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红尘客 43、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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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二日是上官翰林院学士徐然的六十二岁寿辰,李玄早早出门拜寿。因为不是整寿,徐然并没有大办,只有几个在京的学生留了饭,其中就有李玄。
饭毕,李玄等人围着徐然,听他讲年轻时候遇到的事。
徐然双眼直视前方,目光恍惚,仿佛在回忆当年。
他缓声道:“我是泰安人。年轻时喜欢寻幽探秘,有一次在泰山迷了路,莫名走到一处山壁前,就听到石壁里有说话声传出:‘哪里来的经书香,莫非有转世之人至此?’
话音刚落,地面就一阵震颤,石壁从中间裂开,有宫阙楼阁涌立山顶。
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儒者顶冠束带从上面下来迎接我。
我很惊恐害怕,以为遇见山精鬼怪,唯恐性命不保,就强装镇定,问他是什么地方。
老者很热情,告诉我是经香阁。
我就问什么是经香?
他却笑着邀请我道:‘说来话长,不如慢慢谈。’挥手间,就将我带离地面,来到百丈高的山顶楼阁处。
丛丛叠叠的楼阁隐在云霞间,云雾缭绕,恍如仙境。然而这些并不能让我放心,因为我一直记得那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招呼我在一处周围遍植香草芝兰的亭子里坐下,还拿出鲜果香茗款待我。
尽管如此,我心底仍然惴惴不安。连什么是‘经香’也想不起来问了。好在,那老者侃侃而谈,不等我问起,就讲起了经香阁的来历。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孔圣人删定经书,可谓垂教万年,大义微言,递相授受。
汉代的儒者,去古未远,主要做阐释注解的工作,基本上还能够窥见先圣之心。且当时人心尚淳朴安分,还没有培植党羽争名夺利的习气,惟各传师说,笃溯渊源。
到了唐朝,这种良好的风气也没有变。
北宋时期,确定了注疏十三部,即:《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左传》、《公羊传》、《周礼》、《礼仪》、《论语》、《孝经》、《尔雅》、《孟子》、《榖梁传》。这为先圣所嘉许。
大儒们担心新学说日日兴盛,儒家经典学说将渐渐失传,就建立了这个经阁来收藏它。’
说着,他站起身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捋着胡须,款款走到一排排屋宇前,我不由自主地跟上他。
他指着屋宇一一介绍道:
‘中间那里放着的是初刻本,用五色玉做匣子,以尊圣教。配上历代官刻的本子,用白玉做匣子,以诏帝王表章之功,放在南面。左右则是各家私刻的本子。每一本刻好,就会取初印精好的按时代次序收入阁中,用青玉做匣子,以奖励专研古籍的勤劳,全都放在东西面。那里还配着珊瑚书签,黄金锁匙。
东西两边廊屋,用沉檀做几,锦绣做垫,各位大儒的神灵每年来巡视一次,若一起前来,就会依次坐在这阁里。
后面三排屋子,则收藏唐以前诸儒解释经书义理之书,逐套编列,收入一库。
此外,虽著述等身,声华盖代,全部听其自贮名山,不得入此门一步,这也是先圣们的决定。’
我听他介绍,望着那丛丛屋宇,不住点头,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他转身看我一眼,微笑道:‘这些典籍,每到子刻午刻,一字一句,皆发浓香,所以题名为经香。因为一元旋转,二气交融,阴气起于午时的正中,阳气生于子时的夜半,圣人之心与天地相通,大儒们阐发圣人的义理,其精奥也与天地相通,所以交互感应。但必须是能传承儒学的人才能闻到,他人则不能。’
我点头表示明白。
那老者似叹息似自语,道:‘后世儒者对这十三部经书,有的夜以继日,钻研敬仰终身;有的审视苛刻,百般抨击,是因为各自根器不同罢了。’
此时我终于平静下来,也生出了好奇心,疑惑道:‘为什么我身上会有经香?’
老者微微笑道:‘你四世之前是刻字工,曾亲手刻印了半部周礼,故而身上有残留的经香在,我才能知道你来,带你参观这里,并以茶果款待。’
我连连称奇,又问:‘莫非你能看到每一个人的前世根脚?’
老者摇摇头:‘只能看到传承儒学的人。’
我就这样跟着老者参观了整个经香阁,真是好大一片楼阁廊屋。
离开的时候,老者殷切地道:‘希望你日后善自珍重,这个地方不容易来的。’
我连连点头,惊慌惶恐消除,一时竟唯余不舍。
老者挥了挥衣袖,又带我回到了来时的那处石壁。
我迈出一步,回头再看,只有万峰耸立直插云霄,四周幽深寂静,哪里还有楼阁人迹呢?”
