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格致笑眯眯的说，“这第二便是——人鬼，不能相爱。”
    我的呼吸被冻住了，脸色煞白，整个人动弹不得。
    “人鬼，永远，永远，不可能，相爱。”他仿佛怕我听不清一般，又字字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我只觉得遍体生寒，心脏像是被他扣在手中，每说一字便重重的捏上一次。
    桓格致懒散的从榻上坐起，轻笑着看我，似乎很满意他的话带来的效果，抚了抚发上张扬的金冠，手指白皙清瘦，道，“望艾，说你残忍吧，你偏偏很多时候又爱浪漫，说你浪漫吧，你又不懂究竟什么时候该残忍。总的来说，你，不够现实，所以只能做个女人。”
    “别说了。”我握紧拳头看着他。
    周围静得可怕，仿佛连虫鸟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桓格致似乎完全没听见，站起身来，阴影都是高大俊美的，挡住了宫灯里散出的柔和光晕，周身一片昏暗。他踩着优雅的步子朝我进了几步，与然尽如出一辙的脸孔上尽是愉悦的笑意。
    为什么同样的脸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呢？背着光看桓格致，只觉得他脸庞的线条生硬极了，高高凸出的鼻梁骨像是要划破这没有尽头的夜一般。
    在这片皇宫里，他是皇帝，万民的主宰，再不能像在宫外时的桓格致，尽情与我混迹于街头巷尾，装恶霸，装江湖盗匪。说我贪恋于这张与然尽相同的容貌带来的满足感里也好，说我识人不清也罢，我就是不想放弃与他相处的机会，一点也不。
    只是在这皇宫里，我懂，我们应该拉开距离。他是皇帝，而我只是臣民，我们永远不会平等。
    我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桓格致眉头一皱，“你在干什么？”
    “我只是不想听你再说下去了。”我冷淡的回答道。
    桓格致一楞，随即笑了出来，“还没有人敢和我说过这话。”
    “几个月之前，我们一直是用这种语气说的话。”
    “对我来说，这并没什么不一样。一切皆看我心情。”他作结论。
    我瞥了他一眼，轻笑，“是啊，一切皆看你心情，但这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就像我浪漫也好，残忍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要和鬼在一起就更不劳你操心！”
    桓格致眯起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我直直的与他对视，心里却不自觉的有点慌。
    他在皇宫里时，总是有一种威严的气场，让人不得不臣服，但此时我并不想表现出来。
    他甩开袍角，回到榻上坐着，手里握着小狼毫笔，看也不看我，兀自写着什么。
    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谈话应该算是破裂了，自然没必要在进行公式化的生活琐碎慰问，索性调头就走。
    “慢着！”他忽然制止道。
    “还有什么事？”我没有回头。
    桓格致发出了一声类似不屑的轻嗤声，但我没看见他的表情，所以也没理会。
    “望艾，你是不是以为我离了你，有些事情还真办不成？所以你有了和我谈判，或是摆架子的资本？”
    “陛下，我还真没这么以为。”
    “你口口声声称我为陛下，可你自己想，你哪一点把我当成陛下，当成了皇帝？”
    他平素的声音总是柔和着的，微微的低音，听上去煞是动人，只是我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他的声音里还有一种金属的质感，散发着冷硬的味道，强势而不容侵犯。
    他是皇帝。我知道。
    “需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两个头吗？”我好笑的问。
    “你算准了我不会生气吗？”桓格致挑起嘴角，笑得一派从容，“还是你认为我们从前的种种，可以构成你对我用这种不敬的语气说话的理由？”
    “陛下明鉴，我绝对不敢这么想。”
    桓格致微微一笑，“不用否认，望艾，你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顿了顿，自顾自研着墨，没有抬头看我，问道，“但我喜欢你的直接。”
    复而又道，“我们说话时从来不会有宫女在场，那是因为我让她们退下，但是你是不是认为连侍卫也不安排？”
