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嫱虞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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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日子本也就和死了无甚两样,及其的清闲和无聊。嫫郅一连几日连床也不起,也就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料理起来吃饭喝药,尔后一横下去不过半晌便又睡着了。
    其间公孙鲜于也问起来几次,听得是这般情形,也不知里面轻重。再问严芷芮,后者只说她体弱,又受得惊吓,一时脱了虚。听到这里,公孙鲜于便也不以为意了。
    一晃过去竟已入冬,京都在北地,年年严冬是异常的冷,也不知从哪年起,就有了拜冬岁的说法,全家集伙地聚在一起,只求早早地熬到春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宫里也凑这个热闹,也就在正月前整整十五天,酒席高会,戏班杂耍,端的三天热闹。
    已将近中午,今天是那个宫女给服侍着灌药,因听得外面实在喧哗,嫫郅不由微微一抬眼。面前这个宫女名唤寒鸥,极不讨喜的名字,自己又不肯换了,这才不招人待见,沦落到这偏宫里来。
    寒鸥见娘娘微微有些兴致,忙笑道:“今儿是拜冬岁的第一天,说是请了湘园的戏班子,可乐和着呢,娘娘要不要出去看看?”
    嫫郅刚喝了药,双唇有些回红,面上却是越发的白,摇了摇头,拉被睡下去,却还一边说:“院子里的丫鬟太监们就放这几天,该玩的也去玩下。”
    寒鸥见娘娘这般赖在床上,好吃好睡却越发的瘦,心里总是慌慌的,免不了要撺掇她出去转转,又不死心地说:“娘娘当真不去?皇上刚下了朝也往东院去了,保不准还能碰上呢。”
    嫫郅一蹙眉,倏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寒鸥等了半晌,叹一口气,独自端着空了的药碗出去了。
    却说现时在东院,便是天干地冷,却也还莺歌燕舞好一番热闹。还有湖边架起来的戏台,诸多佳丽只看了一会,便嗔笑骂起来:不知哪个榆木脑袋也要附风雅,都快入正月的日子的怎么还让人在这阴寒的湖边看戏。柳贵妃手冷,却还被哪个不当心的奴才碰翻了碳炉,平日里几个得势丫鬟立马跳出来插着腰骂,那边王美人要吃果盒了,谁知便少了一盘,只当有人偷了去了,顿时炸开了锅。推推搡搡的,一不当心居然是个太监掉了水里,众人又哄得笑叉了气。一时喊冷的、吊腔唱戏的、来回吆喝的、立眉嗔骂的,连着几个尖声叫着救人的声音,竟是要热闹得翻了天了。
    公孙鲜于是极爱热闹的人,此时便是同百官坐得远远的,也不禁抚掌大笑起来。
    相国的案子总算是结了,朝上气势有些回暖,渐渐的也有人敢说些话,却总放不开,众人四下一扫,不禁想若莞铮王爷还在,倒还有个人敢和皇上打打诨了。
    这便半尴不尬了半晌,眼见着嫔妃那边的声势倒上去了,众人见皇上意兴阑珊的,也就寻个名头散了。
    公孙鲜于好不容易抽身到后院去的时候,戏早演完了,只剩了个杂耍班子,里面有个小女娃,弯着身子将头从跨下伸出来,还有个上翻下跳的猴子学人的样子,逗得一群嫔妃咯咯作笑。
    公孙鲜于大笑着跨进那圆月门:“诸位爱妃好兴致阿!”
    众人惊出几声娇呼,立马跪成一片:“皇上吉祥~”
    公孙鲜于呵呵笑道:“起来起来,难得这么热闹,还管这些个规矩做什么。”说完就往上座去,喝了好一回酒,终于等那杂耍的也收了摊,个个主子都封了赏,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闲极无聊的人,便就提议流觞曲水,众人拍手称好了,就差了一大群的太监宫女去将整套的东西搬出来,原是一节一节的东西,慢慢地拼凑起来,注上水,再让各位主子分坐在其侧,这便是准备得当了。宫中也是有讲究,这一人喝过的东西,是决计不会让第二个人碰的,于是第一觞就从皇上那里下来,不论是停在谁面前了,都取了饮尽,作诗一首,再取身旁干净的觞注了酒,往下传去。
    等大家都坐定了,公孙鲜于手里的酒觞就要放入水,却就有多舌的人暗自疑嗔一句:“既要作诗,怎么不见离家才女?”
