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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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端悬赏局局长办公室,平日里总是来往人流不断,文件、通告以及急讯常常会让几位助理忙得头晕眼花,然今天,一切显得特别起来。偌大的空间没有半分杂音,也没有多余的人影,只剩一张加长的红杉木桌横摆在正中央,任由窗外的阳光斑斑散落。桌后有一人背光而坐,安静的眺望着外面,似是在等待什么。
朱红色木门大敞,那盼了许久的脚步声终于在此刻响起,回荡在寂寥的长廊里。独身前来的西恒悠立在屋前,伸手扣动门扉说道“很抱歉,我来迟了。”收敛起金眸里所有翻涌的情绪,他整理仪表,随之走了进去。
司无若没有回头,轻轻喟然“没想到,你会把他带到这里……”放在轮椅扶手上的肘臂抬起,指尖托住了精致的下巴,她羽睫微垂,话语中满是猜不透的无奈。
“此事迟早要解决,我认为还是快一点了断比较好。”在女子身畔立步,他欠身回道“而且局长也不希望事态继续扩大了,不是么?”
无法否认这个问题,她目含担忧“那么……你想让他担下这个罪名了?”
“如今涅槃之度正面临着鬼翼残余——逆十字团的威胁,注意力不应该集中在一个新生身上,另外……”话一顿,西恒悠表情有一瞬的黯然“帮助龙子鸣洗脱罪名的话,很可能激起局里的内部矛盾,而现在危险已近,我们的散乱必定会带来麻烦,所以……不能因为个人,破坏了整个大局。”
这些司无若也有考虑到,沉吟半晌又问“这么说,医院之事他是无辜的?你已经了解了大体经过了吗?”
“是,龙子鸣是被人陷害了。”他道“真凶虽未露面,但很可能与逆十字团有关,而且……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证明录像为假造的证据。那个叫初樱的少女一直跟在龙子鸣身边,最清楚整件事的经过,还有两个之后把他们救出来的蛊师,也可以证明他在医院期间,不具备行凶的体质。”
“可即使有充分的人证,你也不会驳回上级干部们的结论,对么西恒?”她侧脸看向一旁的银发男子,发现他眸底有的仅是平和,不禁叹道“真是……为难你了。”
西恒悠不做过多的情绪反应“龙子鸣是自愿做蛊师的,那想必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觉悟,若连这一点小事都牺牲不了,那只能说他的资格不够。”
微一怔,司无若笑起来“你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副严厉的模样呢!”有些无奈这个银发人的做事风格,她一边感叹那个少年与这个人相处的胆识,一边也猜到他压根就没给对方任何解释,便把人抓回来了。“我想,那孩子会有一天明白你的苦心。”
“他明不明白无所谓,重要的是该怎么圆满的平息这些麻烦。”
轻轻合上眼,她认同“是啊,之后的麻烦会很多呢,西恒,你猜我们这次会走多远?”
悠先生抬头,窗户外的世界明媚而灿烂,却也蔚蓝的过于苍白。良久,他收回视线,翁动唇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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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鸣如一只被囚禁的鸟般关在笼子里,外面罩着块巨大的黑色帷幕,让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黑夜,自己又身在何处。手脚被长长的铁链束缚了,能活动的范围有限,所以几次尝试逃脱都以失败告终,当然,他也有吼叫了不下千遍,但四周有响动和人语不断传来,却无人理会他的存在。
有些失措地抓着铁栏杆,他发觉手臂不由自主地抖着,连接着心房也在颤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畏惧。狠狠咬了下唇,他为了免于怒火淹没了理智,以痛刺激着,然太多的顾虑堵在胸口,却怎么也无法坐下来安静思考。
不知在黑暗里待了多久,终于有什么东西将罩在铁笼子上的黑布揭了下来,霎时,无数刺眼的光芒直穿而来,让龙子鸣一时适应不了,本能地抬手遮挡强光。然而等一切平静,睁开双眸时,看到的却是足以震撼他一生的场面。
中央大厦顶层的厅堂坐满了异端悬赏局所有的上级骨干,一本正经地抬头盯着吊在圆顶天花板的大笼子,以及里面那只显然是吓傻了的人形猴子。整个气氛陷入一种凝固的沉默中,大家一言不发,等待高台上正副两位局长率先提问。
脚下的悬空与四面的空荡让红发少年下意识呆住,尔后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悬挂的高度足有十几米,低头扫一眼,那圆形的座椅一圈圈转着,让他眼目昏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观望自己。可他还是看到了那个银发男人,而且对方也在看她,表情和上午见到时一样平静。
司无若见到少年一头的红发,瞬间有疑惑闪过眸底,但很快,她在众人急不可待的关切下开了口“你就是龙子鸣吧?”
