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难测  第十八回:瘴气玄云厮杀场,寒池日暮芍药香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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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无人知晓车内的情形,铁英生死未卜,杜三少亦下落不明。幽黑树林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令人胆颤心惊。
    铁索牵着马车,驰到密林深处,忽然两把镰刀勾住两侧车轮,迫使马车停下。窃车者揭去蒙面黑巾,赫然便是苏虞和他的两个师兄。三人朝前拱手道:“宫主,货已劫到。”
    林中走出一名女子,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吐了个字:“搜!”这女子正是玉泉宫宫主千魂。月光之下,她脸如木雕,毫没表情,看着三名弟子走向镖车,提醒道:“赤封,齐书,苏虞,看看车底有没有夹板,押镖的最喜欢玩这套把戏。”
    三人得了命令,走上前去搜索镖车。赤封掀起车帘,道:“车里有人!”顿了顿,又道:“不过都受伤了。”
    千魂上前查看,见软毡上躺着两名少年,认出年纪小的是铁寒秋的儿子铁英,而身穿白衣的却是一张略微陌生的脸孔。
    她命令苏虞将他们拖出来。苏虞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杜迎风,动作不免踌躇。千魂斜睨他道:“怎么?”
    苏虞低下头道:“没甚么,遇上讨厌的家伙,心里有些吃惊。”
    千魂盯了他两眼,手掌抬起,便要拍下。苏虞惊道:“宫主,你要杀他们灭口?”
    千魂被他阻止,十分不悦:“你好大胆子,敢阻我行事。”
    苏虞挡在杜迎风身前,跪下说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觉得留下他们或许有用。”
    这时赤封和齐书已将马车搜查完毕,走过来道:“宫主,没发现镖货。”
    千魂的目光有些闪烁:“铁寒秋这老狐狸,竟然将镖货和剑魔留在一辆车里。”
    知道师傅心有不快,三名弟子均不敢多言。千魂想了一阵,忽然道:“苏虞说得不错,现在把人杀了,我们就少了要挟镖队的筹码。”
    苏虞听到她发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哪知千魂盯了他一眼,又道:“铁英暂且留下,这人却留不得,苏虞,这人当众奚落过你,就由你来动手。”
    苏虞猛地抬头,见师傅两眼盯着自己,忙又低下头去道:“弟子领命。”慢慢走到杜迎风面前,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赤封道:“师傅教你杀了他,磨蹭甚么。”跨上两步,说道:“我来。”
    苏虞忌惮千魂,却不怕赤封,反唇相讥:“你也说是师傅吩咐我了,你来抢甚么功。”
    两人素来不合,赤封冷笑道:“那你赶紧动手,别惹师傅她老人家不高兴。”
    苏虞巴不得他闹出事来,说道:“师傅年轻貌美,哪里老了?你才是存心惹师傅生气。”
    千魂眼见两人争吵,喝止道:“干甚么?”
    赤封待要辩解,忽然脚踝被人扫中,身子向前跌去。他知道自己中了暗算,但一来对方出其不意,二来速度惊人,仓促间来不及应对,同苏虞摔到了一块。
    杜迎风绊倒赤封之后,接连两跃,已纵到三丈开外。
    “好小子,竟然将我们都瞒过了!”千魂双手倒扣两枚峨眉刺,施展轻功,一下跃高。
    杜迎风左手提着铁英,右手抽出长剑。千魂双刺并起,仗着下落之势,突刺对方右肩。杜迎风倒转剑尖,往斜后方一挑,仗着兵刃长,挑落了千魂发上的木簪,同时头一矮,肩一沉,躲过两只峨眉刺。
    千魂以短攻长,没占着便宜,脚下稍一磋转,又挪腾到他左侧,双刺相绞,挺刺猛砸。峨眉刺是大束大展的短兵,按剑之用,极为轻妙,按刀之用,亦可硬进,满拟砸落对方兵刃,哪料对方长剑一缩一挺,自两枚峨眉刺的缝隙当中穿了过去。
    长剑指到跟前,千魂这才看清剑刃上的金色云纹,便即想到这剑的主人是何等人物,她如同木雕的脸庞终于有所动容,叫道:“杜三少!”
