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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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院内载着一株海棠,这本是盆栽,但执拗的小郎君硬要种在院内。这株海棠不辱使命,长得红肥绿瘦,漂亮极了。
    “这株海棠为何栽在这里?”
    小郎君低着头不答,须臾,他抬起头,目光不与你交汇。轻声说“母亲不要,我只能种在这儿了。”
    那院内的老仆就会等小郎君愣神一把把你拉走。叹息着说出花的来历,并要你休再问了。——
    这小郎君就是川宁城里无人不知的煞星——崔家四郎崔桢钰。
    从小就远离自己的娘亲。
    他娘亲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又知书达理。所以夫妻恩爱。但好景不长,崔桢钰出生时,身带煞气,引来妖兽,丈夫为保护妻子而死,妻子也疯了。
    自此,美人儿成了疯婆子,因疾被休,家族另立了个夫人为正妻。
    崔桢钰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想娘亲的?
    他偷偷去别院看自己的娘,有时被劈头盖脸打出来,有时这位“疯娘”正常,就把桢钰抱在膝上,爱若珍宝。
    崔桢钰偶然知道母亲生辰,逃了课,跑到花市买那无香的海棠,一个人端回来。恰逢当时下雨,他没多余的功夫,伞扔在花市,自己冒雨而归。
    旁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孝心,那么重一盆花,成年人搬了一路都够呛,何况他呢。
    可这孩子哪都好,就是一点,天带煞气,点儿背。
    顾不得搽脸,眼睛灌满雨水也不过眨一眨,他兴冲冲的跑到娘亲院子里,嘿,正赶上他娘发疯,不但花摔碎了,人也挂了彩。
    小郎君第一次嚎啕大哭,捡了花栽到自个院子里。
    小郎君长得好看,时不时会照镜子,镜子回荡着珠玉帘子和一张扮鬼脸的小脸,望久了,就晕晕沉沉,镜中人熟悉又陌生。定睛看时,玉树堆雪,眼如寒星。
    越来越像他的娘亲。
    而那挂珠玉帘子的人已成了桌上的灵牌。
    幸而他被二哥捡了回去,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般供着。
    二哥爱他,他也爱二哥。
    教他法术的师父是个浪荡子,一头扎成辫子的油光黑发,脸上眸子赛灯,无须。常年胖乎乎的身体套着一套黑色劲装。
    不过近来这双眸子总是睡着了一般,半开半掩,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醉了。
    他只因三件事清醒,拿那双眼亮腾腾盯到人心里去。
    第一件:好酒。第二件:美色。第三件:痛快事。
    喝醉酒的人大多会出洋相,比如,轻薄桢钰的美人二哥,桢钰怒火中烧,略施小计,让那“弥勒佛”似的师父被恶作剧搞得笑不出来。
    二哥不好伤了和气。
    第二天,鸡鸣声起,桢钰早早来到师父房前,轻轻叩门。
    “不孝子崔桢钰前来请罪。”
    没人应,他复又朗声说了一遍,
    “啊啊啊!”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道人杨云在房内惊恐的问道
    “谁?”
    “不孝子崔桢钰。”
    “嘎?”
    “师父你怎么变鸭子了?”
    杨云扶额,看来真是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徒弟,他刚刚梦到和白骨精大战,白骨精长着一张桢钰的皮,追着他打,口里道
    “教你轻薄我哥哥,教你轻薄我哥哥。”
    骨刺刚要插入他心脏,这小子就来了。
    他起身,伸伸懒腰,手里点燃光球,睡眼朦胧的打开门,刚一开门,就被夜色下两个黑眼圈的桢钰吓了一跳,这回换师父咬牙了。
    “你他妈总吓我作甚?”
    复又望望天,听着辽远的鸡鸣,道:
    “现在几时?”
    桢钰默默抹去师父的口水,恭敬的说:
    “现在是卯初,师父。”
    杨云打了个哈欠,
    :“什么事啊?”
    桢钰委屈巴巴的扬起脸,给他看自己的黑眼圈。
    猫眼衬着黑眼圈,实在瘆得慌。
    杨云别过脸。
    :“怎么了,一宿没睡?”
    “嗯!”
    杨云噘嘴皱眉,怎么又睡不着?
    桢钰不管他,自顾自:
    “师父,对不起,您还疼吗?”
    这傻小子当时和师父对法,直接摔了他个狗吃屎。
    杨云说到这个就来气,一哼声:“你说呢?”
    桢钰赶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师父您打我吧,打了我,我也不搽药,让您解气。”双手恭敬的把药呈到师父面前。
    杨云接过药,心里嘀咕:“这不让我成小心眼了吗?”
    挥挥手,“罢了,知错就行,下次我也注意自己的行为。”
    心虚的找了个台阶下。
    然后迎他进门。
    微暗的烛火下,正大光明四个字隐隐。
    两人入座。
    “说吧,到底找我什么事?你这小子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只是道歉这么简单吧。”
    桢钰进入出神状态,师父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
    杨云道:
    “快说!”
    桢钰回过神,有些别扭。
    “我如何才能结丹?”
