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商船到了东牟郡码头。东牟郡在中州最东边，是个伸进海里的半岛，将黄海和渤海分开。这里的码头不仅给商船用，也给渔民用，所以码头上停得不仅有商船，还有渔船。
    因为这里是孔老夫子的故乡，又离着稷下学宫很近，故而有着很浓重的礼仪风俗。巫柒下船时被一个渔民撞了胳膊，那渔民忙拱手作揖连连称歉。
    巫柒正好抓住这渔民，问：“渔梁镇怎么走？”
    那渔民指着北边，说：“在东牟郡以西北，穿过林子就到了。”
    巫柒道：“谢谢。”
    渔民摆了摆手，打量了几人一眼，问：“各位要去渔梁镇？”
    “嗯。”巫柒点头。
    “那还是小心些为好。”渔民道：“渔梁镇地形复杂，又多云雾，外来人一不小心就出不来了。”
    巫伍曾跟巫柒说过，仙山在云雾之中，而这渔梁镇想来就是在仙山脚下。巫伍只给了仙山的地图，却没给渔梁镇的地图，但是只要到了渔梁镇，仙山便不远了。
    经过五胡入晋的百年，如今魏一统北方，北方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期。旱季也即将过去，几场雨之后，农夫们开始翻土准备明年开春的播种。
    几人经过农田，难得看见了如此热闹的场面。法净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以示自己此时激动的心情。
    巫柒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法净身上，这让自己心里好受了些，他在巫礼的高压教育下学到的最好用的就是如何让自己过得不那么难受。
    他问法净：“你又在念叨如来？”
    “是的。”法净道：“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巫柒问。
    法净拉住巫柒的手，像以往追赶师父的脚步一样快步跟上巫柒的脚步，说：“上次和师父来北方，看到的还是满地的饿殍和荒土，好在干旱过去了，人们又能吃上粮食了。”
    若是从前，巫柒一定认为法净这是在瞎操心。他从仙人峒出来时候没有任何朋友，他从没有关心过别人，现在不同了，就像平白无故长出来一颗心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甚至有些理解巫礼对他的冷脸了。
    巫柒低头看着因为追赶自己而急喘气的法净，屈膝将法净抱起来。
    法净道：“我可以自己走，柒哥哥。”
    法净虽然是个孩子，但仍旧不愿意被人当成无用的孩子对待。巫柒对法净道：“你走的太慢，耽误行程。”
    “那好吧。”法净这才理所当然抱住巫柒的脖子。
    反过来想，巫柒也能理解百里对巫真的感情。
    倘若有天巫礼消失了，他也会着急。当然，他有十足的把握，不像百里这般盲目。毕竟，人与人是不同的，巫礼的教育和巫真的教育也是完全不同的。
    法净又是另一番教育。
    百里走在巫柒身后，盯着巫柒的背影，没来由的，脸红到了脖子。可他心中又有颇多不满，他不满巫柒欺瞒他、羞辱他。
    百里总是憋不住火，他抬脚将一颗土块踢飞出去，土块砸中巫柒的后背。
    巫柒知道是百里所为，只说道：“如果脚程再快点，晚上能住在镇子上，慢了就只能住林子里。”
    百里嘁了声，又踢飞一个土块，土块砸在法净圆溜溜的脑袋上。
    法净回头，用那双豆豆眼看着百里。
    百里双手放在身后，抬头望着天吹着口哨，假装看不见。
    巫柒说着要加快脚程，但他选择了绕路，他要拖延去仙山的时间用来确认巫真的目的。
    夜幕降临，他们才到达渔梁镇外的林子里。因为今夜无月，他们无法在黑暗中行走。只靠着百里一个人虽然可以探寻方向，但他们又否认了百里的靠谱程度，故而只能在林中休息。
    百里捡来了一些枯树枝，但因为靠近仙山了，这里的雾气很大，又是晚上，树枝上都带着水气，很难燃烧起来。百里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燃。
    好在巫柒随身携带了些草纸，这些草纸是制作火折子的原料，及其容易燃烧起来，巫柒将草纸点燃，先点燃一些比较干燥的树枝，而后将潮树枝架在火堆上，让火将水气蒸发，再作为柴火扔进火堆里。
    法净很早就累了，躺在巫柒身边早早睡去。
    百里也枕在巫真的腿上，看着火堆发呆，时不时将目光放远，偷看巫柒，却被巫柒抓了个正着。
    巫柒问百里：“偷看我做什么？”
    “呸！”百里坐起来，道：“老子才没看你。”
    巫柒摸了摸火堆上的树枝，将一根干树枝扔进火堆里，对巫真道：“要不要将他交给巫礼师父教育两天？”
    巫真噗嗤一声，笑道：“我看行。”
    巫真的反应让巫柒愣了下，他抬眼看向巫真。发现巫真正看着百里，这种眼神巫礼时常也会有，这让巫柒更加难以揣测巫真的真假和用意。
    说道巫礼，百里又暴躁起来，他咬牙切齿，喊道：“巫礼那个没有人情的老东西，老子才不要跟着他！”
    百里说完，感觉冒犯到了巫柒，他忙看向巫柒。巫柒眉头一皱，面色不善。百里冷哼一声，说：“只能你说阿真的不是，不能我说巫礼的不是。”
    巫真看了眼巫柒，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揪住百里的耳朵，说：“夜深了，睡觉。”
    百里痛嘶了声，拉开巫真的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项圈，说：“若不是阿真给的项圈，我早就把他撕成碎块了！”
    一直调整琴弦的囚牛开口说道：“我倒觉得你这个项圈挺好看的。”
    “你想要给你好了！”百里怒道。
    巫真问百里：“不喜欢么？”
    “不喜欢。”百里转身，背对着巫真，好像在生闷气。
    巫真苦笑一声，把手放在百里脖子上的项圈上。
    巫柒停下挑火的动作，紧盯着巫真的动作。
    巫真默念了一声咒文，项圈吧嗒一声解开来。
    巫柒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如此看来巫真还是那个巫真，可巫柒总觉得巫真的目的不单纯。
    其实囚牛也感觉到了，但他没有立场说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除了巫柒，可巫柒并不需要他来提醒。
    囚牛看项圈解开了，问：“能给我么？”
    百里长舒了一口气，把项圈扔给囚牛，转身将巫真扑倒在地。
    “百里！”巫真严肃地推开百里，坐起来，说：“你已不是异兽模样了，要懂规矩！”
    “嘿嘿。”百里咧嘴一笑，露出犬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