好不容易回过神,他游走的视线落在了正前方。不远处,一块凸耸的平台上端坐着一男一女,看起来身份十分的特殊。他一傻再傻,张着嘴巴答不上话。
对方一脸迷惘让她无奈,暗自一喟又道“这里是异端悬赏局。”
悬——赏局?!龙子鸣眨了几下眼,扒着杆子站起,恍然之际却又有一股一样情绪在心中涌动。他并不奇怪自己会在这里,因为那只猫之前抓他就是为了捞好处,可是——为什么他要被关在笼子里?就算是通缉犯,审讯一般也应该是在某间小房子里才对,但为何他的待遇这么特别?当他是野生珍奇动物么?看着观赏价值很大,好玩么?自尊心受到了挑战,他蹙起眉宇喊道“你们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虐囚吗?”
底下没人回答他的不满,唯有坐在五层的执行长京煜在闻言后轻轻的嗤笑,一脸的玩味。
忽略掉前一句废话,局长正色道“你承认医院的杀人事件是你所为么?”轻轻一句话,在恢廓的空间里荡漾而起,穿透丝丝气流。
不但手无寸铁,而且身无自由的龙子鸣一怔,缓缓放下手,竟不由转过了脸,望向下方的西恒悠。照理说,他是该一口否决掉,但瞧到那人皱眉的刹那,龙家基因里天生含着的倔强让他愤愤咬牙根,突然怒极反笑“是我杀的如何,不是我杀的又如何?你们在这里开批斗大会,为的不就是让我担罪名么,我回答的‘是’与‘不是’有用吗?”
副局长温日不理解对方因何而笑,出于好心跟他说“那、那个……你若是被陷害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彻查真相。”自觉说了句很正确的话,可他在偷偷瞟四下时,却发现那些议员投来的是瞪视。
手指紧握成拳,龙子鸣重重砸在铁笼子上,发出沉沉的闷响“好啊,那麻烦你把我放出去,顺便请我喝杯茶,说不定我心情一好会告诉你我是不是个受害者!”
挑衅一般的话在厅堂里荡开,激怒了下方的干部们,有人站起来喊道“局长,此人即已默认,案件就直接告结吧!”
“没错,如此不知悔改的人,现在拖下去毙了也不足惜!”
“不能再继续容忍这种狂妄的家伙了,局长,我们要尽快处理掉他!”
“我赞同这个提议!”
“我也是!”
……
听着这群人着魔般的疯狂嘶喊,龙子鸣气得浑身发颤,恨不得拔刀将其大剁几块。然而,他还是忍了下来,非但没有破口大骂,反倒是笑了几嗓子,轻蔑地挑起眉毛“好啊,有本事你们拿枪上来,就照着我这儿开——”手指太阳穴,他一副玩命状“崩死了算我的,崩不死就是你们没种!”
“什么?!岂有此理!局长,请您马上做裁决吧!”
“说的是,这种人根本就是在蔑视异端悬赏局,继续留着只能是个祸害!”
受到刺激,有几个议员愤然而起,怒不可遏地叫道。
司无若眸色沉了沉,从少年桀骜不逊的眼眸里看到了某些东西,不由拧眉道“大家请冷静!”她厉喝一声,神情凝重“这是审讯会,不是裁决处,连案件都还未审理,怎么能草率断案?!”
一句厉语阻断了所有已吐露和未吐露的话音,厅堂顿时沦为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稳下情绪,不再同笼子里的人争斗下去,却不甘心地瞪着他,恨不得将其看穿个窟窿。
就在此时,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悬赏局缉拿部部长与副部长推着辆物品车进入厅堂,待到了空场地中央,他们将罩在车子上的红布掀开,就见那上面放置着一把长刀,一盒录像带以及十几张照片。两人冲局长点头示意,随之退到了一边。
扫一周安静的四下,她轻轻嗓子道“龙子鸣,如你所见,车子里放的都是对你不利的证据,若你不认真与我们配合,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可言的。”
眯起双眸,红发少年隔着栏杆看向前方的女子,冷笑“那麻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配合你?”
