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浮涂山有妖作乱。不过，那是一个才不过三百年的小树妖，给他些教训便可，不必赶尽杀绝。”白胡子老道人摸着胡子对着他面前一个面容冰封长身而立的负剑青年道。
    林长歌微微垂眸，低声道，“师父，斩妖除魔乃我之责，无所谓小妖大妖。”
    说完便拂袖出了道观，御剑一路往浮涂山而去。
    “唉，长歌你啊。”白胡子老道叹息一声甩了一下拂尘，推开窗子。
    却见远方踏云而来一个满身金光的青衣少年，便拱手笑道，“萧暮尊者。”
    “嗯，浮涂山的树妖我帮你收了，业已命人带回西天交给佛主去了。”萧暮眯了如画的眼睛，笑得一脸温和有礼。
    “您怎能越俎代庖？我那徒儿方才刚刚前去收妖。”老道惊地拍了拍窗台。
    “哦？就是您那个传说中手下不留情，见妖便杀的徒儿林长歌？”萧暮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人才啊人才。不过，本尊者五百年前也不过是树妖一个，亏得一心向善，这才有幸蒙佛主点化做了个座下尊者。”
    “亏得尊者不曾遇见我那徒儿，不然只怕尊者也须得做了他的剑下亡魂。”老道玩笑道，未曾想这一句话却惹得对面那人一场红尘。
    “是么？那本尊者倒是想去会一会那个……呵，林长歌。”萧暮笑意缱绻地看着窗外的归云，对着老道微微颔首转身踏云而去。
    “尊者……怎么一个一个都雷厉风行成这么个样子!”老道叹一声，捶着腰出门晒太阳去了。
    芳菲四月，浮涂山上花草漫布，溪水流过青石，柴扉小筑立于百年桃树旁。房顶上躺着一个青衣少年，枕着手臂，另一只手遮住透过桃树撒下的点点光圈。
    他洁白如玉的面容在洒落的光点下几近透明，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含笑脉脉温润如风。
    一把长剑突然出现在他的正上方脖颈位置，来人一身玄衣沉沉，面容清俊冷若冰霜。
    “你是谁？”萧暮举手示意他无任何威胁，依旧是含着笑意。
    林长歌并不说话，他的剑在这个似妖非妖的少年脸上停滞了一瞬，却收了剑转身便要去其他地方。
    “哎，你来此所为何事？”萧暮坐起身看着林长歌背后的剑笑道。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林长歌飞身下了房檐，并不停留，他要去捉妖，捉妖攒了功德然后才能成仙。
    “我是你要找的人，真是。”萧暮见他要走，扬声道。
    “你是妖？”林长歌停了步子，转身盯着萧暮的脸仔细琢磨着。
    “是妖，当然是。”萧暮看着他笑道。
    “你的修为不止三百年。”林长歌道。
    杀的妖修为越高，攒的功德也越多，看着眼前的树妖，林长歌剑气暴涨，眼中寒意顿生。
    萧暮恍若无闻，笑道，“自然，我有一千三百年……”
    萧暮话未说完，便被林长歌的剑袭来，他笑着转身掠过那抹欺人太甚的剑光。
    萧暮并不与他正面交手，只是防御躲避，殊不知却激怒了林长歌，剑锋更厉。
    百个回合过后，两人精疲力竭，躺于草地上，无力再战。
    萧暮笑道，“怎么样？”
    林长歌看着手中剑，“你为何不与我决一死战？”
    “我为何要与你决一死战？”萧暮问道。
    “正邪不两立。”
    “你如何知道我是邪你是正？”萧暮笑意淡了，问道。
    “妖界无善类。”林长歌握紧了手中剑。
    “是吗？”萧暮笑了笑。
    ——
    三年之后，又是一年暮冬来早，鸟雀围着刚发新枝的桃树鸣叫盘旋。
    萧暮与林长歌的第一百次切磋，依旧是不分结果。
    “长歌，我饿了。”
    林长歌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桃树枝头的萧暮，却起身踏入溪溅，用他的长剑随手挥了几下，再上岸时，剑上穿着三条鱼。
    林长歌用剑将鱼打点好，放在火上烤了，异香扑鼻。
    萧暮从树上飞身一跃而下，凑了过来吸了吸鼻子道，“好香的鱼，这鱼的味道怎的跟以前都不一样？厨艺大涨啊长歌。”
    林长歌眼神闪躲，却将鱼递给了萧暮看着他大快朵颐。
    “你不吃吗？”萧暮拿起还剩下的最后一条鱼，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不吃，我去去就来。”林长歌起身往竹林深处走去。
    他走后，一道金光闪过，萧暮依旧是默默啃着手中鱼口中嗡声道，“佛祖，你怎么来了？不是早就说了我不回西天了么。”
    “萧暮，我佛慈悲，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你可知悔？”佛主缓声问道。