    公孙鲜于早见了她不再席上,只以为是还在养病,不好出来见了寒,便也没再大问。
    却不知谁接了腔去:“离家大小姐闭门安胎呢,这回子可是谁都不见的。”这话说完,又似窃窃几分笑。
    公孙鲜于一听这话却是皱起眉来,不时却笑道:“大家乐呵,哪里有让她一个人躲起来的道理。”又转向唐炳,“去请了来。”
    唐炳便诺诺地下去了。
    众人也不多等,立时便是公孙鲜于放酒觞下去,转呼呼地停在上官虹面前,美人将酒一饮而尽,又向身旁的竹筒里抽了名目,只见上面写着七律,思衬半晌后向上糯道:“皇上,臣妾献丑了。”随后张口便来:
    “踏阁攀林念不同,
    楚云沧海思无穷。
    数家砧杵秋山下,
    一郡荆榛寒雨中。”
    这便不是很出彩,也是极不错了,众人一下起哄,惹得她面带娇羞,双颊红胜桃花,接手又放了一半满的酒觞入蕖。
    嫫郅入东院的时候,他们正玩得兴起,筌美人不会诗词,便有人哄道要献歌或献舞来作代,公孙鲜于也不管,只撑头笑看。一群人脱了形,竟没有哪个看见她的。
    因她无甚名头,领路的太监便将她带到下席坐去了,这是在水渠的最末端。
    嫫郅也是不在意,只因几天没有出房,一时竟受不了外面空气这般阴冷,北风吹在面上就如刀割般,不由又拉紧了身上的暗红大毡。
    磨蹭的时候,筌美人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弄了首东西出来,好容易逃了过去。刚放觞于水,却娇呼一声不好,原是推得太过用力,竟一下飘过十几家下家,直直地往下席去了。
    那酒觞转转悠悠,竟就在嫫郅面前停了下来,这才是所有人都抬头看了她,只道她是离家唯一剩的女儿了,又想她三年来都不招皇上待见,如何就突然有了一个龙种,如此各个怀了心思,都极仔细地打量起来,却也只见她似个平常富贵人家的女儿,相貌都不出众,一幅病恹恹的样子,青丝垂着,也不做已婚女子的髻。
    她一言不发地捞出酒觞,只微微抿了一口,既不可见地皱眉,再素手抽签,见是个词牌名:忆秦娥。
    嫫郅垂眼半晌,大家伙也全静着,过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她才悠悠开口道:
    “花深深,
    一钩罗袜行花阴。
    行花阴。
    闲将柳带,
    细结同心。
    日边消息空沉沉。
    画眉楼上愁登临。
    愁登临。
    海棠开后,
    望到如今。”
    上席柳贵妃一拍手:“忧而不伤,真真好词!只是酒饮一口未免太不够意思,快快干了,莫要叫人笑话我们女儿家扭捏。”
    这柳贵妃乃是大将军柳原的妹妹,沾了些侠风豪气,是和闺中女子有些不同,也是平常最受公孙鲜于宠爱的。只是她这般说,嫫郅却微微一抿唇,淡道:“娘娘美意本不该推辞,只是嫫郅抱病之体,经不起这些酒水入肠,还望娘娘体谅。”
    那柳贵妃一愣,却着实见着她是面白如纸,便也笑道:“原来妹妹身体不好,是我不周到了,如此我便代妹妹饮了这一杯。”话音一落,捞过桌上酒觞,仰头便一饮而尽,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却说这席上有一胡姬,生得极为妖美,是前年匈奴使臣送来的贡品,虽得了不少恩宠赏赐,却总没个一名半份,现见了嫫郅,竟以为她是同自己一般地步的,又仿佛知道里面的什么事情,便冷笑道:“离大小姐这是真不能喝,还是怕那酒入愁肠,果真要化作了相思泪?”