    顿时警铃大作，“桓格致你什么意思？！”我按住手腕。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我的动作，忽然用手边的毛笔柄击了击桌面，清脆的两声“扣、扣”，然后极其平静的冲着我笑道，“你今天走不掉了。”
    门外忽的涌进大量的黑衣侍卫，统一的配刀与弓箭。
    我心中怒气大增，“桓格致，你想杀了我？！”
    相识久了，我也不再对他防范，他竟然扑我的心理漏洞？！
    桓格致稍稍隔开人群，微笑着朝我走来，“朕刚才说了，你是不是以为朕离了你，有些事真的便办不成？现在这阵势也知道要告诉你。”他停顿，一字一字道，“不、是。”
    惊愕渐渐过去，我冷静下来，“你认为这些人就能困住我？起码我也是碧水宫的宫主，不要小瞧了我。”
    “宫主，以朕对你的了解，绝对不会让你今天有机可趁。放心好了，就算是人海战术，朕今天晚上也得把你留下！”随即他微微一笑，“别忘了，大不了朕亲自动手。”
    “你到底想怎样？我不认为我们的合作这么快就破裂，有什么要求你大可以提出来。”我抚摩着腕上的金色鞭道。
    “我们的合作虽然没有破裂，但朕已经找到了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不伤一兵一卒，你瞧，朕何乐而不为？”
    “我认为你似乎隐藏了你真实的目的。之前我们的合作又伤你什么人？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负责，派我的人，死我的人，连骂名都一并替你担了，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桓格致却爽朗的笑了起来，“你所说的所有优点，这次的方案都能保证，并且……”他停住了，眼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抿着嘴轻笑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就真成了白痴。
    果然，他道，“并且朕还可以得到额外的好处，就是——你。”
    “碧水宫美貌妖冶的宫主。”
    我咬牙，冷笑道，要这皮囊吗？“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对我有这心思？”
    桓格致毫不在意，耸耸肩道，“在你一进这个门的时候，朕就对你上心了，中途明示暗示也不下十回，可你从来都是当玩笑，就像这次，朕同你表达我对那些女人的不满，并表示出对你的赞叹，令人愉悦的发香，轻松的谈话氛围，你却再一次当玩笑。无法，只有如此。”
    轻松的谈话氛围？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所以皇帝陛下你劝我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人鬼不能相爱？转投你的怀抱？”
    他笑笑，不置可否。
    我暗暗寻着退路，企图找到一个防守比较弱的地方突围出去，到了江湖，他这个皇帝再神奇也抓不住我！
    桓格致却在这时候轻轻笑了起来，仿佛看透了一切，“劝你早些丢了那些想法，既然朕做了，断没有让你离开的道理。”
    心中怨气翻腾，只恨不能杀了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却也不能贸然行动。他说得对，可叫我就此放弃，留在他身边怎么甘心？！犯过两次错，那就绝对不能再犯第三次！我已经悔悟，就绝对不能再被拉下水！
    “朕有着与你以前的爱人完全相同的样貌，这还不足以让你留下吗？”
    我狠狠的瞪他，“可是内里完全不一样！至少他不会像你一样逼迫我！”
    桓格致却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着反问道，“逼迫？朕还需要逼迫一个女人？就算她再神气又怎样？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艾儿，你书都读哪里去了？”
    我口不择言，“我没读过书！”
    他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好直率的性格。就冲这一点，你今天也走不了了！”他一招手，周围配剑的侍卫都冲了上来。
    “桓格致，你欺人太甚！”
    一把抽出腕上的鞭子，金亮的颜色一晃甩过，鞭尾扫及之处均夹杂着皮肉破绽声。只是一鞭子抽下去却仿佛被蒸发了一般，毫无效果，拥挤的人根本不怕死，一个劲的往前冲，鞭子顿时没了施展的余地。
    我纵于空中，单手执鞭，收起力道，刚准备施第二次，桓格致于人群之中朗声道，“望艾，就等你抽这一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