的事有关,我想那应该是基本准确的——
    3月×日……種種跡象告訴我,他正在和孔戀愛,出乎我意料。他們年齡差距太大,他僅僅比孔的兒子大十歲(——其实不对),這事讓我無法接受……他做事從不動腦子,生來任性,居然能讓這樣的事發生,我太吃驚了。
    3月××日,最近我的睡眠很不好,靠安眠藥。藥使我心臟受不了,但為了能睡,我堅持不住,還是服(药)了。主要是因為他。和孔戀愛,可以長時間不來看我,是存心回避……他對我從來不心存感念,即使養條小狗,日子久了也會生出感情,但他不是……(操!!)
    4月×日,我們最近幾乎不聯絡,這段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通過兩三次電話,多為他生日的事。我不可以把他忘掉,做不到……最近我(脑子里)一直出現他,一想到他喜歡出汗的身體,柔软的头发,精致的五官,我非常痛苦,想找回擁抱他(的感觉)……他在存心折磨我,擔心要折磨我到死……
    6月××日,很久沒有寫日記了,看了一下,6月7日前后都沒有寫。
    他生日那天,還是來了,我一直擔心他會不來,徹底給我難堪,心始終懸著,他出現(在樱花会馆)的時候,我的心才不那麼慌,我想一切都會從那時起好轉。沒有一個人能拒絕真心的愛。之前想電話他,為他置一身出席晚宴的衣服,但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在此之前,我們不能再發生衝突。
    那天他穿得很不得體,可是並不妨礙他。他出現在臺階上的時候,我又一次被這孩子打動,那麼美,那麼驕傲,雖然眼光很冷,但很清亮。他近來瘦了。沒有人照顧他。我注意到他對大廳裏面看了很久,我的心一直在顫抖。
    只要他到場,就是轉機,說明他也在讓步。有些事經過思考是會改變的,他是個有腦子的孩子。那時我真的以為是這樣。從他的表情上我看不出他還在恨,儘管不笑,進來以後我們還是抱了一下,雖然能感覺到他有點勉強,但還是抱了……
    他不知道我拍賣的事,而且是為了他,這是一份厚禮,我想有了這筆錢他今後遇到什麼困難都可以暫渡過去。這也是我的心意。他是個聰明孩子,一定料到我是借馮先生的名義。我看不出他當時是吃驚,還是感動。他後來的表現,我一心以為他是感動了,他好像開始有點開心起來,和人話也多了,喝了不少酒,還和人合影。他和女孩子合影我沒意見,不是那么小器的人。我願意看到眾人都喜歡他。
    在我心裏他是個重感情的孩子,容易被感動,掩飾不住自己情緒,開心和不開心都表(达)在臉上。
    我沒想到他後來會那樣,讓我震驚!!
    至暗一刻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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