    杜迎风狭长的凤目眯了眯,道:“知道还敢追来,活腻了?”
    千魂见他双眸之中映着月光,冷冷的没有温度,一时为他气势所摄。
    杜迎风不屑与她纠缠,足尖轻点,背起铁英纵到远处。
    冷风在林间回旋,树影好似魑魅魍魉,令人心神不宁。铁英忍不住道:“我们干么要逃?”
    见对方只是埋头赶路,气恼道:“你不是天下第一么?你不是很能打么?为甚么放过那些贼人?”
    正在数落,突然间屁丨gu着地,仰天摔了一跤,他叫道:“喂,我受了伤,你不会轻点?”
    他爬起身来,活络了两下筋骨,倒也没有不适,于是追问道:“那些贼人趁火打劫,伤了我镇威镖局诸多弟兄,你为何放过他们?”等了半晌,无人答话,心想:这人平日间能说会道,这会怎么哑巴了?
    杜迎风背抵树干,脸上神情莫测,须臾之后,他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铁英听了这话,心中火冒三丈:“走就走,谁愿意跟着你!”撂下话来,转身就走,行了十来步,突然想起甚么,又走了回来,冲着杜迎风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救的我,待回去镖局,我会让父亲重金酬谢。”
    见他闭着眼,似乎全没在意,于是赌气道:“我走啦。”
    这回对方却是理也不理了。铁英心中很不是滋味,指着他鼻子道:“你想我走,是怕我拖累你么?我铁英虽然武艺低微,却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杜迎风睁开眼,双唇微启:“你……”刚说了一个字,忽然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慢慢软倒在地。
    铁英吓得一跳,借着月光观察他的脸色,只见十分苍白。不明白这人好端端地为何突然晕倒,拍打他的脸颊道:“你又耍我是不是?”
    眼前之人毫无动静,他心乱如麻,叫道:“你这恶少,倒是起来逞威风啊——
    ***
    杜迎风无故昏迷,自己又和镖队走散,铁英抱膝坐在树下,茫茫然没了主意,也不知过了多久,脸上沾了几点冰凉,睁开眼来,只见天上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惊雷之后,雨落更急,铁英暗骂: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他见雨水落在那人苍白的脸颊上,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找个地方避雨。伸手揽了他腰,把人扶了起来。
    大雨瓢泼,惊雷接连响起,令人心悸。铁英扶着人在树林中乱走,脚下踏到的都是泥泞湿地,行了半里,身上已然湿透,茫茫雨帘之中,他努力睁大眼睛,所见尽是漆黑密林,几次脚下踏空,摔得满身泥水,爬起身来,行得更是缓慢。
    冷风卷着雨丝,狠狠抽在身上。铁英打小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何曾吃过这般苦头,前路堪忧,身后又有追兵,若非赌着这口气,怕被身旁这人瞧不起,早便不支了。
    过了许久,杜迎风终于悠悠转醒,看了眼四周,说道:“你这么无头苍蝇乱转,何时才能出去?”
    茫然间听到他略带调侃的声音,铁英不禁欣喜道:“你醒了?”
    杜迎风道:“我昏了多久?”
    铁英撇了撇嘴道:“我走得两腿发软,你说是有多久?你究竟怎么了?”
    杜迎风眯了眯眼:“没甚么,一时气血不畅罢了。”
    铁英将信将疑道:“可是……”
    杜迎风打断他道:“我们先出去,再说其它。”说着将人推开,转身进了密林,在一块生满青苔的大石旁矮身蹲下。
    大雨磅礴,星月无迹,铁英当真是甚么也瞧不清楚,他凑上前道:“你在干么?”
    杜迎风手探石下,说道:“自然是在探路。”
    铁英奇道:“这块顽石能告诉你出路?你莫不是昏久了,有些糊涂啊!”
