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 不惜歌者但伤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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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8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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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健室里面兵荒马乱一样的一团,凤挠着脑袋在白色的帘子外面走过来又走过去,走过去又走过来。日和渐渐白了脸,手颤巍巍地捂上胸口:
“怎么了?”部长一蹙眉,手下一使劲,日和立刻就眼睛暴凸,觉得胳膊快要断掉了,“日和?你是难受么?”
“您……您先放开我……”
“我看他是晕血。”女王的话里听不出情绪来,人家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
人仰马翻之际日和咳嗽了两声,劳师动众了半天才突然吐出来一句:“凤,你别走了,好么?我看着有些头晕……”
凤一愣,有些手脚无措地刹在原地,转过头看看,脸色尴尬又茫然。
日和摆摆手,突然低下头也不再说话。
帘子“哗啦”一声响动,板着脸的校医抱着大堆堪比先进医疗设备的袖珍仪器走了出来。一声不吭,绕到桌子后面就镇定地坐下了。
“老师,千叶她怎么样?”凤冲上去,按住桌子,急切却不失礼貌,“手上的伤很严重么?以后会不会——”
“请叫我的学名。”那个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嘴角扭曲出一个弧度,大波浪顺着耳朵蜿蜒而下,“比如说,大夫,医生或者类似什么的。”
“……”
日和眨巴眨巴眼,站在旁边,忽然从内心涌上一股深深的感动:
啊,好有个性的校医。
“一只小手指,骨折。”那女人很冷淡,“中指错位,相比较之下胳膊上的伤消毒止血后问题不大。经过简单处理大部分都没事了,建议让她去医院复查一下——到底去不去无所谓,就算是去了我也建议不要轻易动她的伤处,也就是说不用再另行处理——那么既然是这样其实你们不去也没关系……”
“那么医生。”女王不耐地走过来,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叩着,微微弯下腰,“最近,她还可以弹钢琴么?”
那女人平板地瞄了女王几眼,大红指甲“刷拉”撕下一张药单,不动声色地道:
“同学,你在讲天方夜谭。很可爱。”
——这并不异于重复打击。
对于刚刚在日和那边碰到冷冰冰铁板的女王,今天可算得上是打开了自己人生经历的另一道门。
这样也不赖,至少没坏处。
“医生。”
冷清的声音响起,女王和凤都忍不住回头。那女人哼了一声,缓缓抬头。
“医生。麻烦你也检查一下他。”部长皱起眉头,桃花眼一挑,声音用力得仿佛是在和什么东西较劲,“刚刚他也——日和,听话。”
大家顺着部长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某个少年,正龇牙咧嘴地掰着桌子与部长抗衡,头摇晃得如同拨浪鼓。
眼看着手指一寸一寸慢慢地滑向桌角的边缘,日和气冲丹田,一声叫嚣:
“部长!我真的、真的很好!求求您,放过我吧……”
“——我看他叫得这么大声,应该没什么问题。”那女人瞥了拼死挣扎的日和一眼,点点头,重新低眉整理手里的资料夹,“都说不叫的狗才咬人,不是么。”
喂喂,比喻不可以乱用啊。你用不对会死人的。
日和心神俱震之下,绝望地拉住部长修长的手臂,嘴唇哆哆嗦嗦:
“我没咬人。”
——也从没打算过咬人。
部长看着少年可怜兮兮的面容,呆了呆,叹口气不说话了。
“对不起。”那女人站起来,朝门口走来,大波浪发卷摇曳生姿,“我的意思本来是你很健康。”挥挥手,走出门的最后一瞬间,女人扶了一下眼色灰暗的眼镜,“去看看另一个女生吧,我想她该醒了。”
——另一个?
日和一慌,想要仔细看看那女医生的眼睛,却只够到了门口眼镜一闪而过的光。
这女人,其实挺可怕。
——好在身边那白帘子恰是时候地动了。趁着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当口,日和揉了揉额头,吐出一口浊气,倏忽间觉得不堪重负。
她就是那个骑驴找驴的傻瓜。女扮男装这条路上走了老长,却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找驴;慢慢地也忘记了,到底该如何,才能从驴背上爬下来。
“千叶,你好点了么?”
