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烟笼寒水 第2章 月夜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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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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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烟怀疑水盈是感觉到了什么,她一向心思细腻。就算无心,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还是说中了她的心事。如果说四年前的千墨对她而言还是孩子的话,四年后,她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孩子气。
他长大了,举手投足之间日益散发着成熟和自信。他的话越来越少,总爱抿着唇,夹了一抹淡淡的愁绪在眉间。他的眼神也变得内敛而专注,尤其手中握着美玉时。他最不自在便是姑娘在他面前含羞带怯、暗送秋波的时候,他会有些着急,一面要冷静含蓄地拒绝,一面要分神担心她的反应。
沉烟总是低眉浅浅笑着,而后,悄然转身,掀帘退入内室。在浩然楼,她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只希望自己当个若有若无的存在,不影响每一个人的生活。
就这样静静坐着……
天色暗了,屋里的光线越发微弱。她擦亮火折子,点了蜡烛。玉影轻晃,纤手扶着烛台,移到了千墨的身侧。
突如其来的明亮一下惊醒了千墨的沉迷:“这么晚了……”
灯光下,丽容生辉:“对不起,还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我刚好做完。”千墨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拧起眉头,“怎么每次都……其实姐姐不必等我的。”
“一家人自然要一起吃饭……”尘烟摆好烛台,伸手拿过玉砚,翻来覆去端详着,口中颇有感慨,“果然更好了。”
千墨自谦道:“我怕砸了浩然楼的招牌。”
沉烟一笑,放下砚台,娓娓道来:“方才你不是问你和楚大哥之间的差别么?我觉得……你们的确各有特色。楚大哥饱读诗书,温文儒雅,他所经手的玉也就格外地雅致出尘,是为君子知音。而千墨的手下则是自在飞扬,蕴含着饱满的朝气,如逐日之少年,容华灿烂。两者同样教人移不开眼呢!我相信楚大哥的眼光,你不是池中凡物,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的。”
“姐姐……”低低的话音里难掩激荡的情绪,千墨感觉自己的心正被一片温柔的潮水淹没。他一直都知道,沉烟是那样美好的女子。可他没想有这样的一天,他可以和她平等地对望,诉说如此知心的话语,纵然……她只是姐姐。在浩然楼四年,他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可谁也不会了解,他对她是怎样的小心翼翼,生怕她受了半分委屈……
“呀!你手上是不是损了?”恍惚间,只听沉烟惊呼了一声。
跟着,她一把抓起千墨的双手,强迫着摊开他的手掌。掌心和手指都有些磨损的地方,如今教她这么一碰,顿时火辣辣地烧痛起来。千墨僵直了身子,正想抽回来,她却死死握住不放。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这双手有多重要……”沉烟自然想起了楚浩然,他也是这样……
千墨淡淡回道:“只是损了些皮,没什么要紧。”
沉烟目光一凛:“敢情还是我小题大做了?这红红肿肿的,万一真有事怎么办?你年纪轻轻,为何就不懂爱惜自己?”
千墨望着她的眼,顿觉骨鲠在喉般难受。他知道沉烟是在通过他责怪另一个人,责怪那个一直留在她心底的人。曾经,因为沈凤华,公子一直伤害自己。也一度因为水盈,他希望自己可以慢慢好起来。沉烟懂的,他生他死都不是因为她!可她就是这样,一厢情愿认定了那人……千墨感到心疼,同时,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默默坐下,任由沉烟替他的手上药、包扎,然而,这份细心和体贴却暖不到心底……
他们之前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平常。沉烟管着内务,千墨打理外头的生意。浩然楼不若沈府那般家大业大,他们有许多清静的时刻。沉烟教他念书、习字、下棋,将楚浩然来不及教他做的事情全部教给他。偶尔,她也会有抚琴唱曲的兴致。例如今夜……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月光下,玉手拂过琴弦,檀口轻启,曲乐悠然。她的眼神朦胧而又迷离,犹如一杯醉人的佳酿,就这样孤寂地映在昏黄的月色里……
“这词写得深情,不知出自那位才子之手?”
