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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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后。
    正是初春,踏青采柳是文人的雅兴。
    我在湖边,杨柳树下,躺着,身下是幽幽的青草,手中捧着本书。清明的午后,令人恹恹欲睡。
    湖是京城东郊的明净湖,因水波平稳、遥看如镜,京城的人都叫“镜湖”。杨柳新抽了嫩芽,微风吹过,轻轻地打在人脸上,像是细嫩少女的抚摸。青草柔软而湿润,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我在其中,好像也只是薇薇众草的一员,什么是“彼”,什么是“此”?已难以分清。书比较正统,是《颜学》,颜朱第是旧朝学者,专门研究诸子百家,尤善儒学,但本人其貌不扬,品行也不怎样,欺男霸女的事也偶有听说——当然,那是野史才会注明的。我对母亲说出去看书,当然得带《颜学》。其实比起颜氏学说,我对他的身平更感兴趣。
    我微闭上眼睛。
    一年前乡试算是考了秀才,今年正逢三年一次的考举,这样的春暖时分,谁还愿意躲在屋里看书?正是行踏青之名,携一书卷,作偷懒午睡之实。反正我对仕途又没多大的兴趣,也不打算考状元光宗耀祖,随便一个举人还是不成问题。
    这样的大好时光,怎能浪费?
    昏昏沉沉间,不远处的小道上,似乎有人在纵马驰骋。有呼喝声、整齐的马蹄声、马的嘶鸣声。由远及近。到近处却是放缓了步子。
    明净湖东是明净寺。我已经躲在了无人之处,却不想有人会从这偏道去明净寺。
    “殿下……”骑马者对马首的人说。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个奴才。
    “唔?”清澈的音质。
    不知是哪位殿下,自是不怒而威。我想睁开眼看看,却觉得眼皮沉重,犹如灌了十几斤的铅,只得作罢。
    “哦……是爷。爷为什么在这里停下?”
    沉默。(我正在“熟睡中”。不会碍着你们的。君随君便。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不会记得的哦。)
    “他……?”奴才抓抓脑袋,说,(我怎么知道他在抓脑袋的?)“大概是今年春考的秀才吧,闲了在此处偷会儿懒。瞧手里那书,是《颜学》,今科必考的科目。”
    马走了。
    片刻后,有三两个脚步声走近。轻巧的,是婉约的女子。
    小丫头说:“小姐,小姐,看,有人在湖边睡觉。”
    “嘘。”小姐作噤声
    “大呼小叫什么,小姐有看见。”另一丫头反驳。
    “小姐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
    “小慧!就你多嘴。”小姐施施然莲步轻移,含羞一笑。“我们还要去拜佛呢。”
    “走。”
    “走。”
    湖畔重归了镜湖水波一般的宁静。
    我永远不会知道,那殿下自此记得了我,只因为在马上远远的一瞥;永远不会知道,小姐去寺庙求的是一段姻缘,而那个心目中的郎君就是我。
    湖畔的一切,是一场梦。包括相遇。
    说是踏青访友,这“友”还是要访的。算得上我的友人的实在不多。格调高的,我攀不到;太低的,自己又看不上眼。总共就三五个人,算是念私塾的故交。一伙儿进了茶楼,谈天说地一番。别过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咦,这不是绥风吗?”
    是表哥宇文演。
    “表哥。”我规规矩矩地叫。我正取道回家,看他是出府不久,身后跟着几个伶俐的侍从。
    “走,走,正好遇上,带你去见识见识好玩的。”
    “可是……我正要回去,怕母亲挂念。”
    “这好办。我叫人去你家回个信,说你在我这里,姨母一定不会有意见。”
    “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走吧。你一定没见识过。”
    演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开步向前走。我哭笑不得地见他差遣一个仆人,赶我家传话去了。
    我没有“见识”过的,是青楼。
    一来父亲的俸禄微薄,我也没有这闲钱;二来实在觉得这青楼是既费钱又费事的地方。我虽然读圣贤书,当然不是只读圣贤书,也知道有那么回事,有想法的话可以叫父亲给说个亲什么的,也不至于来青楼妓院。
    抬头看看,雕花的梁柱一直通到屋脊,吊着的宫灯又大又亮。四壁是华丽牡丹的图案。一架楠木题诗的屏风,却不知题的是谁的风流诗。奢华的庸俗。
    我暗叹一口气。这就是全京城最出名最贵的青楼——万芳楼。
    “今晚你只管玩,一切有我开销。”演作出熟客的架势。我是不是应该说,是熟“嫖”客?
    “哟,小侯爷,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老鸨一照面就眉开眼笑,脸上的脂粉随着她的一笑一笑往下掉。
    要不是看在表哥面上,我都想夺门而出了。
    “这是我表弟。”演说。
    “啧,啧,真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小侯爷的表弟一表人才哪!”
    果然牛人。我不过长得还算清秀,“一表人才”更是看不出来。
    演丢一叠银票过去:“把姑娘们叫出来,要好的。”
    老鸨立马会意,数着银票,给我们辟了这二楼雅间。随后上来四个女子,个个打扮地花枝招展,过来就围在我和演旁边。演要了二十年花雕。我要了一壶清茶。
    “来点丝竹?”
    “好。”
    演拍了两下手,又上来两个女子,一人抚筝,一人吹笛。筝声凄凄,笛音悠长。
    我在粉黛丛中不甚自在,却见演左拥右抱,击酒听曲,玩得不亦乐乎。真不明白他的母亲我的姨母是那样的大美人不然也做不上侯府夫人,他的未婚妻我的婉清表妹也算是远近有名的小美人,这些不过是中上之姿,他不会感觉审美疲劳?或者,野花就是比家花香?
    演见我的局促样,不禁笑道:“第一次来也不用表现得那么明显吧?”
    “那个……我对美人身上的香水味有些过敏。”
    我身旁的俩美人立即表现得不满,只差没走掉。眼角见抚筝和吹笛的两位却是窃笑。
    “无趣啊无趣。”演摇头。
    “要是摊上这毛病,你也没办法。”我小小声地抗议。“表哥……”
    “又怎么了?”
    “我内急。”
    我捧着肚子,为了更有说服力。演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给我指了个方向。
    出得去。原来真有“尿遁”一说,亏得我喝了那么多茶水,现在真有些急了。偌大的万芳楼,茅房居然在小楼外面,穿过后花园,位于狗洞边上。其实豪华的包间是有恭桶的,当然那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事实。
    总算应了急,我也不打算早点回去。比起屋里的馥郁浓芳,还是在花园吹吹冷风来得舒适。
    但是为什么后花园要布置得这么阴暗呢?
    “哎哟。”
    “谁?”
    “啊呀。”
    不用怀疑,是我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衣摆,然后脚下一个不稳,就要跌倒时被那“别人”拉住。
    “啊,谢谢。”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人,连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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