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我没听错吧？”苏文轩极其夸张地抠抠耳朵，说：“那小子七年前就跑不见了，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瞎，都能看得到吧？”
    “是没瞎。”方怀煜始终保持着微笑，只是这抹笑，多了些狠戾。他缓缓打开一直拿在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慢慢踱到苏文轩身边，轻声道：“文轩长老，我们可是收到确切的消息，洛飞羽此人，现在就在云空泽中。我劝你们还是他交出来吧，给我们一干人等一个交代，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嚯，你们还怕伤了和气？”苏文轩脸色一变，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每个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苏文轩声色俱厉道：“洛飞羽乃我云空泽的弟子，且不说他不在，就是在，也全没有交给外人的道理吧？”
    “洛飞羽虽为云空泽弟子，但他七年前打死打伤各名门世家这么多人，其中还不乏有各门派的长老，这件事情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方怀煜说话时不徐不疾，斯斯雅雅的声调里，透着咄咄逼人。
    “屁话！”苏文轩忍不住大骂道：“别在这打着正义的幌子要人，我还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无非就是以为天罡伏地图在洛飞羽手里，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冲着那本书去的？“
    方怀煜“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正色道：“文轩长老是个痛快人，既然话说到这了，那我们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刚才说的，只对了一半。我们的确是为那本书而来，但也不全是。天罡伏地图乃修灵圣物，切不可让一个德行低的毛头小子拿了去，否则将来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你我都负担不起这个责任，对么？“
    “接着说。”苏文轩似乎很有兴趣地听着。
    “我们几大家族商量了一下，还是找个中间人保管比较稳妥点，这样都不至于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不好么？”
    “还有呢？”
    “至于洛飞羽，倘若他真的已经修成天地图的绝学，也不是不可以留他一条性命，但只能抱歉将其灵力废除，不然再发生像七年前那种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嗯。”苏文轩摸了摸下巴：“有道理，很有道理。”
    “就知道文轩长老是个通晓事理之人。”方怀煜轻笑。
    苏文轩向前伸开手，说：“拿来吧。”
    “什么？”方怀煜诧异。
    “天地图啊，你说的这么有道理，那就交由云空泽来保管好了。至于洛飞羽，你知道他在哪？那我先谢谢你了。”苏文轩一脸戏谑。
    “你……天地图不是在洛飞羽手里吗？洛飞羽就在你云空泽之中，该要人的是我们吧！”方怀煜眉头紧皱，没有了刚才的温言温语，咬牙切齿地说道。
    “呵……小子，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们门主齐鸳飞的面子上，我早就两巴掌把你打回凤鸣阁了！”苏文轩道：“你们这么多人，一大清早跑到人家家里，二话不说就来要人，仅凭不知道谁的三寸不烂之舌，那我还说人在你们那呢，还人！不然就都给我滚！”
    “可恶！”何世忠看到方怀煜有些动怒了，便拔剑向苏文轩刺去。他已经忍了苏文轩一早上了，现在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戏弄凤鸣阁的客卿，实在是忍无可忍。
    “放肆！”云空泽的弟子们纷纷“刷刷刷”提剑挡在苏文轩的前面，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平时没少练。说话的是洛飞羽的二师兄裴云起，他道：“何门主，我敬您一声门主，还请您自重。云空泽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这为所欲为的！”
    “你是什么人，轮的到你说话！”何世忠身后一名弟子说道。
    “你又是什么人，敢在这狗仗人势！”这次说话的，是洛飞羽的四师兄荀嘉彧。
    双方剑拔弩张，一副谁再多说一句话就打起来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上方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人说道：“这么多人都打不过一个小娃娃，居然还有皮有脸在这叫嚣，丢人至极！”
    众人抬头，发现树上坐着一个人。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清秀，身着黑衣，黑衣上的金色盘龙刺绣精良，他一条腿耷拉在树下，一条腿盘在树枝上，嘴里还叼了一片树叶，好笑的看着众人。
    “杀千里！”姚玄礼一眼就认出了他。
