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
    一早起来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在酝酿什么大事。果然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大片的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从天际洒落，漫天遍野、无边无际……
    张老爹他们早早就做了安排，组织村民和七杀帮的帮众将一袋袋米粮、腌肉之类运送上山，囤积起来准备过冬。起初那些懒货们干得怨声载道，现下看到这大雪封山的景象，都暗自庆幸前些天未雨绸缪的辛苦果然值得。
    外面冷得跺脚，相较之下山洞内温度倒还算将就，只不过因着没法生火取暖、湿气又重，时间一长未免还是阴寒刺骨。
    这时候就能看出个人内功的修为来了。叶荒凉尚能一如既往的身着单衣，而那些功力稍浅些的则不约而同穿上了厚厚的棉袄，裹得像只粽子似的在甬道里撞来撞去。
    唐云完全不会武功，境遇自然是要更差些。
    叶荒凉正上赶着拍他马屁不知任何下手，此时倒成了个天赐良机。
    洞内虽有凿孔，但比起外面毕竟空气稀薄了很多，做饭烧火什么的都得去洞外。于是叶帮主一天三顿守在灶边，在所有人的眼冒绿光中拿剩下的火炭装进手炉里，屁颠颠送去给唐公子捂手。
    唐云对他的态度依旧是爱理不理，成天只顾埋头看书写字，房间里一卷卷的手稿堆放到半面墙那么高，也不知到底在写些什么。
    这天早晨，叶荒凉又来给他送东西，只见书案上搁着幅刚画完的水墨山水，右下方一行秀气的小字，落款是“之远”。
    叶荒凉心中暗暗纳罕，心道莫非这是他的小名儿？以前我倒不晓得……
    再往里面望去，却见那人半靠在床榻上似是未起。房间里冷清清的只亮着盏小灯，蚕豆样的烛火一跳一跳，感觉像是行将熄灭。
    叶荒凉赶紧把房里的烛台都点着了，走过去一看，唐云居然只穿了件单衣卧在那里，双眼闭得紧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梦中。
    叶荒凉轻轻碰了碰他露在袖口外的手背——很好，冰得都可以与天地浑然一体了。
    “唐兄，唐兄醒来……”
    他皱着眉唤了几声，眼见着那人却是毫无动静，再在他额头上一摸，果然已是热得烫手。
    这个笨蛋！
    叶荒凉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
    ——知道他身子单薄，天气一转凉自己就紧着往这边送东西了。什么棉被夹袄、冬衣冬裤，都是托了张老爹入冬前新做的，极轻软暖和。
    东西拿过来后，这位总算赏脸给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吩咐“放那里就好”。叶荒凉四下里看看——这不果然还在“那里”躺着嘛？纹丝不动、整整齐齐，摸上去还有层薄薄的灰。
    倔头倔脑的见过不少，意志力这么坚定的倒是头一个。大冷的天，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熬过了这漫漫长夜……
    叶荒凉叹了口气，赶紧把人抱起来放平了，然后拿棉被给盖上。他出去吩咐人烧了壶热水，自己亲手小心翼翼地端进来给他一遍遍地擦身换衣服。
    伺候到中途，唐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神志清又不清地看了他一眼，转即阖上眼帘继续昏睡。叶荒凉也不敢离去，就这么不眠不休地在边上服侍了半宿，下半夜实在是困得狠了，便靠在墙上也歪了过去。
    ——睡意正浓，忽觉有双眼睛在黑暗中亮闪闪地盯住自己。
    叶荒凉一惊，突然就醒来了。
    低头看去，那人仍是好好的睡在那里，脸上异常的红晕渐已然褪去，拿手背摸摸他的额头，触之也不再烫手。
    叶荒凉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心想道病好了必然就会肚饿，回头那人醒来找不到东西吃可怎生好？于是赶紧踩着鞋下床，跑到外面给唐云置办吃食去了。
    ……
    唐云从混沌的怪梦中幽幽醒转，眼睛还没全开，一股混合了姜汁的肉香味便拼命往鼻子里钻，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他出了几身大汗，加之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此刻已是虚得不行，眼前昏昏沉沉、竟出现了异象。在这异象中，叶荒凉正手执一碗米粥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似乎是要给自己喂食。
    唐云晕晕乎乎地用手一推，结果还真的推到了！
    原来这不是异象，是七杀帮叶帮主本尊……
    唐云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眼睛里写着大大的疑问。叶荒凉忙一勺子热粥喂进他嘴里，“来来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先补点气力，一会儿好好骂啊……”
    唐云直直地望进他眼里，喉咙一动，一口粥总算咽了下去。叶荒凉见他颤抖着张开嘴又要，心里欢喜得不行，端起碗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不消半盏茶的光景，一碗粥就全吃完了。
    叶荒凉拿布帮他擦了擦嘴角，柔声问道，“可吃饱了？要不要再盛一碗？”
    唐云摇摇头，扶着石床慢慢坐了起来。
    叶荒凉一边殷勤地在他背后垫枕头，一边忍不住偷眼打量他，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
    唐云适才还有些恍惚，此刻精神一恢复，只觉全身上下温暖异常。他低头扯开被褥，只见自己脚上套了双厚厚的棉袜，身上则是一件崭新的灰布袄子，仔细闻闻，竟还有股日光照射的馨香。
    “哎呀，被子盖盖好！”他这边刚一动，就有人便扑过来补救了。
    “不是我说你，自己是个大夫，怎么天冷加衣服都不知道……”叶荒凉埋怨地扫了他一眼。
    “这些……是你帮我换上的？”唐云忍不住开询问。
    “是啊。”
    叶荒凉生怕他嫌弃，于是赶紧接着解释。
    “你别看这袄子式样不好看，可都是今年的新棉花做的……你这样怕冷，切不要脱掉，保重身体才是最……”
    “——多谢。”
    叶荒凉还要絮絮叨叨讲，忽然就顿住了话头，像个傻子似的不会动了。
    在他的对面，某人正眉眼温柔地看着他，嘴角隐隐带笑。
    一瞬间，叶荒凉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已经多久没见到那人的好脸色了？
    他终于——终于肯对自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