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哈士奇】弃犬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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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控局的戒严室里,沈玥抱膝蹲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局里在查内鬼,人没揪出来前,他们这些“外人”都得严管。
事情发生的时候沈玥正在实验室里勤勤恳恳地工作,后来听从频道指挥,躲去丙区的保护圈内。
事发后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两个干员带走。这些天他们问了她很多事,脸色不太好看。
沈玥知道这次特控局遇袭损失惨重,她也完全配合,服从安排。
只是在看到他们质疑的眼光时,总会有些伤心。
茅韫教授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大学同学。沈玥无法相信,这样温柔得体的一个人,会有着多重身份,还如疯狗一般发动袭击,就为报特控局抄查实验室的仇。
但事情已经发生,证据确凿无疑,沈玥只希望自己能尽快洗脱嫌疑,去帮忙救助特控局受伤的同事们。
不知道球球怎么样了……这些天她被关在戒严室,球球被寄养在超市老板那里,一定很想念她了。
这个毛孩子离了主人一天都呜呜叫,现在一下子这么多天,也苦了它了。
沈玥微微垂下眼来。
她总共有过两只狗,两只都是哈士奇,也都叫球球。
第一只球球是她从救助站里收养回来的。救助站的负责人打着救助猫狗的名义,实际上却再不停进行着道德绑架,聚敛各方钱财,对站内的狗狗压根不关心。
沈玥还在大学时加入了一个大学生的小动物保护组织,时不时就会去各个小院帮忙打扫卫生,喂喂猫狗。
她将头往后枕,靠在墙上,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段时光。
她每隔两周就起个大早,坐上开往城郊的公交车,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直开到快驶离B市的高速路口处,下了车还要再走半个小时,才能到达领养小院。
她在那里遇到了一只很聪明的哈士奇。哈士奇眼瞳棕褐,深灰色的毛极似狼,长得挺大,也很凶。
哈士奇来之前经历了很多,到达领养小院时内心几乎完全坍塌。
不近熟人,袭击生人,小院的负责人只好把它用铁网圈起来,让它呆在阴暗铁皮房的一角。
铁皮房里还有很多大型狗,沈玥负责的区域正好在铁皮房,是以每次来时都会见到哈士奇。
她带着手套,穿着又脏又旧的围裙,细心打扫干净铁皮房,又换上干净的水和救助狗粮,再把塌了一半的窗户扒拉得更开,让阳光能照进铁皮房内。
黑色的拉布拉多在她脚边转悠,金毛总热情地往她身上扑,一只巨贵呜呜叫着,乖巧蹲在地上,希望能得到一个拥抱或爱抚。
哈士奇总是静默地看着,偶尔不经意间会流露出狗狗单纯的呜呜声。
但当沈玥试着靠近,它又开始剧烈地吼叫起来,咆哮介于犬吠与狼嚎之间。沈玥被吓到过好几次,但最终还是适应了下来。
真是一只特别的狗狗,沈玥想。
就是太可怜了,被赶打出家门流浪,被打狗队满城追赶,最后逼到角落里吹麻弄过来。
弄过来也只是往角落里一扔,抓狗的人说这狗凶得很,跟狼似的,建议处理掉。
负责人觉得哈士奇是热门狗,白瞎了一笔横财,于是留了下来。
沈玥甚至在它身上见过火燎的痕迹,烟头烫过的痕迹,还有绳勒的痕迹。
太可怜了。
。
沈玥在领养小院干了两年,最后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再继续干下去。
但那时的哈士奇已经变成了球球,一只很安静,但十分依恋她的毛孩子。
所有的狗狗都被赶出了领养小院,球球无处可去,又面临着流浪的命运。
沈玥最后咬咬牙,将球球带回学校,藏在宿舍楼后的小树林里。
球球出奇地听话,不乱跑,不乱吠,只在小树林里安静呆着,等沈玥下了课,牵它出去遛遛。
即便读书时候条件那样不方便,沈玥都没有弄丢过球球。
可后来怎么就丢了呢?