    杀千里双手伸直向后仰去，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地，居然没有带起一丝尘埃。他缓缓走向众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前辈。幸会。”不得不佩服，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方怀煜的礼数做的还是很周到的。居然看到人人闻风丧胆的杀千里，也没有任何的恐慌。
    “你谁啊？叫前辈，这么土气。我才不要当什么前辈！”杀千里双手抱剑，一副我和你不熟，别和我搭讪的样子。歪头看到苏文轩后，急忙跑过去打招呼。
    “我说苏沫，你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让人欺负成这样？不然云空泽今天摆个流水席吧，吃上他三天三夜，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不容易，你说是不是？”杀千里和苏文轩的身高差不多，说话的时候想用肩膀去碰苏文轩，可惜让苏文轩闪开了，杀千里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来干什么？这事儿还有你们祁门的份儿？还吃上三天三夜，你当我们云空泽是客栈吗？没钱！”苏文轩一脸嫌弃，正眼也没瞧杀千里一眼。
    “哎呦，这么大火气干嘛，我不也是好意帮你吗，既然赶不走，那就都留下。”杀千里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脸色骤变，眼睛露出凶狠的光，虽然嘴角仍在上扬，但一脸邪魅，让人望而生畏。
    杀千里将佩剑重重的插入地里，周围卷起一阵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漫天的沙土飞扬，打在脸上生疼。杀千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地在众人身边掠了一圈后回到原地，风沙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呆了。
    只见各家弟子中，有些人的帽子没了，有些人腰间挂的玉佩没了，甚至还有些人的裤子没了。杀千里看到众人狼狈的样子，捧腹大笑，笑到停不下来。
    “杀千里！你，你不要太过分了！这件事情跟你们祁门没有关系，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姚玄礼想发怒，但碍着对方是杀千里，多少还有些忌惮，说出来的话气势不足，根本起不到震慑作用。
    杀千里擦擦眼泪，摆摆手说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这次我来，也是奉命办事而已。”
    说完，转头看向苏文轩道：“苏沫，我不想跟你对着干，毕竟……”杀千里顿了下，一跺脚：“反正你只要将洛飞羽交出来就没事了。”
    “交出来？”苏文轩冷哼一声，说：“你让我交我就交，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杀千里飞身起来准备硬闯云空泽。陇上祁门的人都是这样，从门主到底下的长老、弟子，没有一个遵守江湖规矩的，人人都是我行我素，爱谁谁。
    杀千里还没飞过大门，就被一股强力阻挡回来。抬头一看，空中飞来一名男子，月牙色长袍，上面纹着和苏文轩一样的飞鹤纹样。头戴水纹金冠，颀长秀雅，面如冠玉，超尘出俗。只见他缓缓落地，目光淡然望向众人。
    苏文轩看苏凤曦来了，知道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于是清了清嗓，说道：“好吧，你们也都别争了。不就是想知道洛飞羽的下落吗？一门派一个代表，随我进来。今日云空泽就给你们各门派一个交代。”
    众人一听，皆面面相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既震惊又兴奋。杀千里则是心事重重，眉头微皱。
    苏文轩率领各门派的十几位门主、长老，浩浩荡荡来到凌霄殿。这凌霄殿是云空泽待客以及议事、嘉奖或者处罚弟子的大殿，因此格外庄严肃穆。
    此时殿上正中位置有一根立柱，立柱上绑着一名男子。那男子虽闭着眼睛，面容略显苍白憔悴，却仍见清秀。只见他身着与云空泽弟子同样的白色衣袍，上面绣着飞鸟图样。如墨长发高束，身躯清瘦挺拔，如在往常，定是那笑起来嘴角有个浅浅笑窝的玉树临风少年郎。
    “师弟……”“师兄……”“飞羽……”洛飞羽回来的消息，云空泽内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大家看到他出现在此都非常震惊，弟子们皆以为三师叔又在打诳语，没想到洛飞羽不但真的回来了，此刻还被绑在柱子上！弟子们面面相觑，空气凝结成冰。

    “洛飞羽！真的是洛飞羽回来了！”队伍中出现窸窸窣窣的骚动。吵吵了半天，待真正见到洛飞羽真身的时候，此刻竟无一人有主意了。
    方怀煜眼眸流转，何世忠、姚玄礼等人面色沉重，杀千里静默不语，所有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洛飞羽当年所用灵术的确是天地图不假，可此时被绑在柱子上，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子，和普通人并无二致，并不像是一个拥有强大灵力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了？都傻了吗？”苏文轩指着洛飞羽，道：“这是你们朝思暮想的洛飞羽啊，不认识了吗？”苏文轩假装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接着道：“哦，我知道了，怕我使诈吗？”
