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3章 异世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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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闷了几日,仍是想不出解决之道。虽然对玉饰不甚熟悉,可眼前这两截白玉我还是一下就确定是珍品中的珍品。洁白明滑,拿什么光照都寻不着一丝瑕疵,时已入秋,可这玉块竟仍能触手生温。沈家果然是扬州首富,真么名贵的东西……就算是21世纪的张越也恐怕赔不起啊,更何况水盈只是小医馆穷大夫的女儿。我不敢随便拿到那些珠宝店去询问,怕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沈擎风本人应该暂时没把这玉镯放在心上,他大可光明正大地来拿。那么……要这个玉镯的人定是有机会取代水盈地位的人……
断玉难续,这个道理我早就从“玉碎瓦全”这个成语中领悟到了,既然“玉碎”可以表示那么坚定的决然,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复原的。上好的玉自然需要上好的师傅来修补,为免明珠暗投,我坚持。整个扬州城玉器打磨功夫最出色的便是浩然搂。可……不得不承认还是古代比较多奇人异事。浩然楼只经营玉器,出的每一件都是精品,那手工……别家怎么也学不来。照理说浩然搂的玉器如此受欢迎,应该大量生产,广设商铺才对。然而,扬州只有一座浩然楼,大宋也只有一座浩然楼。达官贵人,商贾富豪,青楼名姬,谁都知道浩然搂的名声,不惜千金以求,结果却总难如意。因为浩然楼有个淡然如玉的主人——楚浩然。传说中的他年过三十而仍未婚娶,栖身楼中轻易不会露面,任汴京多少权贵来请,依旧不动如山……
据我的经验,这个楚浩然想必是有一番功夫的,艺术家么,清高矜傲些也是常事。问题也跟着来了,既然一掷千金都无法打动他,那我这个小家小户的贫门女子如何说服他帮忙?这种人不贪财,不趋势,应该是凡事讲求缘分的。我叹口气,揣紧了怀中的两截断玉,希望它们能入得了楚浩然的法眼。
踏入浩然楼,我立刻便被其古雅朴质的摆设吸引了目光。没有收钱结帐的柜台,宽敞的厅内摆放了几张雕花圆桌,大小适宜,配上成套的椅子,错落安置的盆栽……竟像是品味高雅的茶馆,有一股休闲的惬意。再抬眼循望放在壁橱上的玉器,丝毫不觉单调,它们跟瓷器、怪石一起散放在各个格子里,像是有心搭配好似的,看来既显出了玉的出众又照顾了视觉上的舒服,给玉添上了不俗的底蕴,那灵逸之气仿佛要直直逼人心颤。还以为楚浩然不怎么会做生意呢,现在看他这么一手……这人是精到了极至。居然有现代行销手段的影子!就像灯火璀璨下的服饰,亮得炫目,可买回来穿在身上却不如预期的漂亮。
“夫人,这些虽不是出自我们公子之手,可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上流货色了,您再看看吧。”
稚嫩的嗓音打断沉思,我回过神来望向说话之人。是个书僮装扮的少年,不过十六吧,眉清目秀的,有张稚气可爱的娃娃脸,可那抿紧的唇角却硬是要装出一副成熟的大人样来。敢情我方才又遏制不住随着心中所想摇了头,所以这书僮以为我对橱窗里的玉器不满意?小家伙就是小家伙,我穿得那么素淡,先前连进了几家铺子,那些伙计都爱理不理的,摆明认死了我买不起那些珠宝。对楚浩然的分数不禁又高了几分,想起此行的目的……我正下颜色,拿出自认为古代闺秀应有的模样。
“小兄弟,我今日并不是来做买卖的,只想求见楼主一面。”
“见公子?”书僮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他不在,你可以走了。”
好样的!打发一个乞丐也没那么干脆吧,这个死小孩……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继续保持着微笑:“今日也不为求玉,你且放心吧,看看我这样的打扮,也出不起千金之价。久闻楚公子大名,乃是风流人物,不爱钱财不贪名利,这样的人……想必心肠也是极好的。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到浩然楼来。别说是楚公子亲手雕刻的玉器了,就连摆在厅里这些……倾我一生财富也买不起半件呵。小兄弟,我真的只是想请楚公子帮个小忙而已,麻烦你通融一下好吗?”