    “萧暮不知，萧暮无悔。”萧暮放下手中吃得一干二净的鱼骨头，笑着道，“萧暮只知，在西天的五百年不若我在人界的这三年过得好。跟他一起，我很喜欢。”
    “好，只是，人心难测。这鱼有毒，你可知？”佛主依旧是慢条斯理地问道。
    “我知，饮鸩止渴甘之如饴。”萧暮笑意不减。
    “你不相信他会真的下手杀你？”佛主摇头一笑，“我们赌一把可好？若是他亲手杀你，便他成仙你入凡。若他不曾亲手杀你，我便允你入凡。”
    “好。”萧暮垂眸，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仙法，这鱼确是有毒。
    ——
    那一天的风雪很大，他站在柴扉小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往前一步或是后退半步。
    一把剑从前往后刺穿他的心脏，鲜血流过银白剑身，嘀嗒落在石阶之上的青苔，渗入其中。
    “对不住，萧暮。”林长歌轻声道，却过于吝啬只此一句。
    林长歌的冷血无情业界有名。而他萧暮，却想着要以热血暖他的无情？注定失败。
    “你真的，咳，这么想……成仙么？”
    “是。”林长歌握紧手中剑，他的心抽搐着，却故作镇定，居然道出了着让他执着除妖的缘由，“十年前，我所爱之人为妖所杀，十年之后，我林长歌发誓杀尽天下妖魔，安他在天之灵。”
    他说完收手抽出刺入萧暮胸口的剑，转身离去不复反顾。
    萧暮倒在冰雪之中，眼睛望着踏着月光消失在竹林深处的那抹玄衣，眼中不悲不喜。
    历经千辛万苦才求得的十年红尘邂逅，春花秋月不过一场情劫，唯有他自己当了真。
    佛主，萧暮知悔。
    ——
    “师父，我回来了。”
    “你杀了萧暮？”老道怒不可遏，“还是用骗术杀了萧暮!”
    “兵者诡道，降妖除魔也是如此。”林长歌愣了一瞬却轻声道。
    “长歌，你走吧。”
    “师父？”
    “无论你除多少妖，也成不了仙。”
    “为何。”林长歌握紧了手中剑。
    “一个除妖卫道者，好坏不分黑白不辨，滥杀无辜如何成仙。”老道叹了口气，“你可知萧暮他是佛界尊者？”
    “萧暮……是妖。”林长歌不确定道，“他说他是妖。”
    “你知他是妖，那你可知十年前你带过来的那个‘人’也是妖？”老道叹道。
    “你说……穆绡是妖？”林长歌手中长剑倏然坠地。
    “穆绡，萧暮。长歌，执念太深。”老道叹息一声摇头出了门，留林长歌一人立于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一道金光出现在屋中，却是佛祖，他脸上挂着的是当年初见萧暮时他脸上一样云淡风轻的笑道，“林长歌，你已通过佛界考核，封号长歌尊者。”
    ——
    “神仙哥哥，听说你以前在西天佛祖座下当过大官儿？”小虎妖趴在青衣少年膝盖上问道。
    “嗯，好像是有过这么回事儿。”萧暮眉眼含笑地摸了摸小虎妖回忆道。
    “那你怎么不做大官了？”
    “有人想做，就让给他了。”萧暮眼神有些迷离却敛了神色含笑道。
    “是谁？”
    “一个故人。”
    “做大官多好啊，哥哥怎么说让就让了呢？”小虎妖满脸怨气。
    “因为……曾经落难时，他救过我一回。”萧暮道。
    “什么落难？”小虎妖好奇道。
    “佛主派我下凡捉一个为恶不逡的大妖怪，被打伤了，那个故人救了我。后来那个妖怪又来作怪，我本想与它同归于尽同坠悬崖，没想到被佛主及时赶来带了回西天。”
    “那……你怎么不谢谢人家救你？”
    “佛界规矩，不允许。”萧暮将小虎妖送走了，却低声道，“况且他么，也已经把我忘了，不必再说了。”
    转身却见一人垂袖站在初次相见的屋檐上，轻声道，“没忘。”
    “你……为何来了？”萧暮愣了一瞬。
    “为你。”
    “那你的仙途怎么办？”萧暮看着他，四目相对。
    “无所谓。”
    “佛主放过你了？”
    “不用管他。”
    ——
    立于云端含笑看着二人的佛主和老道，拂袖往回飞去。
    “佛主，长歌这个徒儿不好教吧？”
    “你以为萧暮这个徒儿好教么？”佛主摇头笑道。
    “这二人的情劫何时为止？”老道摸了摸胡子。
    佛主掐指一算，“我不管了，随他们喜欢罢。要不，你爱管你管。”
    “我才懒得管，告辞。”老道摆手，慌不择路地遁了。
    

    作者闲话：

    短篇！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