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10、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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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去岁四月中在阊门外“轧神仙”庙会见了钱家阿宝,林森就觉得自己的心丢了,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读书,那个曼妙的身影总会面带笑靥、双眼含情地凝望着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鲜活地刻在他骨髓、灵魂里。
阿宝很少出门,可每次出门都是在初一或十五,或去西园寺上香,或去神仙庙求签。这也给了林森机会,让他在这几天里寻找时机拉近与心上人之间的距离。
今天又是一个初一,林森很开心,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等在钱家宅院前。钱家边上的巷子里有个亭子,亭子下是眼水井,叫做“福寿井”,周边不少人家都到这里来汲水或者淘洗,而此时,林森就躲在这亭子里,偷窥着钱宅的大门,等着阿宝出门。
等啊等,等到阳光一路北移,从天井西滑到西北,等到来井边汲水的人来来去去,等到巷子里人声鼎沸,等到孩童奔跑嬉戏,就在林森等得心焦的时候,“吱呀”一声,黑漆大门从里面打开来,一辆清油牛车从里面驶了出来,靠近一些,还能听见车厢里有少女娇俏软糯的低语声。林森听到那说话的声音,一脸陶醉,待到牛车“哒哒”的远走,还失魂落魄地痴痴望着背影。
怎么不去追?耳边似有低语。
林森如梦方醒,急急踏出一步,朝着牛车的方向奔去。
此时天色已不早,路上早有不少行人,更有一些出行的马车、牛车、骡车。林森放眼望去,有几辆都是清油牛车。他看看这辆,又看看那辆,一时有些迷惑,脚下随之一顿。
一阵风吹过,一缕幽香从其中一辆的车厢里飘来,是淡淡的栀子花香。林森精神一振,紧跟上这辆车。此时,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好,神清气爽不说,身体还十分轻盈,颇有种飘飘欲飞的感觉。一路跑一路跟紧前面的牛车,他知道,牛车里就是钱掌柜的女儿阿宝。
对林森来说,这一天是幸福的,他随着阿宝在西园寺里厮混了一天:陪着阿宝喂食放生池里的锦鲤、老鼋,一起吃了寺里的素斋,甚至还陪她小睡了一会。
傍晚的时候阿宝回了家,林森想到和心上人又要分别半个月,心里不禁一阵苦涩,茫然中林森毫无所觉,一路跟着阿宝回了钱家。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一早,正坐在阿宝的房间里,看阿宝对着琉璃镜梳妆。
阿宝梳洗好,拿起坚果逗着屋檐下挂着的八哥,八哥叫道:“早上好,大美人。大美人,早上好。”直逗的阿宝咯咯笑。
林森羡慕地看着八哥,想着自己要是八哥该多好,那样,阿宝就能将他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宠在手里。他于是站起身走过去,朝着阿宝行了个礼,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感到一阵吸力,身体似乎旋转了几下,又重重落下,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嘴里机械地喊着“大美人,大美人,要坚果,要坚果。”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是林森梦想的,他变成了那只八哥,每天都和阿宝一起度过,陪她看书,刺绣,弹琴。阿宝也把自己的一些心事、苦恼说给林森听,尽管林森无法给予回应。
这样的日子既快又慢,两年过去了,中秋节来临。这天,阿宝带着侍女去灯会,舍不得林森,就让家丁也带上它。
天上明月高悬,牛奶般的月光静静的挥洒着,出来观灯的人们面带笑容,一边欣赏着花灯,一边品尝路边的各色小吃。孩子们嘁嘁喳喳个不停,情绪兴奋,小胖手点点这个灯,又指指那个灯,争辩哪个最好。
灯会上流光溢彩,火树银花,不少商家还搭起了两层高的灯楼。
阿宝带着林森缓缓走到一座灯楼下,这座灯楼挂着刘海戏金蟾、八仙过海、嫦娥奔月等传统题材的花灯,灯上描绘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在烛光的照耀下,好似活了,随时能从灯里走下来。刘海戏金蟾里的金蟾跃在半空,眼里对金钱必得的狡黠让人一目了然。而奔月里的嫦娥衣袂翻飞,似乎随时会飞回月宫。一双眼珠好似白水银里嵌着两丸黑水银,明亮多情,十分传神。至于八仙里张果老的小毛炉四蹄腾空,前右方的蹄子微抬,像踩在祥云里,真真仙气十足。
人越来越多,灯楼被挤的吱吱作响,不知谁喊了声“快跑,灯楼要塌了!”
