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话。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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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话。
“师兄?是你在说话吗?”
屋内净手淅淅沥沥的水珠子落在铜盆里的声音传来,碧青州正准备从里屋出来。
两个苍梧涯面面相觑,年迈的苍梧涯连忙翻身躲在了架高的台子之下,就在苍梧涯的正下方。
碧青州果然很快便出来了,见苍梧涯一人呆站在池边,便上前问:
“师兄方才说话了?”
看眼前人白衣无绣,苍发碧眸,活脱脱的一个出世之人。
惦记这样一个人,让人自惭形秽,这要高傲的人怎么承认?
要同他说,这个世界尚有另一个师兄,十分想见他一面吗?而且还是自己?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不可能,这事绝无可能。
但……那人真是自己,那一定不会希望被指出来,甚至被逼到躲起来。一向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的自己!
太狼狈了,在心仪的人面前,怎么能容许自己有丝毫的不整?
年迈的苍梧涯的确怕得很,生怕上边那个少年时的自己说漏嘴,怕得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苍梧涯:
“……是,我嘀咕着,这处若是个结界,也太像阆风岑了吧。”
碧青州没察觉任何不妥,只从苍梧涯身上挪开了视线,再睡一会的三个池子,里边的睡莲都枯萎不在了。
是啊,这边已经什么都不在了,没什么需要惦记的了,或许,已经是自己死后千年的阆风岑了,那么衰败成这样,也说得过去。
他的口吻很是怀念,让苍老的苍梧涯不禁抬头看他,透过木地板的狭小缝隙,看到了日夜如梦魇一般的师弟。
那样面若冰霜的少年,在望着阆风岑的时候,总是很温柔。
“是,很像。像我来的阆风岑。”
碧青州在自家回廊里徘徊,四处看看。这里一草一木曾被他调整过的,都与他下山前一样,像是停在那一瞬间了。
只有池中,用他的术法维系的睡莲是枯萎的。
可远眺山门,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断壁残垣,演武台那棵从未枯过的参天大树都秃了,顿时心里平衡了不少。
他回到苍梧涯身旁,说:
“此处,兴许是卯儿的心境中的阆风岑。”
苍梧涯一愣,百思不得其解的念叨:
“卯儿这是多盼着阆风岑没落……”
“……”
年迈的苍梧涯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认出来,他若是认出来了,该有多失望。
憧憬的师兄,最引以为傲的阆风岑,全都付与笑谈中。
只是他没能多看几眼碧青州,再睡一会不远处,那千梨带雨的上空,突然裂开来,发出巨响,一整风波刮过,再睡一会挂着的白布都被掀飞。
碧青州一时不妨,连连退了几步,苍梧涯眼疾手快,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将他稳在怀里。
碧青州没心思多想,召出无忌外面前结成一块冰霜质感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的狂风。
苍梧涯非常没有良心的关注了一下这个块冰霜,它除了往外冒寒气,偶尔还蹦出几个小雪人和小冰花。
苍梧涯:有被可爱到。
而在他们下边的苍梧涯很是诧异,见碧青州使他自己的神武,也算是明白了眉卯氷那句:
“师父他不仅安然无恙,还厉害了许多。”
可不是厉害了吗?成天摸鱼的他竟然能在神武池中取出神武了。
碧青州可以自保,甚至可以保护他人了。
他真的可以放心了。
真的真的长成了出色的师弟。
一定很努力吧,这么爱偷懒的师弟。
苍梧涯十分欣慰,一开始逼他下山伏妖时,正是为了在他回到山门时,见到能这样独当一面的碧青州。
能够与他携手并进的碧青州。
可是为什么?还是想亲眼看到他成长的过程,他人生的每一个截点都不想错过。
为什么?会感到这么的遗憾?