凤小心地趴过去,轻声地询问。
女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面无表情。隔了很久,似乎察觉到疼痛一般地,声音沙哑地开口:“这是、这是哪里……”
嘴唇翕动,眼睛却看不到一点惊慌和动容。
——是这种桥段。
日和大叹,捋捋刘海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外。靠在墙壁上站稳身子的瞬间,手被人拉住了。
温软,有些粗糙的感觉。不知有意或是无意,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掌心。
日和抬头。走廊里的阳光不是很亮,稀落到差强人意的地步,朦胧中那个凤眼少年的表情就不是很清晰。
笼罩着一层从容的光。文雅的眼镜边缘,翎羽一样睫毛又黑又长。
“部长。”日和轻轻地眨眼,转过头去,如同对着空气讲话。
“冷么?”部长开口,风马牛不相及,“手很凉。”
“我想我被吓到了。”日和耸耸肩,嘬起牙花子,若有所思地道,“刚刚的事情,正逐渐变成一片空白。”
“嗯。”
“我想对您说点什么,部长。”
“嗯。”部长皱皱眉,“手还是很凉。”
日和察觉到手被紧了紧,忽然脖子根下有些局促地热气上涌。
咽了口唾沫强自定神,她动了动眉梢:
“部长。”
“嗯?”
“大概我还没完全学会,如何去相信别人。”日和顿了顿,忍不住低下头,“因为曾经有过很多事,告诉我,还是自己比较可靠。你看,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毕竟,无论我再好、再不好,也总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但这是个坏习惯,对么?我想它姑息不得……”一停,又急切如同保证般地抬头,“所以我、我会努力的,去信任大家,就如同大家信任我一样——
“——真的。部长。那么……”
带着那么执拗又认真的表情,日和直愣愣地盯着部长,直到眼睛一阵发酸,忍不住低下头用手去揉。
部长一怔,严肃的表情慢慢化开来。并不冷,一点也不——这个十五岁的青学之王,淡笑起来的时候,其实温暖如同还未盛放的太阳花:
“我信你的。我——”不留痕迹地停顿,“们大家——会一直等你。”
※※※※※※※※※※※※※※※※※※※※※※※※※※※※※※※※※※※※※※※
——哗!
保健室的门很不耐烦地开了,声音大到简直让人怀疑是被踹开的。
女王慢腾腾地迈出脚来,一眼就瞅到部长和日和两人并排靠在墙上。一个站得笔直,一个懒懒散散,马上就要出溜到墙根儿上。关键的是,这两人居然十指交握。
女王心里本就憋着火气,此刻那叫一个气闷难言。转着眼光,冷冷哼了一声,随即怨夫一般地死死瞪了一眼日和的脸。
然后,从保健室里,走出了满脸颓丧的凤。
“怎么样?”日和挑眉,挣开部长的手,凑上去问。
部长手里一空,心里也是怅怅然。
“不太好。”凤担心地摇头,纯良的表情蒙上了忧愁的阴影,“千叶的手指伤的很重,我出来的时候她在哭。其他都还好,就是小手指骨折……就算好了,对她的钢琴,也会有影响的。何况她是疤痕体质,手臂上的伤口也很深——”
凤有些慌乱地抬头,柔软的白色头发因为被自己焦急地揉来揉去,变得有些皱皱巴巴:“我,我很难过。千叶是那么刻苦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我让她回来替我拿一下小提琴,我觉得她不会失足掉下楼梯——”
“她跟你说她是失足?”日和皱眉。
“嗯。”少年露出如同被抛弃了的小狗一样的表情,可怜巴巴地扁着嘴唇,“一会儿的学园祭庆典上,千叶没有办法演出了……”
“那你呢?”日和突然又问,“你们——你们有合奏对吧?”