这下不得了了,台下的人群挤得更厉害了。不知谁被踩倒在地,发出惨厉的痛呼声。拥挤的人群更紧张了,挤得更用力更凶,一时哭叫声、呼喊声、谩骂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灯楼实在不堪挤压,终于倒了下去,火舌从花灯里窜出来,放肆地舔着灯楼上一切可燃烧的东西。
林森回头看,就见阿宝要被一根柱子砸到,不禁一阵焦急,猛的冲过去,展开双翅,想推开柱子,挡在阿宝前面,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阿宝险险地避过柱子,在家仆的保护下,狼狈的回了府,到了府上,才发现林森丢了。她想到那汹汹大火,想到八哥凶多吉少,心底一阵黯然。只不过,伤感是短暂的,钱掌柜看女儿丢了八哥闷闷不乐,就又给她找来一只雪白皮毛、蓝色眼睛的波斯猫。阿宝爱得不行,就将八哥丢到脑后去了。
“秦大夫,我们家阿森什么时候能醒呢?快要两个月了,他娘头发都愁白了。唉。”林之顺苦恼的挠挠头,额头的皱纹更深了,满脸的风霜。
“他的身体没问题,要不你去找人叫叫魂吧。“秦大夫也没好办法。
“上次找了孙仙姑,没用,还花了十两银子。”林木匠磕磕手里的烟袋闷声说。
“你去镇上问问老赵,他儿子不是捕快吗,认识的人肯定多,让他帮你找找。“秦大夫出了个主意。
“只能这样了,唉。“林木匠愁眉苦脸的应着。
几天之后,村里来了个道士,居然是玄妙观的太初道人,说是来找林木匠。恰巧遇上李玄,便由李玄带着来到林木匠家。听到林木匠的儿子林森生病昏迷的事,李玄还很奇怪,明明昏迷那天早上他看到林森出门。
太初到了林森房间,看了看,对林木匠说:“你儿子这是生魂离体了。”
林木匠连忙接过话说:“邻村的孙仙姑也这么说,可叫魂叫不回来,还请道长救命!”说完,就要跪下。
太初阻止了,道:“这样吧,我给他贴张符。”
李玄很是好奇,凝神看了看,似有印象,但转念想了想,又想不到在哪里见过。符贴到林森额上,太初捏了个诀,嘴里默念着什么,带着韵律,念完后,再看林森,居然醒了。
太初确实是高人,林木匠一家感激涕零,安排了饭食,还给了个大红包,足有二十两。
太初问林森还记得自己去了哪里,林森含含糊糊的说不记得了。
李玄对太初念的经很有兴趣,就问他是什么,能否外传。太初也很诧异,没想到他有兴趣,并不藏私,就将这定魂经传给了李玄。李玄大喜,连谢了好几回,还摘了一篮水果送给他。
这日,李玄给秦大夫送从山中采来的药材,谈起中秋节镇上的大火,都庆幸没带家人去观灯。秦大夫神神秘秘的说:“你知道林森生魂离体的事吧?”
“嗯,那个请来的道士还是我带进他家的,的确是个高人。”李玄回道。
“他刚和我聊,你晓得他去哪里了吗?去追心上人了。”秦大夫好似解开了千古之谜,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哦?谁啊?”李玄疑惑地问。
“钱掌柜家的阿宝。据林森说他一直跟着阿宝,一块生活了两年呢。”秦大夫咋舌道。
“这可不能胡说啊,影响人家姑娘的名节。”李玄一本正经地说。
“咳,你小孩子家还挺讲究。听说林森是变八哥和人家生活两年。不过算算他从昏倒到醒来两个月,可变成八哥却是两年,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秦大夫感叹道。
“真变八哥?”李玄奇道。
“据他说是,还说的很详细,什么阿宝爱谈的曲子,爱吃的食物,爱看的书,头头是道的。”
“哪是不是要去钱家提亲?”李玄道。
“要等到阿森中了秀才吧,不然门不当户不对,估计难。”秦大夫低声道。他顿了一下,又叹道,“林森也是个痴人啊。”
李玄没有回应。他想这样的青年也只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才会有吧。如果在现代,谈恋爱就像开车,出了事情,新司机只会打电话找人哭,老司机换上备胎就继续上路了,绝不会出现痴情到魂儿都丢了的地步。这两种对待感情的方式还真说不上哪个更好,只不过,他想自己是不可能做到像林森一样的。林森这样为爱痴狂、不管不顾的人,李玄一向敬谢不敏。想到林之顺斑驳的白发、刀刻般的皱纹,李玄对林森油然产生一丝不喜。
“庄生梦蝶啊。”秦大夫一声长叹将李玄的注意力拉回。
“可不是嘛,活生生的庄生梦蝶。”李玄也道。
秦大夫神往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去不同世界游览一番。”
李玄低声道:“谁晓得呢。”
在大周朝的他是蝴蝶还是庄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