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2章 小家无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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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朴的院落里摆着几行支架,木板上凌乱摊了几样药材:杜仲,当归,北芪,五味子……下面的我已经认不出来了,也没有心思去认。如果半个月前有人告诉我穿越确有其事,也许我还会放声笑上一会儿吧,虽然……平生首次告白失败。方允谦,我不止没有机会跟他走在一起,连跟他处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缘分都没有呢。还有爸妈和妹妹,不知道他们会怎么伤心?
清醒后花了好久的功夫才确定身体没有跟灵魂一起来到这个世界,虽然这张脸跟我长得很像,可嘴角那颗显眼的痣却没有了,所以,我确定这个人不是我。小时候,妈妈曾经嫌弃痣长在脸上会不好看,奶奶却说那颗痣是主食禄的,预示着一生会衣食无忧。如果,这副身体是我的前世,那是不是说明我这一世没有那样的福禄?可成为一名弃妇……会不会相差太远了点?
脑中再次飞快地闪过目前搜集到的消息:水盈,扬州城一家小医馆大夫水苍汉的女儿,三年前嫁予扬州的首富沈擎风,两个月前被丈夫一纸休书遣送回娘家,理由是她婚后一直无所出。沈家少爷纳了两个妾室后仍是容不下她,可见讨厌到了什么程度。也对,早就听闻扬州城是出美女的地方,水盈这样的相貌,在现代的美女等级里,也只能是中等偏下的水平。眉眼太过深刻,太过倔傲,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像张越一样,在男人看来太不可爱?
自回到医馆后,水盈情思恍惚,以致爬梯子取晒在屋顶的药材时失足摔落……我在这里,那她是不是在我原来那具身体里?还是我原来的身体已经死了?不大可能吧?只是摔倒的时候撞了一下石头而已。“嘶~”脑后传来一阵疼痛,不过这一撞还真是不轻,我还记得那个感觉,世界末日般的天崩地裂,痛!
“盈盈,盈盈……”
水苍汉唤了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转头不甚自然地叫道:“爹……”
“你这丫头又发呆了!唉……都是爹害了你……”
我不明所以,拐了几个弯才知道他说什么,还是水盈被休弃的事情!醒来后我推说自己脑子不好使,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得了。水苍汉以为女儿不愿意记起那段不愉快的过去,总是有意无意地逸出两声叹息,自责害了女儿的终身幸福。
“爹,是女儿不好,本来还可以帮帮你的,可很多药材……我都认不得了……”原本只是想安慰水盈的父亲,可说出来的话自己听来竟有无限悲戚,脸上传来湿湿的凉意,指尖凑到颊边抹了一下,竟是眼泪……
我哭什么!半个月还没哭够吗?睁开眼,不是宿舍也不是家里,没有小悠的唧唧歪歪,没有妈妈的唠叨絮语。在这个世界的水盈只有弃妇的身份和相依为命的老父。我甚至想过再跌一次,再撞一次,说不定醒来就会在21世纪了。可是……还可能是另外一个结果,万一反而死了呢?我没有勇气冒这样的险。离开了爸爸妈妈的保护……张越一样要活下去,不管以何种方式。
“爹,我会好起来的,从明天开始我就跟着你重新学医,好不好?”
他脸上的皱纹这才得以稍稍舒展,轻轻拍着我的手:“好,好……”
低下头,悄悄用衣袖拭去眼泪,我还有亲人,有个关心我的爸爸……在这边已经恍恍忽忽过了半个月,也许,是该好好想想,如果回不去,该怎么办?