    杨云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探其经脉,正色道
    “你今日可受刺激?走向很絮乱啊。”
    桢钰垂眼“我做噩梦了。”
    “什么梦?”
    ——天象中荧惑稳居川宁城的星宿,川宁城被妖物侵扰,城内大乱。良田毁弃,不见炊烟。
    人们扶老携幼,站在荒凉,肃杀的城内,哀哀哭泣。血腥氤氲,直到鼻端熟悉这种气味。
    桢钰站在土腥与肉身焦糊的恶臭中,看着百步外缓缓挪动的人群。他们是鬼尸,惨死的人身所化,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只为妖怪指使。
    他不动,等着他们走近,等着他们的双手撕开他,唇齿啮咬他,然后消亡。
    好疼,好疼。是心,还是被屠杀的身体?
    “灾星当死!”远方传来一声声怒吼,赤身裸体的人们围成圈跳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表情严肃,脸上涂着颜料。
    另一伙人抬来被捆住的男子,男子身形魁梧,面貌英俊,威武不凡。此刻牙关紧咬,表情狰狞,奋力挣扎。那条捆住他的绳子“纹丝不动。”
    他被投入火坑,仍在挣扎。但却没有痛苦的嘶吼,他在忍耐。
    “崔颢!我夫!”女子踉踉跄跄的闯进人群,对着火坑痛哭,发现丈夫没了生息后尖叫,天地间只有这惨叫声。女子推开要来抓住她的人们,纵身一跃,就要跳入火坑,和丈夫共生死。
    却被一掌推开,崔桢钰代替她跳入火坑,笑容潋滟。“娘亲,你还是独存于世,莫要再疯癫了。”
    杨云被这渗人的梦吓着了,
    想到其兄长十七岁年少成名元婴修为,但却落得经脉具断的下场,突然有些怕这孩子。
    桢钰不知,眼神灼灼,略带泪光。
    “师父可有法子?”
    杨云眼神飘忽,
    “有是有,不过,能不能破此界,看你自己——罢了,我替你护驾吧。”
    传其心法。
    桢钰陷入昏迷,他回到了小时候。
    出生时就是煞星,远离自己的娘亲,家族要杀了他。仙界掌门惜其年幼,封印其煞气,让自己的一个弟子,崔家一位姨娘领养他。
    这都是别人的风言风语传入他耳中,慢慢拼凑而成的信息,不觉得痛苦,只是很冷。
    姨娘是个吃斋念佛的美人。
    他小的时候总是半夜醒来,身边没有姨娘,哭着走出门,最后在祀堂找到她,她正坐在父亲的灵牌后面,捻着佛珠,念念有词。桢钰就一直在那儿等着,他怕,可不敢说,混混沉沉睡着。第二天在姨娘怀里醒来,他搓着红红的眼,软声软语的问姨娘
    “姨娘你昨天在干嘛呀?”
    姨娘第一次对他笑
    “我在为桢钰祈福啊”
    从此,晚间姨娘总是带着他,青灯古佛伴着一位小郎君。
    十岁以后,他离开姨娘,回来,姨娘已经不在了。
    桢钰只是看着自己的记忆。
    陀螺在旋转,拉扯着他回到五岁那年。
    他没有听姨娘的话,一个人陪着不爱说话的姨娘实在太无聊。趁着姨娘念佛,偷偷跑到院子里。
    他成功和那群孩子成为朋友,他们捉迷藏,踢毽子,但快乐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概述罢了。
    姨娘把他接回去,孩子们的父母也各自来接撒欢玩的小朋友。
    他和一个小妹妹招手,小妹妹叫陈七巧,她的父母面露不色,但没说话,也就这么走了。
    这日又是青灯古佛相伴,但他在庄严宝相下哭泣,灯火灼灼,美人的脸是温柔的,她的语气却不容质疑
    “以后不准和他们玩,不然姨娘就不要你。”
    弥勒佛笑口常开,姨娘走了,罚他跪在这里一晚。
    弥勒佛是在笑他的可笑吗?一个弃子,妄图与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们做朋友。
    但是,那个小妹妹真的很好很好,她说她很喜欢他。
    这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隔了好久好久,久到他觉得自己长高了,他又跑到那个小院子里。
    院子很大,有池子,里面的鲤鱼害羞的摇着尾巴,有假山,山上有红艳的花朵,也许可以摘下来送给陈七巧,有各种各样的花朵,从斜边绕出来,一树雪粉。
    他光是看着这个院子就乐坏了,还没进去呢。
    这会儿还很早,大家都在睡觉,桢钰洋溢着笑容,漫步于院中。
    院前,是一尾小桥,小桥下是池塘,他们在这扔过鱼食。
    走过小桥,假山把路分成两道。
    左边直通荷花池,右边是□□爷爷养珍禽异兽的大笼子。
    走过荷花池,是二哥的房间,他上次没来玩,哥哥会是什么样的?
    也许通过他住的地方就能知晓,房前一大排竹子,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桢钰被这种清雅迷住了,传闻间,二哥也是个不染凡尘,竹子般俊秀的人物。
    他忍不住走到窗户边上,站立良久,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只听有人道:
    “什么人?”
    被发现了,桢钰心如鼓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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