“请你把医院发生的种种经过,详细地告诉我们。”
敛下唇边的弧度,他至少没从那人身上感到让自己厌恶的东西,也就没理由再保持抵抗的态度。“我不清楚经过到底怎样,只知道从病房出去的时候,医院内的人已经死掉了,而且还被某个混蛋控制了身体,袭击了我们。为了保命,我和明城把那些尸体截肢了。”顿一顿音“后来医院停电了,那些死人也就不再攻击我们,是初樱找人把我救出来的。”
略加沉吟,司无若道“这么说,在你发现时,院内的人已经死了?”
“是的。”
她转而望向下面的缉拿部部长,询问道“现场的血迹可以证明他的说辞么?”
缉拿部部长站出来,回复“很抱歉,因为大火把现场破坏了,没有血迹可以做辨认,我们无法证明他的证词。”
此路不通,司无若便不再探寻下去“那么明城呢?他既然也在现场,为何之后不见了踪影?”
“他为了引开那些尸体,跟我们分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回忆之前,龙子鸣拧眉说。
局长垂眸暗思,良久开口“那个叫初樱的人,她是否能为你证明?”
说道少女,龙子鸣的坚定退缩了,犹豫的放开手,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来。而这时,西面的四层上,有人站起来,用看似冷静的语调想高台上的人道。
“局长,请原谅我此时插嘴,就算那人能证明他是无罪的,但未免过于单薄,更何况还不能排除做假证的可能。而且,录像上所拍摄到的只有一人,怎么会有所谓的见证人呢?”
“是啊,他的话我们无法信服。”另一边,也有一位议员起身应和。
而真正受到触动的是龙子鸣,如果说初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代价很可能是连她也遭到牵连,那么他宁肯抗下一切,闭上嘴巴。没错,如今他拿不出任何东西洗脱罪名,继续耗下去只能让别人跟着他一起受罪。实在做不出害人伤己的事,他咬破了唇说道“初樱什么也不知道,她没有做不该做的事,同样,她也没办法给我作证!”
闻言,司无若一怔,万分诧异地看着他,想不到这个不久前还在以唇相击的人,现在却不肯再为自己争取事实。然惊愕散开,她渐渐明白了红发少年的想法,原来他只是太过单纯的担心,自己在泥潭里所握的手,也会陪自己葬送。
“我没有证据为自己辩驳,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横竖一条命,他有觉悟豁出去,但决不允许有谁趁机伤害身边的人。红发少年依旧倔强地瞪着双眸,嘴上说的与脸上表现的却是两码子事。
“你这是默认么?”女子问道。
反手一撩头发,他肩膀往铁栏杆上一靠“随便!”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再多的口舌也只能是废话,何必浪费时间跟自己过不去?眼珠转到一边,他看见底下那个银发男人脸上有某种情绪闪过,但还来不及辨认,就已消失不见。
厅堂顶层,议员长站起身“局长,此人即已承认,案件应该可以告结了吧?”
不等局长开口,南面有几人站了起来,抢言道“现在告结未免太早了,局长,有关多日前悬赏局网络入侵和新生被害的事件,与这或许也有一定关联,不能排除是同一位犯人的可能。”
“不错!此人与邱沐、笑无非关系慎密,很有可能也是逆十字团的人,如果不详细审问,极有可能再演变成三年前的事端!”
“局长,我也觉得此事蹊跷,不应草草结案!”