微微迷起双眼,眼尾层层叠叠的细纹,都说着这些年的悔恨,他从没见过认真起来的碧青州,印象中的碧青州小小的时候就跟在他身后了。浪无边带他们进秘境考核的时候也是,跟在他后边,唯一的作用就是笑得让人无法怪罪他,然后着让苍梧涯没办法打他一段的话,他总是很真诚地说:
“有师兄在,真好啊。”
他那修长的十指除了抄书以外别的重活都没干活。他要和神武磨合多久,要有几次转剑转不过来时划伤自己,手上的茧要有多厚才能够把灵息与神武运用得如同那神武是他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他狠狠咬了自己的下嘴唇,心道:
这阵风太狂了。
狂得他都想召出不知情杀了正主,跟这样的碧青州离开了。
可惜啊。
不知情早在阆风岑山巅一役中,折断了。
风止后,一道光柱撕裂了阆风岑的结界,那结界破碎的口子处渗入了肉眼可见的瘴气,那些瘴气争先恐后的挤进结界中,引着鬼魅往结界里攀爬。
碧青州连忙跑进屋子里去抓千善,不忘回头看着苍梧涯道:
“我去叫千善,赶紧往光柱那赶吧,那是千梨带雨,说不定卯儿就在那。”
碧青州如是说着着急忙慌的往屋里跑,而苍梧涯则与自己进行了最后一次对话。
“卯儿那神武,若是压不住,便将卯儿囚起来吧。”
苍老的苍梧涯如是说,他已经用几百年时间来看着笑长空仍是无解,那便只能藏锋敛锷,将她藏起来。
“这里当真不是卯儿心境中的阆风岑吗?”
年迈的苍梧涯闻言,默了许久,答:
“即便是心境,也是长空的心境。但,你们再放任卯儿和那红绫磨合,很快,这也是卯儿的心境了。”
“哇啊啊啊——师父最爱的三棵梨树!说没就没了!”
光柱下的我哭天喊地,“没了这三棵树我找不到家了怎么办??”
木头人在我身后不知怎么宽慰我,一直顺着我的背说:
“没事的师姐,我方才来也是从光柱里进来的,想必那三棵梨树也没事的,只是回去了而已。”
我正愁眉苦脸的抽抽噎噎,一边思索着木头人为什么说话这么像笑笑的时候,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
“再不济。笑长空也会守在家里的,你只要认得他,便能找到家了。”
这声音喑哑而低沉,此人内力一定十分深厚,我警惕地擦干眼泪,扭头循声望去。
透过木头人,我看见我与长空和师父他们时常坐的那个过道,有一个披着大斗篷的老人家端正的跪坐在那,含笑看她。
“你是……”我琢磨着这人方才也没见过,怎么突然坐在这了,思来想去跟这人最接近的,那应该是……“你是斑秃长老?”
那人摇了摇头,只说:“不过是阆风岑里扫地的门徒。不值得你记住。”
那人眼皮沉得都快闭上了,却连眨都不眨一下。
“老人家你……眼睛不涩吗?为什么一直不眨眼?”
那人闻言,一愣,而后笑开了,低声说一句什么,我却听不真切,却见他微微一眯眼,落下一行清泪。
我就说嘛。看吧,一直不眨眼眼睛能不酸吗?这不就酸得哭出来了?不愧是见识过大世面的老人家,即使被我说中了,他也一脸满不在意,声音毫无波澜的平稳的地说了一声:
“早些回去罢,这结界撑不住了。”
我拉着木头人,往他那走了几步,问道:
“我……是不是见过你?”
老人家愣住了,神情很是复杂地变换了一圈,最终说:
“是曾见过的,远远的山门边瞧见过一眼,毕竟眉师姐同谁都会笑着打声招呼。
不过,也仅此而已。”
我心道不妙,这人果然看穿我了。
想当年根本没记住阆风岑几号人,只是叫着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便能横行阆风岑,也就没有留心记过大家的名字。
我只能干笑两声当做回应。
我一手抓着小木傀儡,一手抓着大木头人,跟这老头儿一眼不发的干瞪眼。
直到我头顶上落下了一滩水,散发着恶臭,把我和我手上的东西都浇了个落汤鸡。
我不禁抬头望去,对上一只巨大的眼珠子,它几乎堵满了阆风岑结界的整个开裂口。
那老头儿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立马变了,急促了起来:
“快走,这孽畜倘若碰到那光柱,便会被送到你来的地方!别磨蹭了!”