“我?”凤仿佛突然吃了一惊,“现在?千叶她说想让我陪陪她……我已经打算放弃了。”
日和闻言,嘴角一阵抽搐,声音连带着颤抖:“凤同学,你真是老好人啊……”
女王抱着臂,又冷哼一声,但还是顺着日和的目光看过去:“凤,你是网球部唯一的节目。那个叫什么千叶的——你大概也想要完成她演奏的心愿吧?所以,必须要上。”
“迹部前辈,”凤犹豫了,“可是——”
“可是没有伴奏了,对吧。”日和一字一顿,突然走上前踮起脚尖拉平整凤演出服装的领子。
单纯的长太郎看着身前那个毛茸茸的头顶,脸立刻就红了,高高大大的个子戳在那里,手足无措间就更加明显。动了动嘴唇,费死劲挤出来几个字:
“是、是啊……我……”
日和一抬头,看到凤不停地在眨巴眼睛,推开两步,从容又猥琐地一笑:
“就冲你这我见犹怜的模样,我会帮你。”
“什么?”部长和女王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冲过来又是人手一只胳膊。因为都想拉住女生缺了袖子的那只,双部发生了小小的纠纷,随后异口同声,“你怎么帮?”
“我……”
部长挑眉:“还有,什么叫我见犹怜?”
女王色厉内荏地点头。
“这大概算一个形容词……”日和后悔,含含混混地想要糊弄过去,“那么,凤,问你几个问题。”
“嗯?”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的高大少年看她。
“第一个,你需要的是钢琴伴奏。确定吧?”
“嗯。”凤疑惑地点头。
“那谱子——我是说千叶弹得那份谱子,你有么?”
“有。”凤从小提琴盒里掏出来,“这里。”
日和挣扎着从部长和女王手里逃脱出来,抓过谱子流窜到凤的身后,仔仔细细扫了几眼,心下一安:
“不很难。谱子上也没有特殊处理的记号。反复记号照着做就可以了。”
凤点头。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日和耸耸肩,把谱子抱在身前,抿起嘴唇走出来,看着凤的眼睛,“凤,你相信我么?”
“你——”凤仔细看了一眼那个一直都很古怪的少年。
此刻,问着古怪的问题,带着古怪的笑,浑身上下充斥着古怪的光芒,漆黑细长的眼睛亮晶晶的。
白皙修长的手指,按着谱子的封面。
“你一定在怀疑,凤。”日和很诚恳地看他,“但如果我说,我可以给你伴奏,你信我么?”
凤笑了,嘴角微微的一翘,继而脸也红起来,温柔又腼腆,却很沉重地点头:“如果是日和你的话——我信。”
——那,我们走吧。
日和点头,越过满脸僵硬的女王:“要相信生活时刻会给你奇迹——”然后又越过面无表情的部长,“——和惊喜。”
拉着凤,衬衫处破损的地方呼扇呼扇,日和突然撒腿就跑:
“我说。凤,你确定,节目不会因为你迟到而被取缔么?”
“我……”凤一犹豫,抱歉地低头看看日和,“我不确定。”
“那你刚刚怎么不跑?”日和看看凤宝宝的两条大长腿,一阵气苦,“你不知道我个子矮,跑到礼堂那里会浪费掉一些时间么?”
“我相信日和。”凤纯良地点头,忽然一笑,露出整齐又可爱的牙,“你一定可以的。”
“……”日和一愣,差点就吐血,然后心里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她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部长和女王跟在后面跑起来的时候,衣摆被风鼓起,如同远航的帆。
前面传来某个小个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真的、真的来、来不及了……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比你们这群小、小……还要幼稚……”
女王那颗泪痣,阳光下美丽又骄傲:
“他本来就比咱们小。”看向冷凝水一般的青学部长,紫灰色的发熠熠生辉,“还有,你们这经理该加大运动量了。你说是吧,手冢君?”