书僮见我不急不缓地说了那么一长篇,仿佛有些意外,但也只是闪了片刻的心神,他很快又不留情地撂下话来:“都说了公子不在……”
我只好退了一步,自怀中拿出用绢帕包裹的断玉:“那你可以帮我将这样东西交给楚公子吗?他看了之后一定会见我的,拜托你了。”
“我又不清楚你的来历,怎么能随便把这东西拿给公子?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我几乎被气得吐血,这小孩怎么那么难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楚浩然就是皇帝不成?见个面比登天还难。我强烈怀疑他的故作神秘也是一种璩头。阳的不行就来阴的吧,我承认自己不够聪明,也不够有耐性跟这小孩磨下去,只好把在话剧社学的功夫搬出来唬弄一下,看看能否过关。
“你……真的不肯?实话说了吧,我……其实是来找楚郎再续前缘的。”
“什么!你……少胡说八道了,我家公子什么时候认识了你。”
换上一脸怨妇表情,我确信自己抬眼望着他时已是泫然欲泣:“他……怕是没有跟任何人提过我吧。过往皆烟云,我也不想再伤心一次。你看了这封信便可明白。”
书僮接过我递去的信纸,晶亮的双眸依旧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说实话,信上那首《永遇乐》写得还真不怎么样,是我在现代无聊兴起填的怨妇词,没想到却是该死的契合了水盈此刻的处境。除了后面那几句现代色彩浓些,由自怨自艾变成自强自爱,总的来说还不算太出格。昨晚抄了十几遍,勉强弄了份能见人的。要扮楚浩然情人这个细节,是我早就作好的打算,既然楚浩然甚少露面,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让我这个无名女子见着。这招是从港台言情小说里学到的。每次当某某妖艳美女想要求见某某总裁而不得的时候,总爱搬出来用,而且屡试不爽,早想实践一番了,可惜话剧社一直没给我这个机会。这个时候……慢词还没有流行,柳永应该还是小孩子吧?宋初的文坛未脱晚唐五代的绮罗香秾之气,在雕琢错镂的文风之下,看在旁人眼里,此词不知是怎样的怪异。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会献丑拿出来当道具用。能打动楚浩然的女人,嗯……多多少少要有些特别才行。就算这样的特别在这个时代是不正常,也只有赌了。
“这绢帕包着的是两截断玉……请你把它和信一起交给楚公子,好吗?就当是帮我一个小忙。告诉他我姓水,如果他仍然不愿见我,那我马上掉头走人,再不纠缠。”如果楚浩然见识够广,读了那首词……加上我自报的姓氏和不凡的白玉手镯,他应该可以猜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这……”
“难道非要我跪下求你才成吗?”
“不……不用了……”书僮急忙扶起欲屈膝下跪的我,口气已经换得比较缓和,“可我家公子今日真的不在楼中。这样吧,东西我留下,你明日再过来一趟。”
我一听,知道他此刻是说了实话,便低眉盈盈拜谢:“劳烦小兄弟了。”
夜,繁星满天。我躺在小院的躺椅上闲看。古人都非常早睡,习惯夜猫子生活的我到了宋朝虽然状况改了许多,可还是无法睡得太早。这个空档,爹爹和寄远怕是已经睡熟了,又不若白天忙碌,正适合张越胡思乱想。
我的确急于解决沈家的事情,了断这最后一点关系,我才可以没有顾虑,才可以彻底自由。楚浩然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玉镯续好以后即刻还给沈擎风,让他那些妻妾们爱怎么争便怎么争,只要别再来烦我就好。再然后,安心跟着爹爹学学医术,遇到不错的男人也要牢牢抓住。21世纪的张越没想过依靠男人,但是宋朝的水盈需要;23岁的张越对男女之情依旧懵懂,19岁的水盈却已嫁为人妇……相较水盈,张越虽然年长了四岁,但是不见得比她成熟……好混乱,混乱得我没有自信确定可以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
别想了~当未来让你痛苦迷茫的时候,只有暂且搁置,先过好现在吧。一千年前的星空跟远在山城的家乡一样明朗呢,闪烁的星子似是要坠下来一般,只需伸手便可触及。如果可以再见见爸爸妈妈,哪怕只是传个消息也好,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活着。还有……还有方允谦,好想再听听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就算只是礼貌性的应对:“张越,好巧啊……”
困……眯上眼,跟静夜一起睡在美丽的回忆里。梦中,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它的主人吻着我的额角,他说会护我到永远……是允谦吗?迷雾里,看不清他的轮廓,只求永远不醒……
“盈儿,盈儿——你在里面吗?”
