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残玉簟秋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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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这时节儿春光灿烂,清风淡云的天,秣陵城天地间只扑着白轻柳絮,飞得甚轻柔飘飏,仿织出白网帐子兜盖了整座城池,满城里远台近阁,人工凿出的水渠交汇,道道淌流在秣陵的街巷间,处处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春意盎然喧腾,像是新嫁娘头上的华冠,灿灿然,喜意沸腾。
周府中,连着办了两日的满月宴酒才将平时里来往的亲朋好友招待了个清楚。只说这日宴完,撤了席桌上来茶点,周鼎雄忽从屋内抱出个红缎刺金丝龙纹的襁褓来,这一边又瞧着两个粉衣丫鬟各端来一只黑漆木长方盘,一方盘内中搁放的是笔、墨、纸、砚等物,另一盘又有算盘、钱币、书籍些许。彼时,另有四名壮仆抬了来了一张灰漆大圆木桌置于大厅中央,两个丫鬟迎上去,遂又将盘内物件儿一件件端正地放到了圆木桌儿上。
王夫人瞧了一瞧这阵仗,又目了一目周鼎雄面皮子上得意的笑容,都知他是准备让襁褓里那小子抓周,却又自不语,脸上多少添了一丝讪笑,却只端着茶杯佯作吃茶样。琴姨娘坐在王夫人旁,细细悄悄地把王夫人的面色瞧进心里,手不自觉地攀上自个儿腹部,面色凝了一凝,想了一想,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来,又恰好落进屋内所在人的耳朵里:“周老爷倒是急,小少爷刚满月就给办个抓周礼,倒让我想起那年我家夫人娘家的老爷,也是喜得外孙的,满月那天竟带了去了上朝的。先皇帝瞧着小公子长得眉目清秀甚喜欢,竟在朝堂上举了个抓周的”,琴姨娘一面说一面留心王夫人、楚谨面皮上的色样儿,瞧着王夫人面添了几分得意,楚谨无色变,遂又去看那周鼎雄的面色,见着他面上没有任何异色,甚添了几分好奇,便心下安了些,又说,“当时只说让御前侍奉的公公抱了满个朝堂的绕,一堂大臣的都想看小少爷到底会抓个甚。谁知这公公满满兜转完整个朝堂,我们小公子是甚的也不抓,最后先皇帝无奈地将他抱了进了怀里,小公子倒抓了先皇帝当时戴在腰间的两个环状玉佩了。”。
“偏你甚都知道?!”荣老太太忽冷道,放下手中的茶盅,遂又看向周鼎雄,笑道,“那也是先皇帝戏耍罢了,后来玉儿满周岁仍是办过抓周的。”。“此事,我当年也闻了一闻,”周鼎雄笑道,“今儿不过觉得老太太在此,图着沾一沾老太太身上的福气,且权作个乐呵罢”,荣老太太闻了,只笑笑,点点头,又说:“我这老太太身上有啥福气,既如此说,我便受着,那咱们围了那木桌儿,近着不定多匀着些给我这小孙儿呢。”。如此,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皆围到了桌子边上,宋端挨在荣老太太旁儿立着,自觉有趣地注视着周鼎雄将襁褓里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那婴儿脸上粉扑扑肉团团的,趴在桌儿上眼睛瞧上去甚饧,只见他在桌子上爬了一爬,众人皆好奇地盯着他,谁知他竟绕过了桌上的各色物件儿,直接朝宋端的方向爬了去了。宋端这边瞧了越发觉得有趣,径自伸出手去招呼他,瞧着他真的朝自己这边爬来了面皮上露出喜色。
“这小子倒会认人,”楚成玦忽笑着开口,“知端哥哥大方,便朝他那方爬了去了”,屋内众人原本脸色皆疑,闻了此语咸是噗嗤一笑。只宋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婴儿把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只见他抓住那根七色丝线扯出一环环状的玉佩。
登时噤了声,片刻只听见琴儿道:“这不是当年玉哥儿抓周抓的玉佩里头的一个嘛,”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一笑,“到底还是玉哥儿大方。”。
宋端一时面作几色的变换,皆是羞赧,亦不知自个儿到底是该解下还是不解下,楚成玉忽然步至了身旁,将婴儿的手从玉佩上拿下来握在手里,笑说道:“只是那日端儿弟弟过来送新年之礼,礼尚往来罢了”,遂又看着身下的婴儿,“有‘君子如玉’一词,怕这小公子想要的不是玉佩,想要的是端儿弟弟作他师傅,替他解解惑讲讲句读罢,端儿弟弟何不给你这徒儿取个字罢”。