部长推推眼镜:
“嗯。”
——这就叫美少年狂奔。
“日和一定可以的。”礼堂近在咫尺,凤宝宝一脑门子的汗,还是笑着拉着日和的手,把她往前拖,“来啊,最后几步了。”
“凤,”日和桀桀一笑,牙齿白森森的,“要不你背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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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进礼堂后台的时候,日和喘得像狗一样。匆匆地把部长和女王轰回观众席上,日和指指自己少了半截袖子的衬衫,凤宝宝立刻心领神会,四下张望,准备谋求一套像样点的演出服。
“啪”一声响指。
日和回头,眨眼:“诶,迹部君,你还没走?”
女王倚在更衣室门口斜斜地挑起眉,一套小西装从身后被送了上来:
“我走了,你怎么换衣服?穿,看看合不合身。”
日和慌了,接过那套小西装站在原地颤抖:“你、你盯着我换?”
女王抿唇,忽然站直,如同恨铁不成钢般看了日和好久,粗声粗气地恨恨道:
“本大爷哪有那个闲工夫。”
然后一转身走了。脚跟旋转,如同生风。
独留下日和傻了半天。
一转脸,就看到那边凤还在和幕后人员焦急地周旋。高大的少年比比划划,依然挂着一脸温柔的笑,时不时却辛苦地抹把汗。日和赶紧闪进更衣室,看着手里的衣服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
“有钱人的劣根性……”
观众席。
青学和冰帝的网球部坐得是上位。所谓平分秋色,也不过是眼前这样的效果。接壤处,是小熊和关西狼。
“大石,你有没有发现——”大猫窃窃私语地凑过去,“不二和冰帝那个忍足变得很要好了诶~”
“嗯?”大石仔细打量一番,“除去赛场对手这一层面,大家相处的好点也不是坏事吧。”
“月斋日和那家伙呢呢?”猫王子噘嘴,很疑惑地眯起大眼,越过椅子后面看去,“如果再不来,他就错过演出了。”
身边的椅子响了一声。猫王子回头,瞬间上挑的眼角都被撑大:
“手冢部长?您坐这里?”
“嗯。”部长从容地坐下,紧抿着嘴唇。
“可是——”猫王子心里颤颤巍巍的,不死心,倔强地看着部长,还是执拗地道,“这位子,是给月斋日和那个家伙留的……”指指阿桃旁边的空位,龙马耍赖又坚定地道,“部长,您去监督阿桃前辈吧!我不会大意的。”
部长没动。须臾间冰帝那边率先传来一阵欢呼,然后冷不丁就是阿桃和大猫惊诧的呼喊:
“那是谁?小家伙喵?”
“日和——怎么会在台上?”
关西狼先是懒散地给凤鼓掌,细一看之下一怔,然后使劲咬牙。
猫王子来不及说话了,部长端正地坐好,目光直直地盯着台上。
——上天不长眼,派她上台来。仅此而已。
日和跟着凤,两个身高差距明显的人缓缓上台。
台下黑暗暗的,一阵阵的低语如同海浪般袭来,有稀落的掌声。日和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笑着,没探寻喝彩具体的方向来源。
这感觉很熟悉。不过她更喜欢安静。
全场黑压压的时候,她可以一个人自由地弹琴。你要靠近,靠得很近,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听到她旋律的声音。
大多,音乐的中央,破碎又沙哑,她的指尖如同病骨支离。
“别紧张,日和。”凤安抚地回头,看到日和已经优雅地朝琴凳走去,“下面观众的目光不用在意,你只要照顾好他们的听觉就可以了。”
“嗯。”做男生正装打扮的女孩迷离地点头,目光朦胧地看不见焦点。忽然明艳地一笑,没有上妆的脸在灯光下淡然非凡,“别担心,凤。”
她停了很久,直到手指慢慢摸索上黑白交接的琴键,才满足地长叹一声:
“现在我不是我了。”一个音符叮当,她无意识地轻轻按下手指,“这里只有一个弹心的人。”
凤一愣,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跟刚刚又不一样了。风格迥异的笑和动作,一捋刘海间就是千回百转的明媚。明明面容没有换,气质却七绕八拐变到了南辕北辙的另一面。奇怪的角色转换,就好像日和可以变换很多种模样形象给你看。纷纭之间,那少年引以为乐,却让你分不清真实面貌。
跟刚才毛遂自荐时的感觉不同,演奏变得那么理所当然——可是,现在管这些干什么呢?