我不情愿地睁开眼,外头已是日上三竿,怪不得爹爹敲门敲得那样急促。
“爹,我没事,只是睡过头了。”掀了被子下床……不对!我记得昨晚是睡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的,什么时候回的房?梦游?我摇摇头,张越没有这样的病,莫不是水盈会梦游?心里慌慌的,胡乱洗漱好,想着反正不是大事,还是先去浩然楼看看结果再说。
悄悄拉开后门的栓子,正欲闪身而出,冷不妨后面传来一声低唤:“盈师妹。”
我转身一看,却是肖寄远,他好像一早就等在那里似的,气定神闲中没有丝毫的惊讶:“师妹这是到哪儿去?”
“我……去买菜啊。”
“哦?菜篮呢?”
我瞪了他一眼,很想当下发飙,去哪儿关他什么事,这家伙平时对人不都是爱理不理的么?今天倒热心起来了。瞧他眼里的那抹玩味的异光,分明是有心看我支吾着手足无措。
“算了,你早去早回,别叫师父担心。”他不再追问下去,垂下眼皮,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我看闪了眼,望着他颀长的背影,有些迷惑了。这个人……真的只是无名医馆的学徒吗?爹爹说他是半年前采药时把肖寄远从山崖下救回来的,恰好医馆缺帮手,而肖寄远愿意无条件帮忙,只求一个栖身之所。貌似小说里有这样经历的人非富即贵,搞不好还是王公贵族什么的……想远了!我敲敲脑袋,按说他对水盈应该不算熟悉,没那么快看出什么端倪吧。就算看出来了,也可以推说水盈经此变故之后,性情大变,反正爹爹什么都相信……
再次在浩然楼见到那个书僮,他绷着脸再也不给我好颜色。想必是已经知道我骗他的事情了,那楚浩然……
“你来了,公子请你上楼一叙。”
我点点头,微笑着表示歉意:“对不起,昨天……我也是逼于无奈,欺骗了你,我感到很抱歉。”
“不……不用了。快进去吧,公子等很久了。”那书僮说完便噔噔下楼,不知是不是被我的坦然吓着了。正摇头轻笑着,里间传来一个令我瞬间失魂的声音:“是水姑娘吗?请进!”
这个声音……方允谦!扯开华贵的珠帘,小厅里端坐着沏茶的身影跃入眼帘,那么熟悉……我的动作幅度太大,我的表现太急切,那人听得这样的异响,也跟着抬起头来。四目相望,天旋地转,轮回千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在这里见到他:“方允谦……”泪眼模糊,很快便看不清他的面容,我赶紧低头抹去遮眼的泪水……
他不认识我!纵然为我奇怪的反应晃了片刻心神,但很快就重新挂起浅浅的笑容:“在下楚浩然,欢迎姑娘成为浩然楼的客人。”
这句话无疑是一声惊雷,我立刻清醒了。方允谦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虽然眼前的楚浩然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气质、身形,甚至声音……只是满室的古雅与浅灰色的儒衫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清逸飘然。看着他,我无法不想起方允谦,心跳得狂乱,每一下都扯动隐隐的疼痛,我不知道是为了那段黯然的情伤还是为了张越原来的世界……
“姑娘请坐!”楚浩然见我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便起身礼貌地拉开另一张椅子。
我记得方允谦也做过同样的动作……咬着下唇,我低眉不敢再看他。
“抱歉,我刚刚有些失态,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是吗?是楚某的荣幸。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如此……”后面那句他说得极其清淡,我仍是敏感地听见了,心中酸楚,几乎忘情,只是怔怔望着他。
楚浩然有些不自在了,躲开我的目光,寒暄着给我倒上一杯清茶,而后自袖中拿出两样东西,正是我昨日留下的断玉和词。
“这两件……可是姑娘之物?”