在座的诸位都惊叹不已。
李玄暗想,莫非徐学士就是沾染了半部周礼的经香才做了翰林院学士,成为大儒?想完,又觉得好笑,那岂不是否定了个人努力?于是摇摇头。
回到家中,李玄如常般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古人写的笔记读了起来。这笔记是他新近在翰墨巷淘来的,记载了不少鬼狐的故事,有的颇为有趣。就比如李玄刚读到的这则就很有意思:
徽州有个叫曹梅虚的书生去扬州,路过友人的家,就去拜访。友人请他到书房坐。时值盛夏,书房宽阔高爽,十分舒适。他于是要求晚上睡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是友人面有难色。曹梅虚就问原因,友人结结巴巴,良久才道:“这里有鬼魅,夜晚不能住。”
曹梅虚是个固执的人,仍然坚持住书房。友人没有办法,就在书房里设了卧榻,让他住下。
到了半夜,门缝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曹梅虚定睛一看,有薄纸片从门缝里蠕动着爬入书房,到了房内,那薄纸展开竟然变成了成人大小,还是一个女人。
曹梅虚见了,并不害怕。那女人披散着长发,舌头伸长,就像吊死鬼一样吓唬他。
曹梅虚笑道:“还是头发,只是稍乱;还是舌头,只是稍长。有什么好怕的呢?”
女人于是摘下头颅放在桌上。
曹梅虚嗤笑道:“有头尚且吓不到我,何况无头?”
鬼的伎俩用尽就消失了。
等到从扬州返回的时候,曹梅虚又住在这书房里。
半夜,又有东西从门缝里往室内爬,刚露头,就被曹梅虚吐了口水,“又是这个让人扫兴的东西吗?”
那东西一僵,没有再进来,就消失了。
正如“虎不吃醉酒的人,因为他不知道怕”。大概怕就心乱,心乱神就涣散,神涣散,鬼就得以乘虚而入。反之,不怕就心定,心定就神全,神全,妖邪之气就不能侵犯。
所以儒家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还真有些道理。
李玄正沉浸在故事的世界里,就听到房门上有“哔剥”声响起,就像有人用长而尖的指甲划门一样。
他心底好笑,是不是因为看了手里这本笔记里的鬼怪故事,反倒吸引了鬼怪来此戏弄他?
不过他并不在意,就他了解,即便有鬼怪,也很弱。更何况没有呢?他于是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前,原来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个身穿黄衫,仅三尺多高的女子,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李玄一时猜不透这人的来意,就打开门,让她进入房间。
女子神情大方,脚下好像踩着风,并不沾地,飘进了书房。
李玄看了看灯下的影子,可以判断女子不是鬼魅。
他于是问道:“不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女子笑道:“怎么,有客至不奉茶吗?”
李玄于是泡了壶瓜片,并给女子斟满。
女子抬手掠了掠耳边的鬓发,漫不经心地道:“据说你是个不错的人类,没想到这么高傲。”说着,眼睛四处打量房间里的布置。
看到书桌上半合着的古人笔记,她轻轻挥了挥手,书就像有吸力一样被她吸到了手里。
“哦?女鬼的故事?”她看了看夹着书签的书页上的内容,嗤笑一声,转头问李玄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书生总是做梦有个美艳的女鬼或者狐女陪伴呢?真是不知死活。”
李玄幽幽道:“或许我们这样的书生往往过得穷酸,现实生活中没有余财红袖添香,只能做梦找个主动的女鬼或者狐女了,最好她们还能送些钱财给我们。”
女子这才认真地看了看李玄,道:“嗯,你倒有几分诙谐。”
李玄摸了摸鼻子道:“我更愿意你说我幽默。要知道说人诙谐,往往有瞧不起的意味。”
女子轻笑一声,道:“你们人类真是花花肠子多。”
李玄……李玄沉默。
女子这才道:“我是叱叱的朋友,他托我来向你致谢。”
李玄听到“叱叱”两个字,很高兴,问道:“他还好吗?当初不辞而别,让我很担心。”
女子道:“呃,他很好。过了死劫,修行再无瓶颈了。这还要多谢你才对。”
李玄心想,你这个样子可一点也不像是来道谢的啊。
他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死劫?他没有提过。”
女子道:“他的死劫就是你将他捉起来的时候。如果捉他的是个恶人,必死无疑。所幸,捉他的是你,这就让他逃脱了命数。以后的修行就是一片坦途了。”语气带着羡慕。
李玄这才想到有一次的确听到叱叱的一个朋友说有人卜卦算出来他有个死劫要渡。
李玄很为叱叱高兴,就问道:“叱叱还会回来吗?”
女子道:“或许吧。”说完,就消失不见。
“哎——”李玄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刚想到这里,就听空气里传来一句:“记住,我叫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