听着四周响起的声音,局长陷入两难中。心理明明清楚红发少年并非是凶手,却不得不定下罪状,以此来平息内部矛盾。然目的还未达成,那些人却专意在风波未停前兴风作浪,挑起更大的麻烦,但她偏偏不能一口否决掉。“网络昨日已经完全修复,大家不必再担心,至于这几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可追查的必要。”
“但是三年前,也是因为我们大意才会导致事情扩大,险些动摇了整个涅槃之度。现在轻易结案,很容易酿成危机。”
“是啊局长,他独身一人,怎么可能会在一夜间杀掉那么多人?而且——他行凶的目的何在?原因为何?这些都不可忽视。”
龙子鸣是高兴他们意识到自己没有杀人的合理说法,但他此刻却乐不起来,因为很明显这些家伙是在趁火打劫,乱上加乱。眉毛上方拧起多个青筋,他一忍再忍,叫道“喂!你们有完没完?!给我扣一顶帽子不够,还想趁机咬人吗?我就是我,和邱沐、笑无非那两个混蛋有什么关系?!还逆十字团呢?我呸!找不出真凶就拿我做替罪羊啊?医院的事就算了,竟然连以前的事也往外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怒火中烧地转过头,他指着下面的一人,愤愤骂起来“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和逆十字团的人混在一块了?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小说?!还有你!”手指一转,他又道“蹊跷?你也知道蹊跷啊?既然觉得不对,为什么不好好查个清楚,在这里马后炮做什么?!”磨磨牙根,话还未完“还有你们!一个个把自己装的像根葱一样,那么有本事诬赖人,为何没本事去抓人?现在就算有逆十字团的内鬼坐在这里,你们这群眼里糊了牛屎的人也压根认不出!!!”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般又吼又叫,就差扒开杆子冲出去打人了。龙子鸣情绪异常愤慨地跳脚怒骂,然他话刚一顿,厅堂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五层台阶上的京煜闻声一怔,惊愕于他吐出的话语和反应。然而,当多余的表情散去,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一抹诡异的笑意,因为能这么痛快骂人的,古往今来也只有他一个了。不由小小佩服一下少年的勇敢,他发觉自己心底产生一股想要玩乐的心态。
突然,执行长身边的秘书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蹙起的眉宇全是当真的严肃“你……是说,异端悬赏局里有奸细?”
红发少年思路一断,脱口一句“什么?!”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认,这样的回复很快在厅堂内掀起一阵骚动。
“他果然是和鬼翼的余党有关系,局长,此事必须彻查到底啊!”
“真想不到,连局里也能混进他们的人马?难道璃胤真的复活了?”
“该不会这次的目的还是为了那三把钥匙吧?逆十字团想毁掉涅槃之度吗?”
“莫非邱沐和那个媒介人也参与了这件事?他们是帮凶之一?”
……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龙子鸣被那些叫嚷声弄晕了头,瞪大眼睛“我、我什么时候说有逆十字团的人——”话一顿,他恍然想起刚才脑袋发热时,似乎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不禁大叫道“等等!那个是假设,无凭无据的假设!”但早就心有图谋与不安的人根本不再听信他的发言,继续将这个芝麻点无限扩大。
“局长,我请求你将所有与此人有关者都抓起来审问,包括现在在异世界的邱沐与笑无非!”
“我同意这个提议!”
“我也是!”
“局长,不能再放纵这些人了,我们必须马上处理!”
“没错,局长请下令吧!”
……
司无若面对众人近乎躁动的提议却做不出决定,暗自捏紧手心。她嘴唇翁动,话还未出口,关在笼子里的人霍然爆出几句怒吼。
“你们的耳朵进了水银了吗?没听到我说那是个假设?!要赖赖我一个,少把那些人扯进来!你们若是敢抓他们,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混蛋!”龙子鸣恶狠狠踹一脚铁笼,连带着天花板也颤了起来。
无视上方人的威胁,一位议员冷笑着问“这么说,你和逆十字团真有关系?”
“有你妈的头!”冲着他大骂一句,红发少年忍无可忍,盯向了底层的银发男子“姓西恒名悠的,你给我说句人话好不好?!把我莫名其妙拖到这里来就算了,你想让初樱他们也受害吗?!诬陷了我,明城要怎么办?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吗?!”
