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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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姐走了以后,大家的活动范围终于不再只局限于后院,我终于可以在院子里走走停停感受一下每一个角落里那些微小的事情。比如某个下午我会在中院厕所前面发现一只螳螂,在居委会和“L”型房子的墙上发现新的图画,在老宅子前面房子的小花地上看到又有新的花开了,在某条过道儿里看见有个孩子新搬来了,在商大大家看看球球今天是不是又长大了,在铺满绿荫的中院过道里坐在某家台阶上楞着发呆,然后看着从树上下来的“吊死鬼”(一种虫子)……
但是,我突然觉得没有朋友的日子是这么孤独。准确地说没了琳姐,大家真的都懒得动了,只是无聊的时候在院子里随便碰上了谁就疯玩一会。琳姐在的时候会去敲我们的门,然后把大家组织在一起,真称得上是有组织有纪律,可现在……
终于有一天,我认识了小玉。
小玉是前几个月刚搬到前院的,认识小玉完全是个偶然。有天下学时看见有个和我穿一样校服的女孩走在我前面,也进了胡同,最后进了我们那个院子。连续的几天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对小玉的印象就特别深。最后,我鼓起勇气在下学的时候跑到小玉旁边:“你也住在前面胡同的院儿里?”小玉被吓了一大跳,久久没有开口。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小玉长什么样子——大头,马尾辫子,单眼皮,眼睛不大不小,有些微胖,个头跟我一般高。看得出来小玉是个内向的孩子,我问一句她答一句。
通过几句简单的对话,小玉渐渐放松下来。她告诉我她叫小玉,是和我一个学校的,只不过比我大一个年级,家住在前院。我记得当时听到前院的时候我心里一颤,那是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妈妈总说前院又大又深,而且树多房多,但小玉毕竟是来之不易的一个好朋友,再加上对前院的好奇,我还是对小玉说:“今天带我去你家认认路吧。”
小玉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答应了。我们从院子的前门进去,走过居委会和“L”型大房子,然后进入了前院。果然同妈妈说的一样,这里道路情况非常复杂,而且很幽暗,我想如果我自己来的话一定会迷路。我和小玉边聊边走,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前院的尽头,小玉的家就住那里。她爸爸和妈妈都在家,看见她回来赶紧过来问长问短的。小玉跟他们介绍说我也是住在这院子里的,我仔细打量她家,很简单的布置——一排大柜子、电视、两张床、茶几、书桌……第一眼看到的是贴在墙上的汉语拼音图,我不禁窃笑,心想:小玉啊小玉都三年级了还在学汉语拼音。小玉也觉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对我说别看了别看了……
小玉的爸妈是平凡人,但是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她爸爸总是不把胡子剃干净,头发也很乱;她妈妈的声音有些沙哑,个子不高,瓜子脸。两人都很热情,我第一次去就留我在那吃饭。我也不好拒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
晚饭有米饭、几个菜和鸡蛋西红柿汤,太普通不过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拿着一个塑料碗和一把铁勺,连着吃了两碗饭,感觉特别香。最后甚至学着小玉把饭泡在汤里吃,小玉妈妈就用她那特有的沙哑嗓音嘱咐说:“小玉啊,别这么吃啦,对胃不好,你看你都把小骏教坏了。”我倒是不在乎,觉得是种新奇的吃法。
晚饭之后小玉带我出了前院,然后跟我去老宅子认道。途中走到商大大家的时候听见球球不停地叫,我就装得很老道的样子给她介绍说商大大家的球球很乖;走到中院花地的时候我说这家人的花开得很漂亮;最后到老宅子那了,我停下来:“这就是我家了,进去坐坐吧。”小玉摇摇头说太晚了,于是转身跑回家。妈妈见我进门高兴的样子,问我玩得好不好。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和妈妈说过以后,妈妈对于我在别人家吃了两碗饭的事情颇感不满:“小孩子就是这样,吃别人家的饭就觉得好吃,你说说你平时在家里怎么就不好好吃饭?妈妈做的饭就那么难吃吗?你个小白眼儿狼!”我笑笑,没说什么。也许哪家的饭味道都差不多,我只是觉得终于不用再孤独了,终于有朋友了!
之后,我常常找小玉玩,到居委会前边的那个空场跑跑闹闹,见到有其他人就一起玩“三个字”或者“瞎子摸人”的游戏。我和小玉越来越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一年里,院子里的孩子少了很多,听说是搬走了。突然之间我发现,我跟小玉变成了那些孩子当中年龄最大的。我也学着琳姐的样子组织起大家玩,慢慢地我跟很多孩子都成了朋友。
有一天去找小玉的时候发现她家没人在,走到空场的时候看见小玉被她爸爸拉着进了院子,她的表情有点痛苦。我赶紧上前问小玉怎么了,她爸爸说小玉刚拔了牙,所以还有点疼。我看他们手拎着袋子,里边还装着园形的盒子:“叔叔,这是什么?”他递给我一盒:“冰激淋。来,给你一盒,等小玉牙不疼了叫她找你玩去。”我拿着那冰激淋呆呆地看着小玉走远了。哦……原来拔了牙要吃冰激淋,我天真地想。我甚至以为那冰激淋是医院特制的,吃了牙就不疼了,只能在医院买到,所以回到家一口一口很仔细地把冰激淋吃光了。连那空盒子我也留下来当作喝果汁的容器。这是医院特制的呢,别的地方可买不到,一定要好好珍惜,我想。
说实话那冰激淋真的不好吃,妈妈问我说怎么今天吃东西那么慢,我回过头悄悄告诉她说:“这可是药呢,吃了对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