宋朝,第三个皇帝,宋真宗?只能确定是北宋前中期。我开始懊恼自己薄弱的历史知识,读研主修现当代文学,对北宋的概念只建立在文学史的粗略基础上。简单复述一遍宋代文学史没问题,西昆派,诗文革新,以文为诗,以诗为词,江西诗派……可宋朝的历史具体如何?我统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朝代纵然积贫积弱,可也有过短暂的安宁和发展时期。而这个短暂的时期……已经足够水盈活下去了,不会遇上兵荒马乱的年代。想到这里,我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只要大的方向没有问题就好,至于那些帝王将相间发生的大事,影响不到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不知道也无所谓。反正历史么?不都是官家修的,也不一定就能跟当时的事实相吻合。新历史主义不是说了吗,最重要的是话语权,话语权在谁手里,谁就占有历史……摇摇头,才发现这是最近正在奋斗的一篇论文内容,写了一半晾在电脑里,永远也无法完成了。那时查资料好郁闷,几乎快被逼疯了,如今,连这样的煎熬都是奢侈。
对着朦胧的铜镜,我不甚熟练地挽起妇人的发髻。虽说不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不用珠环翠绕,但这个简单的发髻还是隔壁紫燕教了半天我才算勉强学会。打开陈旧的衣橱,里面只有寥寥几套颜色黯淡的衣服,想是已经穿了一些时日了。这个水盈……没从有钱的夫家带一件值钱的东西回来么?竟然过得那么清贫。真是笨女人!离婚了也得跟沈家要赡养费什么的,白白浪费三年青春。唉……也许,她是太骄傲,又也许是太痛心了。水盈是因神思恍惚而受的伤,她对那位沈家少爷,是否有浓重的情愫?这样想可能不厚道,但是,对于张越来说,弃妇总比有夫之妇好,如果连一场恋爱都没谈就莫名其妙多了个丈夫,那样日子会过得更复杂,现在起码还是自由之身。听说过王安石认媳为女,然后送她再嫁的故事,在这个年代,再嫁应该还不会太困难吧?毕竟朱熹和程家兄弟那帮理学家尚未出道。了不起就不嫁咯,但是首先要学会一技之长,不然以后肯定得饿死。可我在21世纪学的那些东西在这儿好像派不上什么用场。吟诗作赋?别说我本身不大在行,也得有那个条件,水盈既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风尘才女,要这个专长没用,pass!做官?经商?好像我也不是那块料。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爹学医吧,也许以后还能勉强混口饭吃。
我随手挑了一件颜色最明快的衣裙,浅浅的绿底子,就只有衣襟和袖口上缀着些小花儿,还是很朴素。21世纪的张越喜欢穿得如初夏般明朗,不能太抢眼,但是绝不能失色。转了一圈,好像还缺点什么……我翻找了一下梳妆匣,在最底层发现一对小巧可爱的珍珠耳环。终于,镜中的水盈一扫往日凄郁的神色,尽管眼底眉间仍是有份冷傲,可充满了自信与神采。伸手轻轻触了下映在镜里的容颜,这是张越,这是我,这是……全新的水盈。
掩上房门,开始一日之计。水家的医馆由于规模和营业额都太小,只有我和爹还有一个名叫肖寄远的年轻学徒。他们在外头忙乎,家里的事情自然是我来做。还好,在现代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虽然因为妈妈是家庭主妇,我一向没什么机会做这些,但女孩子该会的,我基本上也会,所以手脚很快就变得麻利。晾好衣服,紫燕刚巧进来叫我一起上城东市场买菜。
“盈姐姐,我们从后院出去吧。”
“为什么?从前面去可以少绕一条街……”
紫燕不理会我的疑问,扯了我的袖子就往后门拽。就在这时,自前厅隐约传来一个陌生女人尖锐的笑声。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望向紫燕,那小丫头咬着唇欲言又止的。我索性甩开她的手,扔了菜篮往前厅的铺子里跑去。
“刘媒婆,不是老夫不给你面子,可李家员外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我们家水盈……才十九岁啊,年纪上太不般配……”是爹爹的声音……莫非那女人是来说媒的?我心里吃了一惊,却不好贸然冲出去问个明白,继续贴耳听下去。
“师父,还跟这女人罗嗦什么,盈师妹绝对不能嫁给那个半死的老头子。”寄远的话让我在门帘后险些笑出声来,想不到他平日冷酷沉静,嘴巴刻薄起来竟是比爹爹那副老好人脾气锐利多了。
“哼!水大夫,不是我刘媒婆说你,你们家女儿是因为生不出儿子才被休回家来的,这事儿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前些日子听说从梯子上摔下来又把脑子也摔坏了……李员外是瞧着可怜喏——刚好他一直想要续弦。李家已经有儿有女,娶水姑娘是最合适不过了。而且还是正室呢……您可得好好考虑一下!”