悠先生目光一闪,垂下头一声不吭。
北面有一人站起,面含不善“西恒部长把自己的立场摆的还真是时候啊,我记得,西恒部长之前可是一直在为他说话。”
谈及这点,厅堂内的其他人被触动了“是啊,你们之间的问题,大家似乎还并不清楚呢。”
“该不会他口中的内奸,就是——”
“我对西恒部长三年前离开的原因很好奇,但更好奇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
各种各样含着不同意味的话涌起,在巨大的空间里一层层回荡,泛起无数波浪。原来还在气愤的龙子鸣一怔,发觉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倒退一步,继而喊道“搞什么鬼?干嘛又把这只猫扯入这宗案子?!连自己人也怀疑吗?你们——”一口气没上来,他咬住了下唇再也无语可吼。
几乎是那一瞬,他明白过来自己说得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把柄。不是他单纯,也不是他愚蠢,而是这个世界,这个地方,这群人,根本就容不下无知者。他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没有反抗的退路,却也不能点头承认,四面是围击,上下是死墙,他即使长了翅膀也难飞。
龙子鸣毕竟只有十七岁,还是个涉世不足的小鬼,对于这突发的种种,除了暴怒外就仅剩顽固了。他没有做过任何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偏偏从天而降这场灾难,让他小强般的适应力,也开始出现了反抗。
耳畔依旧回响着嗡鸣,刺激着他混沌的大脑,一向只有战斗时才会急增的肾上腺素,此刻竟因过分波动的情绪而上涨。他听不到那些人之后再吵什么,只感到憋在胸膛里的气急需抒发,不然再这么“酝酿”下去,估计他不疯也得抓狂。
手指在耳畔处停留片刻,龙子鸣猛地抬头,双目充满了赤红的血丝。两手紧握栏杆,他的胳膊上暴起青筋,肌肉也慢慢膨胀起来,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那足有两只宽的铁棍子像筷子般弯曲变形,直至折断。笼子在天花板下“吱呀呀”响动,如婴儿的摇篮床一样晃动着,当所有人被这刺耳的尖鸣惊到时,那里面的人已经成功挣脱了桎梏。
少年捏碎了手脚的镣铐,从十几米高的上空直跃而下,红色的发丝流淌如水,夺目的近乎伤人眼眸。他像一阵风般扫过地面,不待大家有反应,已点步弹起,袭向空地一方。两个缉拿部部长见他冲来,下意识退了半步,却不料给了对方可趁之机,那把放置在车上的长刀被霍然挥起。
一道紫色的锋芒在厅堂里层层展开,灿烂如流水瀑布,不受一丝阻碍。邪刀霸道的气势袭过每一寸空气,萦绕成一团久久散不去的漩涡。龙子鸣垂刀直身,背朝着他们,所以无人知晓他此刻挂在脸上的表情。
时间凝固几秒,无人能及早回过神,然而,那高耸于空间顶端的台面突有一道平滑的细缝出现在柱子上,紧接着分为两段,那座高台上方的人这才明白过来,危险已近。
庞然大物轰然倒下,持刀的龙子鸣霎时跃起,冲向那即将撞到地板的副局长温日。也就是他抓到人的一刻,西恒悠忽然翻身跳出桌外,奋力向局长司无若奔去,眼神里没有了往常的镇定,失控地吼道。
“龙子鸣,住手——!!!”
拽着温日避开倒下的物体,少年在刹那间与他对视,投去了一抹不知悲喜的笑意。
西恒悠及时抱住了女子,翻身跃向一边,还不待理解他为何而笑时,高台与大理石地板的撞击致使整栋大楼剧烈摇晃起来,碎石与尘土肆意激荡,将底层空地彻底砸出一个巨坑。而四下的桌子墙壁则无一幸免,成为这场突发灾难的牺牲品。
尘埃如雾气般迷蒙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散去。因为顾问部部长保护及时而平安躲在楼梯口处的司无若睁开眼睛,先前的错愕在心底纠结成了死结,她不清楚那个少年这么做的原因,更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就在无措之时,那蒙蒙的灰色画面里,有抹人影站起。
“异端悬赏局……也不过如此!”用刀直至副局长的脖颈,龙子鸣冻着眸子,冷冷说“我以为蛊师是个很好证明我是强者的职业,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是相当的可笑!”灰尘一点点降下去,他立于狼藉之上,将高台的残骸踩于脚下。“你们只是一群无能的小丑罢了,也难怪有人总想毁掉这里!”