沉烟放下琵琶,盈盈起身:“是从水盈那里得来的,她也没说明白。起初我还以为是她写的,后来想想却不大可能。”
“为何不可能?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她与沈公子不是分开了几年么,我觉得挺应她的心境。”
沉烟解释:“这首词讲的分明是青楼情事,而水盈经历单纯,从未沾染风尘,又怎么写得出这样的词来?”
千墨略略思索,便觉此话有理:“她是个很幸运的女子……”相较而言,他有些替沉烟不平。水盈出身寒门,却可以得到沈家少爷的痴爱,燃起公子死寂多年的心。论才学美貌,沉烟不输她分毫,甚至比她温柔,比她善解人意。那个水盈总是清清冷冷的,说话行事却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千墨根本无法理解她的悲喜,无法理解她对感情的苛刻和坚持,她似乎把很多事情都看得理所当然,她的世界根本不属于这个尘世……而沉烟不同,从一开始,他就深深懂得她的失意,她的落寞。至今仍然猜不透,为何当初公子选的不是沉烟?仅仅因为出现的时间不对吗?
也许,公子的梦也在这尘世之外吧,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太过干净,注定受苦,分离,甚至死别……
“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她今日的幸福,也是历经磨难才得到的。”短暂的沉默之后,沉烟忽地开口回应了千墨,她心中并无丝毫怨尤。
千墨回过神来:“是我小看姐姐了。”
沉烟替彼此杯中满上热茶,眼波微颤,几番迟疑,终于转了话锋:“千墨,你今年二十岁了,对不对?”
“姐姐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男大当婚,既然唤了这声姐姐,你的终身大事自是少不了我操心的。”平淡的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沉烟其实努力不想提及此事,可媒婆都找上门来了,而且对象还是家境殷实的富家小姐……由于出身的缘故,千墨现在虽说是浩然楼主人,声名渐盛,可毕竟曾经做过下使,那些讲究门第的人家是断无可能允许女儿下嫁的。如今这个蓝府小姐却是不同,她对千墨一见倾心,好说歹说才过了父母那一关,蓝老爷答应先遣人来探探男方的心意。这是门很好的亲事,她不能耽误了千墨!
千墨自然没想过这些曲折,不过沉烟突然提起婚事,他感到有些不快:“姐姐依旧云英未嫁,做弟弟的怎好专美于前?”
沉烟脸色一黯,苦笑着反问:“你是嫌我嫁不出去拖累你吗?”
千墨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急急辩解:“不,不是的……”
“横竖我是嫁不出去了……扬州城里,有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媳妇?不仅曾是迎来送往的青楼女子,而且如今还年老色衰……”
千墨听她负起贬损着自己,心中绞痛:“姐姐,我没有这样想过。在我心里,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这话说得动情,沉烟心中一颤,下意识便想逃避。她低眉敛下激荡的情绪,淡然说道:“你可记得四季织坊的蓝大小姐?她曾随父亲来过浩然楼几次……”
千墨颔首,表示有些印象。
沉烟微微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前两天,我去织坊选布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刘媒婆。她向我暗示,如果你上门提亲,蓝家未必会拒绝。这是难得的好亲事,我替你打听过了,蓝小姐年方十六,品貌端庄,确是佳人良配。”
在她平静的叙述里,千墨一直是沉默的,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血液却流窜得厉害,胸中狠狠压着一股怒气。
“说完了?”
“是,说完了。”沉烟并不觉得自己有何失当之处,千墨没有其他亲人,媒婆通过她传达这样的信息也是常情。
然而此刻,他冷,她静,气氛暧昧又诡异,仿佛能听见话锋交错的声音,很清晰。沉烟不禁打了个激灵,躲开眼前那饱含着各种意味的视线。她承认,她有些害怕这样喜怒难辨的千墨。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六岁、青涩懵懂的少年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有了那份迫人的气势,有了教她捉摸不定的心思……
“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回房了。”
千墨开口唤住她的背影:“不想知道我的答案么?”
沉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却是没有回头看他:“毕竟是终身大事,谨慎些总没错的,不必急于一时。”言下之意是不想听他冲动的决定,她感觉今晚并不是个好时机,所以场面会如此糟糕。
“我不会去蓝家提亲的。”
听了答案,她的身体明显一僵,旋即强颜微笑道:“无妨……反正谁也管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