我回过神来,喝了口热茶,心里镇定许多,想起此时最重要的仍是沈家的玉镯。若是让沈擎风发现了,水盈大概死十次都补不了这个错。
“我的来意,想必楚公子已然知晓。你看这玉镯……能否续好?”
楚浩然微微叹口气,满脸愧色:“对不起,水姑娘,楚某恐怕帮不了这个忙。”
“连你也不行吗?”
“如果姑娘想要把玉镯做成耳坠或者其它饰品,楚某愿意效劳,分文不取。”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是沈家祖传的玉镯,我要还给他们的,怎么能做成别的东西呢?楚公子,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你手上有没有相同质地的玉镯?”
“这……”楚浩然迟疑片刻,语气中有些无奈,“此玉当是产自西域,在中原极为罕见。”似是不忍见我失望,他又蹙眉补充道:“如果只是要重新续回镯子,楚某自然可以办到。可……要恢复原来的样子是决无可能了。因为必须在断裂处用柔软的金片或银片裹住。”
我按了按发疼的额角,算了,能接好总比拿着断成两截的玉块还给沈家要强。
“好吧,就这样办,麻烦楚公子了。”
“如此,楚某定当竭力,我会在接口的地方花些心思,让它戴起来不至于影响美观。”
浩然楼的手艺我还信不过吗?如今只盼着玉镯归还时,沈家不会过分刁难,我可以成功脱身。
“谢谢。至于酬金方面……你可不可以先给我个大概的数目?”水家没什么钱,这又是金又是银的,况且对方还是全国有名的大牌……
楚浩然似是明了我的窘境,拿起旁边的词,温和的笑容里难得露出了促狭的意味:“既是楚某负心薄幸在先,怎好再收酬劳。且当是我还你的。”
我脸上一热,知道他在说昨天我谎称自己是他情人的事:“水盈放肆了,还请楚公子不要见怪。只因这玉镯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不得已才……”
“姑娘才思敏捷,笔下皑然……楚某钦佩!如果姑娘不嫌弃,有空可以到浩然楼来坐坐。”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楚浩然是什么意思,居然如此大方邀请一个满身是非的弃妇上门来坐坐?如果是客套话,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宋朝还没开放到那个程度吧?但是他眼里那么明净……我想太多了。楚浩然是天生的艺术家,无丝毫的矫情,也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可他这份坦然纯挚却很容易伤人呐,正如它同样教人心动……
“你这里的东西我一样都买不起。”我只能故作无奈地苦笑。
“你不会需要那些东西的……”他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在我来不及反应时又很快转了话题,语气也变回惯常的平缓:“姑娘三日后再来取玉吧,楚某不会拿你分文。”
“不!哪有让你做亏本生意的道理。你如此帮我,我自是铭内感激,可我也有自己的原则。虽然……那个价可能会超出我的支付能力。要不记在账上吧,以后慢慢还,总能还清的。”
“姑娘这是何苦呢?区区小事……对浩然楼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对我来说算什么!”我近乎无理地打断楚浩然,他没有任何理由对我那么好,就像方允谦没有任何理由对我那么温柔体贴一样!我厌恶这样的好,厌恶这样的体贴,既然无法给予,为何还要显出似有还无的曙光?方允谦,如果他不曾在吃生日蛋糕的时候亲昵地把奶油抹在我脸上,如果他不是在每次偶遇时都撇了同伴过来热情地招呼,如果他不是每约必到,如果他不曾提议让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根本就不会有那场平安夜的告白!也许,我还是张越,不会离奇地变成水盈,变成弃妇!楚浩然……为什么要跟他那么像?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只是……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我转身,紧握的拳头仍抑不住地发抖。有些懊悔吧,毕竟跟楚浩然只是初次见面,而我泄露了太多的情绪。可以感觉到他的震惊,我抓了扶手站在楼梯口,蓦然回首微笑:“三日后,我会再来。请公子务必从了水盈的心愿。”
没想到这个简单的转身从此便成了我的牵挂,那道悠远绵长的目光……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美如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