周围的阻碍物缓慢地落尽,刚才只顾着自保的干部们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彼此面面相觑。
放下局长,悠先生长身而起,脚底有一层电流蔓延开来“马上住手!龙子鸣,你要做什么?!”虽不愿把少年拖进这场纷争里,但局势注定要舍去一些东西,他能理解他,可还不能容忍他的任意妄为!
银蓝色的电流在接近自己时,龙子鸣把刀锋往前靠了一点“你如果不想让我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最好把它收回去。”有人质在手,他自然得到了有力的周旋余地,然他想做的,不是要威胁何人,仅仅是要摆明观点。
“你——”西恒悠正欲再往前,后方的司无若却抓住了他。
“他……似乎有话要说,先等等看吧。”她眉宇微蹙,渐渐平稳了心境。
温日被这突变的一切吓坏了,抖着身子想往后退,却逃不出刀刃冰冷的锋芒,只得颤颤巍巍地抬头,没出息地动着嘴巴“别、别杀我……我、我、我什么也没做,是他们想害你,你不要……不要杀我,我、我——”
“闭嘴!”向来讨厌这种又窝囊又没种的人,龙子鸣吼了一句,仰起头扫视一周上方的人“都看到了吧,我要杀一个人轻而易举,你们大可以惊恐害怕,或者向我来求饶,不过——放不放过他,要看我心情了!”
四周静谧一刻,随之,站在五层的秘书长开了口“考虑清楚了吗?你若伤害了副局长,下场可不单单是偿命那么简单。”
冷笑一声,他看向那人“下场?我如今还有下场吗?站在这个毫无辩解可言的地方,除了压倒你们的气焰,那些废话有用吗?!”他双肩发着颤,手指尖也在抖动“明明心里都清楚,却因为抓不到真凶,把所有的过错加诸在没有还手之力的新生身上,这就是悬赏局的能力吗?死了那么多人,不想着安慰家属处理后事,却在这里互相争斗,这就是悬赏局的本质吗?为你们这群混蛋卖命,我还不如自己去死!”
喘喘气,龙子鸣接着道“蛊师我不当了,你们谁爱当谁当去!但是——不要以为我不吭声,你们就可以任意伤害其他人!医院的事也好,逆十字团也罢,你们想栽赃就尽管栽赃,不要找别人麻烦!初樱、西恒悠、邱沐和笑无非都跟这些没关系!”
僵在原地的顾问部部长一脸愕然,望着不远处的红发少年,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还有你!”龙子鸣侧头看向西恒悠,倔强地瞪着眼“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做蛊师吗?我还是那句话,我想见识强者,同样也想做个强者,至于为谁而强大——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没理由就是没理由!说我头脑简单也好,不长心眼也罢,我龙子鸣,龙家三少爷不需要那些啰哩吧嗦的东西!”
不清楚西恒悠有跟这个少年说了什么,但司无若看着他嚣张而坚定的神情,恍然发现,那股冲人的性格,正是他最为闪光的地方。没有犹豫,没有退缩,顽固的让人难以容忍,却也果断的使人不由得想跟上他的脚步。她缓缓消下惊讶,忽然闭眼一喟,她想她,或许找到了要找的人了。
愣了许久的悠先生收回灵体,胸口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这个小鬼确实一点也不聪明,脾气也非常臭,但他是活的最真实的人,有血有肉有灵魂,纯粹的近乎无知。大概这就是少年的本性,虽无法游走于成年人的复杂世界,可凭着天生的本能,往往所走出的路,是另一番天地。
安静了太久的神情融化开来,西恒悠垂头,发丝挡住了眸子,却挡不住唇边挑起的弧度,他说了他要的答案。没错,多余的借口是说给那些没自信的人听的,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理由,它的存在仅仅是因为自己,真正活着的自己!
厅堂里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如何做出下一步行动。就在此时,龙子鸣抬起邪刀,手臂一轮,锋刃呼啸而过,笔直地穿越高层位置上的几个上级干部身畔,硬生生地插入了墙内,再也动不了一分。“你们想抓就抓,想杀就杀吧,只要这件事能在这里结束!”
……
几缕发丝从京煜耳边落下,他微微讶然,看着那个已手无兵刃的红发少年,突然“扑哧”一笑,轻细地无迹可寻。他嘴唇翁动,似乎是说了什么,却没有人听得到。
强者啊……真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