刘媒婆舌粲莲花,语速又快又脆,就像吃可比克薯片的感觉,但是……令人很不爽!隐忍着怒气掀开门帘一角,爹爹和寄远都被气得脸色发青,但他们毕竟是男人,哪说得过刘媒婆那张嘴?
“不必考虑了!”我撩开门帘,淡淡地回了一句。
“盈盈?”爹爹语气中不免透出担忧,我回以浅浅的微笑,示意他放心。
“这位就是水姑娘吧,哟……模样还挺……”
“脑子也很正常。”我冷静地打断她的话,“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会嫁。”
不知是为我冷凝的语调还是……因为此刻的水盈不同于往日,小厅里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尾随我进来的紫燕。爹更是紧张得自椅上站起来:“孩子……”旁边的寄远一下按住他的手臂,目光却移到我的身上,带着探询的意味……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清亮的眼眸。我寻思着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出格,可我是张越,不是水盈,也不知道水盈本来应该有怎样的性格。隐匿真的自己吗?不,中国现代文学的源起就在于批判人性的被压抑……无论在哪里,张越就是张越,即使在宋朝,她叫水盈。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家老爷子都没说话呢。”刘媒婆扇动手中的绢帕,斜眼瞄着我。
“我……”我很想问问,水盈的上一桩婚姻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呢?她幸福了吗?不期然望见爹爹的低眉黯然,质问硬生生吞入腹中。
“师妹——”寄远走近我的身边,“让师父和为兄帮你处理就好。”
“什么东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怕不是还等着沈大少回头吧?算啦,都几个月了。再说,做生意的人谁不知道沈大少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
“够了!”我推开寄远,朝着那个死媒婆冷冷笑道:“他要吃回头草,本姑娘还不给他这个机会呢。谁规定生不出来就是女人的错,搞不好是那个大少爷自己不行!他不是纳了两房妾室吗?还不是一样没生出什么来?叫他干脆别做生意就躲在屋子里生孩子算了,反正沈家有钱,生多少个都吃不穷,他爱生多少就生多少——”死男人!贱男人!要不是他,水盈怎么会失足从梯子上摔下来?我也不会来到这个一千年前的朝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受这种窝囊气!
“好,好……原来水姑娘是这样的脾气,怪不得,怪不得……既然你说得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一直留着沈家的东西不还?”
“原来如此……是谁叫你来给我师妹提亲的?”
“你……你说什么啊,我是真心要撮合这对姻缘的。不过,这样的姑娘恐怕李员外也娶不起,告辞了。”这女人,我方才说得那么惊世骇俗都吓不走她,现在居然因寄远的一句质疑而慌了手脚。别有居心?
“盈盈,你没事吧?唉……你这孩子怎么了,方才说的什么话呀?吓死你爹咯!”
“爹——我骂两句泄泄恨都不行吗?现在我心情很好,全身也舒服多了。”想起寄远的话,我不禁顿了一下,“爹,我拿了沈家什么东西吗?不记得了……”抬眼触及父亲满脸的颓然与凝重,我瞬间便直觉事情不妙。
“不管是什么,我们马上还给人家,我不稀罕……”
然而,这件我不稀罕的东西,沈家非常稀罕。水盈离开沈家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除了随身的一个白玉手镯。那是沈家主母的信物,因沈母早逝,由沈擎风的奶奶直接传给水盈的。自她嫁入沈家那天起便一直套在腕上,从不离身。受伤那天,不止发生了我的灵魂穿越事件,同时……沈家祖传的白玉手镯也摔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