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得凛冽。
    也不知是什么人，偏偏选了这么个夜晚出来饮酒赏月。
    叶荒凉让人扶着酒醉的小春进洞内休息，然后走过来，把落在地上的兽皮氅子轻轻盖在了唐云身上。
    “夜深了，外边冷。”他温言道。
    那持剑的黑衣人早就退下了，垂首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来的时候有别人看见么？”叶荒凉问道。
    “少将军请放心……该睡的，此刻都已经睡下了。”黑衣人的眼神灼灼。
    叶荒凉皱眉，“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要随便上山么。”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默默地摘下了脸上的蒙布。为首的那个，赫然就是前日在山下救治后不告而别的伤者。
    唐云眼里精光一闪，很快又垂下眼帘。
    “少将军，这个人属下必须要带走。”那黑衣人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不曾放开，语气间锋芒毕露。
    叶荒凉身子一侧，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唐云的前面。
    “唐公子是我的客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他给广修下毒！”有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既是镇静安神的药，想必是要睡上一阵的……”叶荒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大家不妨再耐心等一等，也许过一会儿卢兄弟就醒来了。”
    “少将军信得过他？”
    叶荒凉沉默了片刻。
    “——对，我相信他。”
    唐云原本一直在边上漫不经心地听着，此刻握杯子的手突然一滞，缓缓抬起了头。
    为首的黑衣人明显是有些不甘心，但终于还是慢慢松开了腰间的佩剑。
    “你们先回去吧。”叶荒凉说道。
    众人相互间对看了一眼，却没人动弹。
    只听那黑衣人低声又道，“少将军，属下还有事禀报。”
    “什么事？”
    “刚才收到掌事大人的镖箭，牛头村外围的敌人已尽数被击退了。”
    叶荒凉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
    “查清楚对方是谁了么？”他问。
    “虽然他们一直试图隐藏身份，所用的武功也是杂乱没有章法，但后来……”
    “后来怎样？”叶荒凉问道。
    黑衣男子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有人过来，轻轻揭开了自己身上的外衣。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胸口骇然的一个乌黑掌印，比常人手掌的尺寸足足大了两倍有余。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之前并没有任何痕迹。”黑衣男子拱手道。
    “之前并无痕迹……”叶荒凉紧盯着那人的胸膛，“江湖上能使出这种掌法的，好像只有——”
    “蓬莱神仙脚，黄泉幽冥客。”
    叶荒凉回过头。
    那人依旧是纹丝不乱地坐在那里，居然还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知道幽冥客？”叶荒凉问。
    唐云淡淡一笑，没有搭理他。
    “这位小兄弟，你此刻心脉已受重创……我若是你，必不会像这样站在山顶上吹冷风。”
    那受掌伤的男子回头看看黑衣人，脸上惊疑不定，也不知该不该信他的。
    唐云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接着又道：“你不妨在自己小指内侧轻轻掐一下，看会不会疼。”
    那男子不由自主按照他的指示按了下左手的小指——胸口陡地如遭大锤暴击！他低声叫了一嗓子，惨白着脸跌倒在地。
    周围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纷纷俯身去扶。
    叶荒凉抢在前面冲过去将他托在怀里，伸手掌心相贴，便欲输些真气与他。
    “快住手！”唐云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叶荒凉一愣，只见眼前浮云流动，一个白色的人影已经飘然靠了过来。
    “他的伤太重，若此刻以内力相助，怕只会是雪上加霜。”
    唐云蹲下身子为伤者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胸口的掌印。
    “你们赶紧去烧一缸热水，将他全身浸没在里面。记得一定要保持水温，天亮之前千万不要让他出来。”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皆有些犹豫之色。
    “幽冥掌至阴至寒，中之者初期毫无征兆，然不出五日必死无疑……若是在金溪倒能有更好的法子，眼下也只能先将就了。”唐云面色凝重地看向叶荒凉。
    “先抬去我那里吧，就照唐公子说的处置。”叶荒凉吩咐道。
    于是几个人将那伤者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入洞去了。
    ——一场忙乱之后，大家不免有些尴尬。刚才还对唐云喊打喊杀的那帮人，此刻都乖乖闭上了嘴。
    “幽冥客龙九已在江湖上消声匿迹了十几年，此次现身，怕是和那人脱不开干系……”过了好一会儿，黑衣人终于开口。
    “说是销声匿迹也不尽然，”叶荒凉淡淡一笑，“看样子，他只不过是被人圈养了起来。时候一到，便放出来咬人了。”
    “正好，我也很久没有宰过畜生了！”黑衣人冷笑道。
    “莫要轻敌……”叶荒凉站直了身子，“这次只是个小小的试探，真正的交锋还在后面。”
    “您是说？”
    “告诉掌事大人小心戒备，我们等的人应该很快就要现身了。”
    “是。”
    ……
    叶荒凉这边交代完自己人，忽见唐云竟已自顾自回到了桌子那里坐下，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唐兄……”
    叶荒凉的舌头突然打结。
    唐云整理了下衣服，郑重其事地坐坐好，表示洗耳恭听。
    ——这明显是生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眼下这种情况，任谁都会生气的吧……
    “我并非有意瞒你。”叶帮主的语气尽量婉转。
    唐云仍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又明亮。
    “好吧……我是有意瞒着你的。”叶荒凉决定破罐子破摔了，“——总之这件事非常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待我日后……”
    “叶帮主多虑了，”唐云淡淡地说道，“我此来只是为了找出毒杀叶星海的真凶，别的什么人、什么事，一概不感兴趣。”
    叶帮主觉得有点肝儿疼。
    刚还在寻思怎么把这一团乱麻给这人讲清楚了，却原来人家压根儿没打算听。
    “其实我……”
    “眼下危机已经解除，应该是可以出门了？”唐云说道，“那我明日便携春姑娘回金溪。”
    “春若跟你回去……会怎么样？”叶荒凉犹豫地问。
    “这得由家里的长辈决定。”
    “我听说巫山派掌门叶星海其人行事狠辣，也未必就是个正人君子……”
    “您可能搞错了，”唐云冷笑，“叶星海是死是活跟我完全没关系……我所关心的，只有我三叔一人而已。”
    “唐公子口中的三叔，可是唐敬唐先生么？”黑衣人突然在边上插嘴道。
    唐云诧异地抬头看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大可不必急着回家。”
    “为什么？”唐云忍不住问。
    “因为据我所知，唐敬先生已于前几日毒发身亡了……”黑衣人缓缓说道。
    ……………………………………………………………………………………。。
    唐云默默坐在黑暗里，宛如一尊玉雕。
    叶荒凉心中有些惶恐。
    ——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甚至可以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光这样看着这人如此沉闷不语，就有种头皮揪起来的感觉。
    “呃……”叶荒凉又准备没话找话了。
    “我即刻就要下山！”唐云突然站了起来，白袍在夜风中吹散开来。
    “我送你——”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叶荒凉扭头看向身后，心说大哥你又是要干嘛？
    “少将军，您不能让唐公子就这样离去。”黑衣人躬身道。
    “我必须走。”唐云冷冷地说道。
    叶荒凉左右看看——很好，又顶起来了。
    “人家叔叔过世，做侄子的总要回去奔个丧啊……”叶荒凉好言劝道。
    话一出口，后排一群人竟全体跪下了。
    “请恕属下等不能从命……”黑衣人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