    这句话出来,竟是万万答不得的。惨遭屠门,不悲,于情不合;却是一道皇恩令,悲,于理不合。
    嫫郅眉心一跳,却将眼垂得更低:“嫫郅年稚,哪里懂什么相思。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糟蹋了,倒是白白对不起先人,”
    公孙鲜于见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却不知哪里就冒出一股火来,还笑着出来打圆场:“流觞曲水便要饮酒作诗,不好坏了规矩。既然柳爱妃已经帮你喝了半杯,你也喝一半就是了。”
    皇上怎么说,却就将这事定死了。嫫郅却一言也不发,竟是举起那酒觞一饮而尽。席上人见她绝然,竟不似是饮酒,倒像是饮鸩般,一时都没了声响,直到那酒觞继续漂到下一家,才又起哄来。
    却不知怎么,那酒觞每轮一圈,总是正正准准地停在嫫郅面前,知道里面有事,却没有人说,只见嫫郅那一觞一觞的酒灌下去,早开始有些迷糊。两颊飞红双目含水,却还是紧着眉头不笑,落子站在后面看到,娘娘左手掩在衣袖里,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腿。
    柳贵妃却一直看向这边,她知道嫫郅大约是不行了,就怂说天黑风凉要散了,公孙鲜于也玩得尽兴,便说是最后一轮,完了就真散了。
    也不知上面过了多少家,那酒觞总是又停在嫫郅面前,她伸手取了,又抽出一支签,却看不清上面的小篆,只能招手让落子过来,却听她低声说了四个字:“烛影摇红。”
    公孙鲜于在上面半天不见有声音出来,微微一扫,却猛然发现离嫫郅竟捏着一根签子在笑,虽还是一贯清冷,却沾了媚气,放开身上裹着的大毡,微一晃头,如云的青丝直泻而下,接过酒觞一饮而尽,随手便掼在了地上,本来苍白的脸一时红润动人,双唇竟像是要滴出血来。
    众人便知她是醉了,嫫郅只听得耳边有笑声,实在看不清什么,竟就站起来,一卷袖道:
    “霭霭春空,
    画楼森耸凌云渚。
    紫薇登览最关情,
    绝妙夸能赋。”
    也就有人笑着搭她的腔:“不好不好,这什么时节,如何要说春空?”
    嫫郅笑而不答,又接:
    “催促年光,
    旧来流水知何处?
    断肠何必更残阳,
    极目伤平楚。”
    词到这里,众人哑然,都侧眼去瞟皇上,竟没有个敢出声的了。
    公孙鲜于脸上一点不变,一手玩转着酒殇,一手撑着头,微微笑地看着。
    嫫郅在这里却停了声,眯着双泛水的眼睛将他们打量了遍,却皱了眉,推蹬站起来,竟乱踩着碎步走开去。
    众人这下哗然,哪里见过这般失态的,只道她是醉得不知何年何夕了,好些笑得都直不起来,刚要去追,却见她又是扭扭绊绊地转回来了,停在棵金桂树下,仰头思忱半晌,突然一笑。
    还不知何解,竟突然就得一阵风过,扬起满天残桂,碎花迷眼。
    嫫郅迎风立于这花雨中,任衣翻发卷,但笑不言。
    等风停花落,她才仰头轻轻道出最后一段:
    “晚霁波声带雨,
    悄无人、舟横野渡。
    数峰江上,芳草天涯,
    参差烟树。”
    到这里,该是极得意了,笑盈满满回过头去,几要脱口问出:“尉迟,这词如何?”却突然见一褂明黄长袍,心一惊,只觉被人一扶,便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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