周鼎雄听如此,知楚成玉话里头的意思是不愿给玉,且他亦不曾有如此打算,遂而跟了楚成玉笑了一笑,紧着朝宋端揖了一揖笑说道:“我便替小儿拜个师了罢,烦请宋师傅赐个字给你这徒弟的”。宋端一时自觉有些迫迫然,心中暗骂了楚成玉一句“笑面老虎混小子”,面上堆笑,“小公子生在春日骀荡,花团锦簇里,我觉着‘盛然’二字最适。”。
晌午的热气蒸过,傍晚时分的荷花池除了幽幽然的花香还裹添着些荷叶的清香味道。二层的朱色水榭里略布了几张灰黑漆大圆桌,簇簇拥拥坐了几桌的人。正中间近着朱色木栏前头置的是一张长方木桌,荣老太太斜椅在桌前的大木椅上,宋端并着楚舟瑞各坐了左右一边,楚谨同周鼎雄两人坐了左方的一张桌,琴儿随了王夫人陪了周府的几位夫人姨娘告了楚谨他两人身后桌旁的坐儿,楚成玉楚成玦则随了周府的三位公子告了右方的桌儿,他们身后桌上坐的则是芷、柔两姐儿,贴身的嬷嬷丫头皆随了主子告的坐依旁立了。
宋端一时出着神儿,心里绞绞地想昨夜里的梦,一股冰冷爬布心头,耳内碎碎刮过些话茬子。荣老太太忽然放了一把瓜子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惊回神,望了一望荣老太太,只瞧着荣老太太对着他慈笑,宋端更觉难受,苦意地扯了一扯嘴角成了涩笑。
这方见他心事重重不免忧心忡忡,蹙着眉儿抓过宋端的手握在双手里,细细轻问“可是着了暑气?”,宋端只摇摇头看着荣老太太,道:“外祖母担忧了,只是渴睡了。”。“可需去歇一歇?”荣老太太说着,忙去瞧宋端椅旁立的如酥,急语道,“丫头,快带了你家少爷回屋里去歇下。”,宋端闻言,忙摆手,还未说话,那边琴儿看见了这边的动静,忙迎上来,只道:“端哥儿去楼下躺一会子罢,姨娘去给你熬些银耳莲子羹,醒来喝。”。
宋端思了片刻,想来身子本甚累重的,去躺一会儿的好,只对着琴儿点头道“好”,口内还道“倒不劳烦姨娘了,我且歇一歇便好”。这边向了荣老太太告了辞便带了如酥下了楼,至一间抱厦内歇躺了。不想琴姨娘不一会儿也领了楚砚柔下来,悄悄地进了抱厦,偏巧撞见如酥坐在桌前的圆凳上绞着手帕,面上愁容,周均风在她旁儿立着。
“周公子也在啊”琴儿一面开口,一面打量眼前两人,瞧他二人皆成惊状,且些许慌张,心下明了了七八分,遂笑着,“我带柔儿回房取些东西,顺带来瞧一瞧端哥儿,没想和周公子照个正面儿”。语毕,琴儿回身拉过楚砚柔的手引到身旁来面对着周均风,又教楚砚柔向周均风施礼,见着他两人一个福了一福身子,一个揖了一揖,方笑着拉着楚砚柔走了,眼目淡淡地瞥了一眼早已起身侍立于一旁的如酥,撂了句一会儿“来我那里给你家少爷取莲子羹”。
待琴儿身影隐没在门廊外,半晌的光阴,如酥才怔怔然地回过味儿来,冷眼瞧了一瞧自个儿身旁立的人,轻轻一句:“你且走吧。”。
只说这楚砚柔随了她生母回了房了,心下亦是清明得紧,眼睛明亮地盯着坐在床上的琴儿,欢喜道:“母亲可是又中意了周公子,我瞧着他也好,生得格外好看。”,琴姨娘闻听楚砚柔如此说,鼻头不屑地冷哼,嗤笑一声,只道:“你且记住,这世上所有好看的终究过去,春日灿烂会过,皮囊也不例外,这世道每日里都有色衰爱弛的事儿,你要的不是好看不好看,而是去谋划如何才能长久的去逢上一场又一场春光!”。
一语罢了,琴儿方摆头去看面前立着的十四岁楚砚柔,面皮粉嫩,生得有几分姿色,心思也活络,少言寡语懂得收锋芒,若是出自王夫人的胎中定是能谋得一门好亲事,却是她所生的庶出女,便只能多为她做些打算。又想着过不了一两年便要到及笄年了,到时正逢选秀女的年月,若不能在这几年寻个归处,临选秀女时,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这一边宋端醒来只见屋内黑洞洞的,也没有点灯,躺了半晌才含糊着唤喊如酥,只瞧着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动了一动,轻声说“少爷你醒了”。上了灯,宋端方看到如酥眼眶子染着猩红,说起话儿也瓮瓮的,遂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如酥也不说话,好一会子才说:“适才老太太吩咐了让少爷多眠一会儿,所以他众人皆走了。”。宋端不知傍晚的事,以为如酥恼自己未起来,遂淡淡说了声:“姐姐何苦恼,叫我起来就好了”,如酥以为宋端的意思是“谁惹了你,叫了我起来护着你就好了”,心内些许感动,登时又泛起了清泪。
二层的水榭现时只他两个人,分外的清静,宋端上了二楼,临栏而坐,望到水榭外头缺了一角的朗月,忽扑面来的一阵风,心里空落落的。他只觉得,晚来春风也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