    杜迎风挑眉道:“你好歹也是镇威镖局的少主,怎么半点常识不懂。”
    铁英被他拿话一噎,双手环胸,背过身去。
    哗哗雨声之中,只听一道沉静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青苔性喜潮湿,不耐光照,通常生长在石块北面,而附近蚂蚁筑窝,却通常选在树木南面。我们由南进林,自然是向北出去。”
    铁英眨了眨眼,转过身来,见对方站起身道:“今后你出镖在外,倘若迷失方向,又瞧不见太阳,便可以此辨别方向。”
    他的发梢、下巴不断地淌着水,衣上沾了泥,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此刻杜三少没了平日的肆意潇洒,但更教人目不转睛。
    两人向北而行,一路无话。铁英见他总是在树杆、石上划划刻刻,心中觉得奇怪,却也忍住不问。行出里许,高树渐稀,灌木、矮山逐渐多了起来。铁英跟随在后,两眼盯着地面,不知所思何事。又行丈余,前方之人斗然停步,他心神恍惚,一不留神撞了上去,叫道:“姓杜的,你干么突然停下?”
    杜迎风侧转过头,两道戏谑的眸光在他身上滚了两转,又继续向前迈步。铁英揉了揉被雨水迷糊的双眼,往前方望去,依稀看见远处似有亮光,心道:难道这里还有人家?这会要有口热汤裹腹,那该多好啊。
    得到近前,才知亮光是从一间山洞中发出,铁英有些失望,说道:“有个山洞过夜,总好过在外淋雨。”说着便要踏足进去。
    一条手臂拦住他的去路。
    铁英茫然抬头,眸中尽是不解。
    杜迎风摇头道:“你还真是没常识,洞中既有火光,必是有人,你怎知对方是敌是友?”
    铁英想要辩驳,却发现辨无可辨,索性赌气道:“你是天下第一,世间还有谁能打赢你?”说着甩开他的手臂,冲入洞内。
    杜迎风刚要拦截,一阵天旋地转,伸手扶住了岩壁。抬起右掌,只见手掌中央有股黑气,将四周掌纹染得漆黑。他将五指收拢,嘴角边泛起一抹苦笑。
    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铁英在心中冷哼:还不是要跟来。当下落步更快,待到火光明处,只见这三丈进深的洞穴中有花有水,一张莲花玉台映在池水中央,周围烛台高耸,香炉生烟,令人如登仙境。
    铁英欢呼着奔过去,叫道:“这里难道是神仙洞府?”
    杜迎风以剑撑地,眯眼说道:“神仙洞府,怕是阴曹地府才是。”
    铁英正在花中扑腾,听到这话,咕哝道:“你又没去过阴曹地府。”见身旁花朵开得艳丽,高兴道:“喂,你这恶少快来看,这芍药开得多好!”
    杜迎风一面走,一面道:“昔时,牡丹被尊为花王,芍药则被称为花相,只是这花相娇贵得很,须得栽在阳光充足、土壤肥沃的地方。”
    顿了顿,继续道:“如若种植在阴暗潮湿之地,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给予充足养料,好比……”用剑尖挑开土壤,竟而翻出几具枯骨来。
    铁英吓得直跳起来,不敢在花丛逗留,奔到了水池边上。
    杜迎风翻看尸骨,见颅骨上有一小孔,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铁英见他还在低头翻看,不禁胃中翻涌,转身掬了一捧凉水扑在脸上,这才好些。池水光莹如镜,照出一张清秀端正的脸孔,只是面带惊色,显得忐忑不安。
    忽然一只手抓破水中倒影,将他拖入池中。铁英吃了两口水,不及大叫,身子急往下沉,慌乱中只见一拢鲜艳的红衣,比那芍药更艳。
    “呜……咕噜噜……”
    闻见动静,杜迎风手腕一转,挺剑直刺。
    红衣人仰后相避,手掌擦过水面,洒出几点银光。杜迎风足尖一踏水面,立即跃起,跟着身子倒悬,俯冲而下。
    眼见银光落在花丛之中,红衣人笑道:“不愧是杜三少。”说着一挥手,朝前发了一把暗器。
    杜迎风落向对岸,双足未及沾地,耳边风声又至,反手挥掌,拍落暗器,哪知稍稍催动内力,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摔倒在了芍药丛中。
    见他如此不堪一击,红衣人微微怔住,凝思原因,甚觉奇异:“你替这小鬼疗伤了?”