深深吸了口气,凤镇定下来,小提琴缓缓地架了上去,闭上眼睛。
那个华丽的长音即将破空而出,弓轻轻地一抹——
凤的脸色却变了。突然又惊愕。
“怎么了?”日和敏感地抬头,一挑眉,低声快速地问,“凤,出问题了?”
“弦全松了。”凤脸色一紧,温柔纯良的脸难得变得严肃非常,“声音都跑了。我要调。”
日和心里一突,猛然间想起千叶跳下台阶前抱着胸前小提琴鼓捣的那一幕。虽然当时没看清她到底在干什么,后来又匆匆忙忙地太过慌乱,不过现在——
大致什么都明白了。
“多长时间?”日和一边虚声问,一边状似随手地在琴上刮出一串明亮的长音。
观众席一片轻轻的赞叹。
“两分钟。”凤皱了皱鼻子,很配合地以优雅万状的仪态靠上了三角钢琴。少年把琴弓帅气地在手上转了一个花,然后背靠过身,似乎忧伤又宁静地低头。
实则在暗地拧他的弦。
——这情景很好,气氛也很好,成败在此一举。最后的机会能否把握,也就在此刻了。
日和看看手都开始颤抖的凤,突然挑眉淡然地笑笑:
“我就知道……你们毕竟还是比我年幼……”摇摇头,“关键时刻,大概我应该庇护在前面。两分钟,凤,我给你。”
话音才落,日和低下头去,手掌重重地完全砸上钢琴!
靠在琴旁边凤差点一个趔趄栽倒!
踏板让琴体一阵轰鸣,巨大的噪声,突然击穿所有人的耳膜,心里一个唐突,就颤栗的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观众瞠目结舌,还来不及发出喧哗,台上那黑发的少年突然转过脸,高傲地一笑。然后从容低头,变得淡然又卑微。手指放在嘴唇边,睫毛在脸颊上投出浓重的阴影:
“嘘——”
几乎没有声音,对口型一样空落。
台下死寂。
少年沉静地低头。十只手指,试探般地一只只落上键盘。猛然间灵巧地移动,声音却清澈又落寞,安静到了无以复加。
须臾如同炸响的雷,须臾如同朔漠中的荒坟。艳鬼的呻吟轻轻地来,不知往何处去。
古远的键盘,就像是在宁静地吟唱:
“你到哪里去?”
“——你从哪里带来了——荒凉,湮没,和巴洛克。”
“——又从哪里带来了——金戈铁马,和冰河寥落。”
“——我们在祈祷。茂盛,繁荣,和葱茏的幸福。”
最后一句旋律弹到末尾的时候,钢琴键盘如同奔流的瀑布,跌宕起伏的音色——
又快又强的结尾!
瞬间戛然而止。
日和手下停都未停,直接变换到了钢琴给小提琴的伴奏。
凤的小提琴终于好了。
※※※※※※※※※※※※※※※※※※※※※※※※※※※※※※※※※※※※※※※
观众席上的青学大家缓过神以后,几乎炸了毛。眼看着四下黑漆漆一片安静,每个观众都是聚精会神,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生生地憋了一肚子惊艳和疑惑,都是满脸通红。
阿桃第一个忍不住,越过部长看向猫王子:
“喂,越前,你以前认识日和吧?”
“嗯。”龙马堪堪闭上嘴巴,作出一幅不甚在意的样子,心还是乱跳个不停,“好小时候的事情了。”
部长斜过来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他会弹琴?”阿桃张大嘴,“还弹得这么好?”
“——啊?”猫王子搔搔头,心下忽然气闷,嘟囔着道,“他没说过,我哪里知道——”
部长的眼光立刻就放心地转回去了。
一片黑暗里,眼睛看着台上炯炯发亮的关西狼,隐隐地觉着椅子把手上,自己的手臂被人一碰。
一回头,恰好看到一对弯月眼。鸡皮疙瘩立刻就泛滥起来了,关西狼不改腔调,很勉强地把持住:
“不、不二君,有事?”