沈玥每每忆起这些,鼻头就有些发酸。
刚出到社会,开始工作的时候,一人一狗只能住在破旧的居民楼里,门板摇摇欲坠,又破又乱。
她甚至一度穷得每个月只能吃馒头就土豆丝,唯一的肉食只有超市里每个月末打折促销的一款红肠。红肠量大还经存,一次买一捆,够吃半个月。
沈玥总是自己切一半,剩下一半给球球。
她不敢同爸爸说在外找工作有多辛苦,爸爸照顾患病的妈妈,十几年来比她更辛苦。沈玥给家里最多的消息就是转账的消息,以及探问父母是否安好。
她的委屈和辛苦,都只能说给球球听。
球球是她的家人,在偌大冰冷城市里,她唯一的温暖。球球甚至会每天去地铁口接她下班,陪她走过只有一盏路灯的街区,还帮她吓跑过心怀不轨想撬门的歹徒。
球球那时候瘦得都快没个哈士奇样儿了,同现在某博上看起来傻愣愣的二哈完全不一样。她还想着等哪天有了稳定的收入,就给球球买最好的狗粮,一日三餐都吃大骨头。
可球球丢了。
沈玥呆在孤独的戒严室里,蹲坐在唯一的床上,渐渐将头埋在臂弯里,低声抽泣起来。
月光照进狭小的屋子,显得温柔又无助。
。
暴力,喧哗,咆哮,金属的乒乒乓乓。
犬吠中夹杂凄厉哀嚎,意识混沌。
噪音逐渐变小,人声旷远却显得清晰。
各种各样的人声。
“……这狗咬了我外甥啊,孩子调皮是调皮了点,但狗能跟人比吗?你这样护着它,我怎么跟我姐交代,怎么去跟我爸妈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哈哈哈哈你们看它的鼻子,二哈真是蠢死了!躲都不知道躲,不愧是二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把它逼到角落!先把它逼过去!等那边的同志行动。好,它被麻醉了,快去把它脖子捆上……”
“……我照顾这么多狗是我的义务吗?我是在为这个社会做贡献!无私的奉献!!今天你们要是不拿出两万块钱,这些狗我不要了!全都放出去!……”
……
“你们别打了!它是我的狗!现在我养它了!”
“球球乖,要听话哦,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球球……”
空旷的大房间里,灰狼猛然惊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到了窗外平静的月亮,夜风抚动窗帘,堆满锦被和抱枕的舒适大床上,灰狼蜷缩着。
丑松了口气,仰面躺倒回床上,噩梦的余威犹存。
女人听到动静,轻轻拧开门进来,用温柔得有些矫造的声音轻问:“球球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出去。”丑冷声道。
女人诺诺关门离去。这位雇主喜怒无常的毛病她早已摸清,有时将她唤作“主人”百般疼爱,有时又短暂从幻境中抽离出来,沉浸在回忆的悲伤里。
不过无论怎样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尽职尽责扮演好那位故人的角色就可以,有钱人总有一些稀奇的爱好,只要有钱挣,扮演什么角色都可以。
女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安然入睡,梦中满是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灰狼躺在空旷的房间里,双眼无神。
良久,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你让我不要伤害别人,我没办到。”
“你让我留在原地等你,我也没办到。”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早就死了……主人。”
“……我好想你……”
寂寞的夜里,僻静别墅里传出一阵悲怆狼嚎。
低沉,哀婉,逐渐变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哀叹永远被遗弃的命运。
。
付云呆在医院的时间里,付沉寸步不离。
好似他当初在马戏团险些丧命,付云没日没夜提心吊胆地照顾他,现在风水轮流转,付沉尝到了万蚁噬心的滋味。
付云大多数时间头疼得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稍一思索,就会感觉有人拿锥子往脑子里凿,恨不能将自己锤昏过去。如此反复,他整个人的精神都萎靡起来,显得有些呆滞。
付云身体里的药剂还是未能查出来。但几天前付沉回了一趟安置区,得知沈玥医生就快被放出来了,他同局里打了个申请,让沈玥来负责这个药剂的检查和跟进,得到批准。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药剂并未到生效的时间,这玩意儿堪比当初悬在付沉心头的炸弹,他时时刻刻担忧着什么时候会爆发,然后将他炸得心肝俱毁。
安静的病房里,输液瓶滴答计量着它的时间,付云刚吃完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付沉小心看守了一会儿,知道他离清醒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悄悄出了门,乘上通往上层的电梯。
重症病房门口,一条硕大的杜宾犬趴着,皮毛下隐约可见清晰的肋骨。
不到两个星期,狗子便瘦了十几斤。
付沉叹了口气。
察觉到有人靠近,杜宾微微抬起眼眸,栗色的大眼睛显得空旷无神。
他又垂下眼帘去,付沉什么也没说,俯下身盘腿坐在他旁边,伸出手随意地摸了摸大狗毛茸茸的脑袋。
“小孩,你好歹得有点精神。后天要开会,局里迟早能把幕后主使揪出来的。”付沉叹了口气。
回来后马不停蹄赶往医院的,不止他,还有杜宾。杜宾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出发前还活蹦乱跳的人,转瞬间就成了病床上一副毫无生气的躯壳。
老杜一家在地震中除了他自己,剩下就是家中唯一的小狗。母狗是大舅子送的,老杜平时在外面忙,女人单在家不安全,这条狗就陪着她,度过等待丈夫的日日夜夜。