    杜迎风全身虚软无力,硬撑着不令自己昏厥。
    红衣人不可思议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毒只要沾染上身,便会随真气游走,渗透五内?你怎么会替他疗伤?”
    杜迎风甩了甩头,反问道:“毒?”
    若非双手制着铁英,红衣人真要抚掌称赞,他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的确不是毒,而是蛊。我原意是用来对付司空渊,不料反被你坏了事。”笑了笑,又道:“怎么样,这蛊虫的滋味不错罢。”
    杜迎风咬牙道:“那要多谢婆罗教教主慷慨大方,送我这份大礼了。”
    铁英心中砰砰乱跳:他是为了救我!他是为了救我!
    红衣人并不讶异对方猜到自己的身份,食指一点铁英额头,说道:“我也要谢你送了我这件礼物。”
    杜迎风不怒反笑:“你杀了他,拿甚么去要挟司空渊。”
    红衣人道:“若非是你搅事,我早已得手了。至于司空渊——”他笑道:“他暂时不会来碍事。”
    杜迎风道:“我若猜得不错,阁下也受了重伤,不然何必落跑。”
    红衣人对他更是赞赏:“你很聪明。”
    杜迎风仰着下巴道:“这是事实,用不着你说。”
    铁英听了这话,更是惶急不安,极力挣脱钳制,要向岸边游去。
    红衣人一指朝他天灵盖戳下,忽然一只骨埙飞了过来,砸在他的胸口。他接住骨埙,向杜迎风道:“你拿了它去,我以为你喜欢。”
    杜迎风伏在地下骂道:“只会为难小孩,算甚么男人,有种便放马过来,和小爷赤手空拳过上几招!”
    红衣人好笑道:“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要同我过招?”
    杜迎风道:“谁说打架要站着,小爷躺着照样可以撂倒你。”
    闻言,红衣人撇下铁英,衣袖一卷,拦腰将他抱到白玉台上。
    杜迎风提起对方衣领,右手握拳,往他鼻梁砸下。拳出如风,可惜软绵无力,红衣人抬手接住,笑道:“我倒要瞧瞧,你要怎么撂倒我。”
    只见他俯下身来,两人呼吸越凑越近,杜迎风忙道:“我见土壤中埋着好些尸首,均被人击穿了头颅骨,想必他们的脑髓都已被你吸食殆尽了。”
    红衣人道:“你说呢。”
    “我猜那老五也是遭到了你的毒手,你武功强悍,又能操控蛊毒尸体,究竟甚么东西,令你亲自出马?”
    “呵,你猜。”
    见他含糊其辞,杜迎风暗骂一声,又道:“反正要死,我临死之前,难道你还吝啬真相?”
    红衣人伸指描摹他的眉眼:“既然要死了,知道真相又有何意义。”
    铁英被点住穴道扔在花丛中,越听越是心惊。
    杜迎风撇过头,一面躲开他的手指,一面说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铁英叫道:“这件事是秘密,他绝无可能知道……”
    话未说完,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杜迎风凝视红衣人双眼,说道:“你!”
    红衣人道:“别急,我可没杀他。”又问道:“你喜欢听埙么?”说着便将骨埙凑近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杜三少虽然在武学上天赋异禀,奈何五音不全,除了颜少青弹奏的古琴,其余乐声在他听来都似呕哑嘲哳,与山歌粗笛无异。
    这会儿正是老大不耐烦,哪有闲情逸致听他吹埙,打断他道:“难道教主有特殊癖好,习惯在杀人之前吹曲?”
    听他仍将自己称为教主,红衣人放下骨埙,说道:“既然你急着送死,那我倒要尝尝天下第一是何滋味了。”
    杜迎风微微一笑:“就怕你咽不下。”手探靴内,自左右各抽出一柄匕首,往前疾刺。
    匕首从咽喉半寸处擦过,红衣人方要发作,杜迎风已纵上堤岸,伸手抓了铁英,两人在地下滚得数圈,双双跃入水中。
    落水时,依稀听见有人说道:“记住,我复姓拓跋,单名一个宇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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