“嗯。”小熊大力地点头,眉开眼笑,“你说,日和弹得怎么样?”
“听的人——”关西狼顿了顿,身子往下滑了滑,随意一扒拉刘海,“感同身受。”
小熊微微地摇头,很哀怨般地抽抽嘴角:“含混的评价。”
“……”
“你的胳膊一直在抖,忍足君。空调太凉了么,要不然我帮你暖暖?”小熊温柔的语气让人直打哆嗦。忽然寒光一闪,四下环顾,冰兰的眼睛眨了眨。
关西狼撇下一身鸡皮不管,猛地直起身:“迹部呢?”
“是啊。”小熊冷冷地笑,“他干什么去了?”
——偷酒喝去了。
“谁是偷酒?”女王眼角抽搐,修长的手把杯子举的高高的,“这本来就是本大爷的。”
“是是是……不是你偷是我偷。”日和点头如捣米,眼巴巴地看着,顺手一指旁边的橡木桶,“你说,校园里摆着这个好么?不如我替你们都喝了吧。”
林荫下,路上隐隐地有了阳光的余晖。
女王冷冷地挑眉:“都喝了?这一桶便是都给你,你喝得了么?”
“喝不了我可以带走……”日和眯起眼,惬意地舔舔嘴唇,“您忙您的,别管我了。”
“不管你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来。真不明白……”女王摇摇头,讥讽一样地笑,“你跟台上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台上那个时候,嚣张又缥缈。指下音律,落寞如同中世纪贵族的表情,端坐在琴凳上的少年,美好如同倾国倾城的女子。
——我对你还没有特别的好感只是刚刚没那么讨厌了而已,所以——你离我那么近干什么?
日和不动声色地皱眉,嗅到一股香水味。一抬头,恰好看到男生尖尖的下巴。
“给你。”泪痣黯淡了又清晰,女王慵懒地笑了笑,还是把杯子递了过去,“醉了,
大爷有别的地方让你折腾。”
“那太好了。”日和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安然地接过。
“你——讨厌本大爷?”女王抬眼,看到日和退后一步,神色不悦,“一开始就是这样。游乐园的事情,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不是那件事。”日和抿了抿唇,神色不变,“而且,也不是一开始讨厌。”
是后来一直。
——其实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不好。
只是我们见面的原因,不合适。
“随便你。”见日和不语,自尊受挫的女王恨恨地咬牙,低声咒骂了两句。脚跟一转,走出两步忽然被身后清越的声音叫住:
“迹部君,等一下。”
“干什么?”高傲又嚣张,尾音拖的很长。
“没事——”日和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酒呈现出瑰丽又迷幻的颜色,嘴角一滞,“你……还是再去看看保健室那个女生吧。”
女王冷笑:“不过小把戏而已。”
“还有。”日和声音顿了顿,很平和却又不确定地响起,“如果青学的学园祭邀请冰帝,你们会来么?”
“干什么。”
“借个人,还我们一台节目。”日和耸耸肩,低头嗅嗅色泽金黄的酒,“好香。”
“还不喝?”女王头也不回。
“我等它氧化。”日和眉开眼笑地抿了一口。
香草、核桃和糖渍果的味道在舌尖泛滥开来。慢慢披露出精华,味道厚重又沉郁:“啧——生命之水,若有牛杆菌,那就再好不过……哦,迹部君,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么?”
女王背对日和站了一会儿,打了个响指,算是回答。
然后优雅地挺直脊梁,插兜离去。
※※※※※※※※※※※※※※※※※※※※※※※※※※※※※※※※※※※※※※※
冰帝有个女生,在学园祭结束后迅速转学。
据说,是因为精神衰弱,大概要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本来,这种事情发生的很频繁。大家都有钱嘛,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什么好惊讶。可那个女生大约终归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于是,有关她转学的原因,有关她原定在学园祭上的节目,有关那场盛大的演出,有关那个替代了她的神秘少年——
一切的一切,在七嘴八舌的流传里,变得就像一个不经推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