后来孩子出生了,母狗的小狗也出生了。女人心一乐,说多好,孩子长大有个小动物的玩伴。老杜回家也很开心,看看自己嫩得能滴出水的儿子,又看看一窝褐蚕一样胖乎乎的小狗,觉得正是最需要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时候了。
结果这一大家子,老杜只救出了一只小狗。
小狗命硬,废墟下待五天不死,完全是一个奇迹。老杜后来搬了家,带着小狗住进去,在灾难苦痛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杜宾记得自打有记忆开始,老杜就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完全当成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来养。他上过幼儿园,还上了一年小学,但因为成长得实在太快,一年级刚结束就被拉进了特控局的“刑天”小分队打磨。
老杜原本已经退居二线,被调任到“句芒”去当官,但为了离儿子近一点,报告不停往上打,儿子去哪他去哪。
就像一个普普通通,担心孩子不能独立的父亲。
印象中,老杜没有过多跟他提到过那次惨痛的经历。过年过节家里会在旧照片前摆上贡品,杜宾小声给哥哥和妈妈说这段时间他们父子俩经历了哪些事,老杜沉默着,郑重敬上三炷香,然后开瓶独酌,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
但第二天一起来,他还是杜宾心里有些为老不尊的老爸。
老爸是什么样的人呢?杜宾有些呆滞地想。
他是因为熊孩子将杜宾推倒在地上,嘲笑杜宾长着尾巴,而生气地抓着熊孩子双脚倒拎起来骂了一顿,又同熊孩子家长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护犊子父亲。
是会因为儿子变回小狗,碾压式赢得幼儿园运动会冠军而高兴得将儿子抛起来庆祝,全然不顾别人异样眼光的父亲。
是细心教他读书写字吃饭,也会暴躁得发脾气说这么简单都不懂吗的操心父亲。
是会因为儿子顺利通过面试进入特种分队而骄傲,同时又忧心忡忡他会吃苦的父亲。
是在他出发前悄悄往行囊里塞了一个月的骨棒零食,装上很多药,还每隔几天就打电话去探问的父亲。
即使有着特殊的工作背景,特殊的种族距离,老杜的父爱也没有削减半分。
眼瞅着杜宾又想起了什么事,明明难过得不行还是死犟着眼泪不落下,整只狗子强忍着不哭却抖成了筛子,付沉心里也很沉重。
老杜是他们这群人里伤得最重的,赵汉东伤势稍有好转便被家人转去小众的私人医院接受专门治疗,听说现在好转了许多,昨天已经醒来,但仍虚弱得说不了话。
杜宾看护爸爸的一个星期里,几乎什么都学会了,每天都以极快的速度在成长。他从来没有自己去交过费,没有陪护过人,没有经历过身边的生离死别,也没想过某一天老杜会倒下。
刚到医院的时候,杜宾望着刺眼的红灯,一下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声不吭。但现在他已经会配合着医生商量救治方案,会研究怎样康复能更快一些。
有一些惨烈的成长,是当发现为自己撑着天的柱子开始崩坏、断裂的时候才开始的,这种成长最是痛苦,也最是迅速。
付沉想不出来什么话安慰狗子,又感觉现在说什么都很无力,还不如让他自己平静一下。他只是手上一下一下摸着杜宾的小脑袋,就像在安抚自己的小兄弟。
有一瞬间,付沉觉得他们有些同病相怜,老杜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付云脖子上还扬着一柄名为“未知药剂”的铡刀。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他们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杜宾忽然道:“我想亲自去抓住那群混蛋,但我走不开。”
他愤恨极了,连嗓子都是哑的。付沉想了想:“沈玥医生应该会在会议开始前解除戒严,我求了她来帮阿云检查身体,她应该也能帮忙看顾一下老杜。”
杜宾抬起头来想了一会:“我去开个会就回来,后期看看我爸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返组参与行动。”
付沉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他去医院食堂打来两份盒饭,哥俩坐在医院走廊的地上一起吃,付沉把菜里的肉挑出一些给杜宾。
只要人还在,情况就不算最坏。
对吧。
。
两天后,沈玥同其他被排除了嫌疑的同事一起被放了出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球球。
球球被超市老板照顾得很好,除了看上去有点失落,整只狗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狗狗一见到主人过来便爆发出一阵委屈的哭声,跳起来扑进沈玥怀里,把她撞得坐在了地上。
沈玥笑着安慰它:“好球球,乖啊,没事啦,姐姐回来了。”
老板正在整理货物,瞧见这番景象也笑出声来:“它还以为你不要它了,沈姑娘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吧。狗的内心其实很单纯的,以前我主人出去出差个两三天,我就觉得我被抛弃了。”
沈玥同老板郑重道了谢,随后便将球球牵走,带去了联合医院。联合医院的保卫科也同她十分熟稔,球球可以暂时躲在那里。
沈玥知道有许多工作等着自己,是以刚出特控局的大门,她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先赶往医院察看伤员病情。
茅韫是走错了路,但不代表他的同事们也是心怀不轨之人,沈玥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治特控局的同事们。
人分好坏,沈玥只求尽己之能,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