我还没见过如此巨大的怪兽,满脑子只剩下——师父是不是就是被这玩意吃掉了???
“卯儿!”
伴随着这声熟悉的呼唤,一起发出的是头上屏障被拉扯,碎裂开的声音。
但我敏锐的耳朵,让我看见了,正在上千梨带雨的台阶的四个人。
“……师父!!”
师父看到我之后,视线挪到了我身侧的木头人,师父诧异的唤了一声:
“长空!”
“师父…”
我身旁的木头人答应了一声,我连忙同师父解释:
“不是的师父,这个是…是方才捡到的一个木傀……”儡……
这话还没说完,眼看着背着千善的苍梧涯走了上来,身后跟着行动与常人无异,但却少了生气的师父。
眉卯氷:
“诶!??!?!?????”
苍梧涯方才视线追着碧青州去的,看着他屈膝在地,双手抓着笑长空和眉卯氷的肩膀,将他们抱在怀里。
但方才,他那一声长空,把千梨带雨走廊上的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都唤了回头。
那老人家一脸诧异,面上的希冀在碧青州抱住他的两个徒儿的时候,慢慢淡下去,留下的是和善的,如同见到书卷中自己最爱的角色一样,拥有了最美好的结局一样的表情。
……
那是……长空吗?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整个千梨带雨被盖进了阴影中,苍梧涯抬头望去,那巨大的邪祟长着龙头,身子却短了半截还多,四肢也粗短,细尾,身上覆有鳞片。
这玩意就像被关押在困龙锁底下的恶兽,他们几个打不过这玩意儿啊!!
苍梧涯:“快走!冲进光柱里!”
苍梧涯如是一说,碧青州本能的就是顺从他的话做,连忙抱起笑长空拉着眉卯氷就跑。
不想在进光柱前一瞬间,卯儿全力挣开了,碧青州来不及反应,笑长空来不及挣脱开,只能无力的伸着手,大喊着:
“师姐!”
苍梧涯诧异着:“卯儿!你做什么呢!”
只见她紧紧捏着小木头傀儡,跑到那老人家身边,放在那老人家干枯的手上。
苍梧涯连忙把背上昏睡的千善丢进光柱中,扭头去抓眉卯氷。
因为那邪祟已经扭曲着身体逼近了,那鬼东西看着身形笨重,想不到速度倒是快得很!
眉卯氷把东西放在他手上:
“这个!交给掌门!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她抬头直视老人家的双眸,半晌无言。
因着那阴影之下,那双眸子是琥珀色的,介乎于黄棕之间,再仔细看,带着非常细小的绿色。
那只庞然大物跳了下来,震得这断崖仿佛都快塌了,苍梧涯御剑起身,躲开那庞然大物,伺机要带眉卯氷走。
天光正因为没有遮挡了,便打了下来,打在了老人家的脸上,他的眸子里的瞳仁变成细小的一竖。
是……一样的,一双眸子……
一颗泪落在了老人家手上,那些又干又脆的那件染血的道袍上。
“你是……长空啊…”
一颗又一颗泪珠滚滚地接连落下。
“我不是。”
他心乱如麻,但矢口否认。
笑长空,师姐眼中笑长空,必须是无暇的完美的。
眉卯氷哭得快哽咽了,他居然不认!凭什么!?她抓着他的大斗篷嘶吼:
“不是个屁啊!你就是笑长空!你!你放开我!”
苍梧涯:“放开你在这里等死?再说了,长空现在不愿意认你!”
“他不认是他的事!我不能放他一个人!”
眼看光柱离我越来越近,我开始全力挣扎,活像一条滑手的泥鳅。
那条巨兽看见我们飞速移动,立马来了性质,追了过来,张开它的大口,挡住我看向长空的视线。
它准备一口将我们吞了,可惜,没咬到。
它愤怒的回头,一条白色的巨大长绳缠住了它。
那条长蛇飞快的在它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让它动弹不得。
白色长绳抬头吐了吐信子,似乎在邀功。
是白鹭啊,它将笑长空盘在了中央,护着他。
笑长空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光柱中。
终于隐忍不住。
放声大哭。
你问为什么不眨眼。
“一眼万年,舍不得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