    杀千里左右看了看，向前一步道：“苏沫，可让我查看一二？”
    苏文轩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请随意。
    杀千里走到洛飞羽面前，左顾右盼，眼睛里透着迷茫。霎时，他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文轩，道：“打扰，我先告辞了。”说完，一刻不停地飞走了。
    众人一看杀千里走了，顿时都没了主意。
    杀千里此人性格古怪，亦正亦邪，常常不按牌理出牌，但却修为高超，深不可测，惹到他的人必定只有死路一条。传说中他曾以一敌百，轻松自如，而且什么阴招狠招都能使得出，也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如今他也是冲着洛飞羽来的，却这么轻松地就走了，莫非消息真的有误？
    方怀煜以扇遮面思索了一会儿，道：“各位，看来我们是真的误会云空泽了。”
    “方先生，这……”众人失措。
    “不过，”方怀煜顿了下，语气中有深不可测的疑惑：“为了让大家把心放回肚子里面，我们还是要试探一番，也好回去交差啊。”
    “你想怎么试探？”苏文轩问。
    “老办法。每家都有自己的绝学，一探便知。文轩长老不必担心我们会伤到他，只要他老老实实地不乱动……”随即，方怀煜侧眼示意旁边的沈坏道：“还不赶紧替你主子去看看，我也好快点回去复命。”
    “是。”沈坏走到洛飞羽跟前，在他身上的几个穴位“啪啪啪”点了一通，发现并无任何反应，便退回到方怀煜身后去。
    接下来，龙泉门、凌云峰等众玄门一一上前试探，均无所获。众人大失所望，只能悻悻而归。
    待众人离去后，苏凤曦赶忙上前解开洛飞羽身上的绳索，洛飞羽顺势滑进苏凤曦怀中。
    “飞羽，醒醒。”苏凤曦轻唤。不多会儿，洛飞羽缓缓苏醒过来。
    “咳咳……小师叔，妥了吗？”洛飞羽问道。
    “嗯，放心。”
    “他们信了吗？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洛飞羽还是不放心。
    “短时间内不会了。你不要管这些，好好休息，过几天自然痊愈。”苏凤曦眼神温情，语气轻柔。
    师兄弟们看到洛飞羽归来都开心得不可自抑，但碍着两位师叔在，只好尽力控制住心中的雀跃。这时候人群中钻出一个小脑袋，一下子冲到洛飞羽的前面。
    “大哥哥大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原来是那日在酒馆遇到的小男孩。
    “记得，当然记得。”洛飞羽拍拍他的脑袋，疼爱的笑笑。
    “原来你真的是我的飞羽师兄，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小男孩一下子扑在洛飞羽怀里，舍不得放手。
    “子乔，不得无礼。”苏文轩假装斥他，韩子乔冲苏文轩做了一个鬼脸，惹得众人大笑。
    洛飞羽心想，真好。可是这种欢天喜地的喜悦，真的合适么。师父已经仙逝的消息，大家应该还不知道，想到师父，洛飞羽眼圈泛红，心中愤恨。他恨自己无能，父亲死于非命，凶手无处可寻，现在连师傅都被他给害死，他到底有什么用。
    洛飞羽站起身来，轻甩衣摆，直跪于地。
    “飞羽，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说话。”苏文轩作势要扶，洛飞羽岿然不动。
    “师叔，飞羽向师门请罪，虽然这一切不是我本意，但的的确确出自我手，飞羽万死难辞其咎。”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头。
    “唉。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还很难定论，我们慢慢想办法查出事情的真相，你也不要太内疚，这七年你受的苦也够多了，已经够了。”苏文轩安慰他。
    “不。”洛飞羽抬起头，向众人投去一个惨然的笑，说道：“万死难辞其咎，只能以死谢罪。”

    洛飞羽说完，一掌拍向自己的心脉。
    “飞羽！！！！”
    “师弟！！！”
    “师兄！！！”
    “阿翀！！！”
    “洛飞羽！！！！！！”
    苏凤曦冲过去的时候，洛飞羽已经像一片飘零的落叶一般，飘落在地。
    “你这个笨蛋！！为何如此！！”苏凤曦小心翼翼扶起他，握住他的手止不住颤抖，眼睛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头上青筋暴起。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声音颤抖得厉害。
    “小师叔，”刚开口，洛飞羽“噗”一大口血喷出来，染红了衣襟，白色的衣服上，鲜血似绽开的彼岸花，红的惊人。他惨然一笑，气若游丝：“我好累……这些年真的好累……让我休息休息吧……”
    洛飞羽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头一歪，手臂沉沉地落了下去。
    “翀儿！！！！”
    彼岸花开开彼岸，
    
独泣幽冥，
    
花艳人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