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七十八章:诱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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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斯肖尔特并不是普通的一阶,叛逃前他就已经居于世家长老之位,哪怕那只是虚衔。
所以这样的人向一个三阶见礼,让绝大部分人,包括当时的丹娜自己,都没能想见。
但这招显然奏效了,原本双手紧紧攥着餐刀指向他的丹娜像是一下就失去了力量,餐刀伴着“当啷”一响,落至脚边。
“……华斯肖尔特少爷。”她叹息着、苦涩出言。
她管已经成婚生子的文森特叫“先生”,却称比他大了十岁上下、还出任过长老的华斯肖尔特为“少爷”……杰纳在微怔之后,猜出了两人相识的大致时间。
华斯肖尔特未对这样的称呼做出什么反应,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丹娜,那神情介乎审视和关切之间。
“您不该回来的。”丹娜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华斯肖尔特的视线。
“我只是听到了……一些传言,”华斯肖尔特最终这样辩解,旋即他同样转过脑袋,像是在抵达此地后,第一次真切地将这个狭小的房间审视了一遍,“我记得,之前您住在庄园里面。”
“这是我女儿的房子,”丹娜看了仍旧昏在桌边的少女一眼,又很快转开了视线,“她已经长大,不能再留在庄园,我也不能抛下小姐在这里久留,现在这样……仅限她怀孕和丈夫离家期间。”
雾气中没有映出华斯肖尔特的表情,只是在昏晦中,听得他叹息出言:
“……很遗憾,”他说,“我还是晚来了几个月。”
这句看起来没头没尾的话却引得丹娜浑身一震,她立即重新望向华斯肖尔特,对方只是垂着视线,静静地看向桌边。
“……你说什么?”丹娜哑着嗓子出言。
华斯肖尔特神情平静地回望她。
“【六叶】的右眼,已经清晰可见。”
少女的双眼是右侧灰褐左侧深绿,这也证明她的【六叶】是继承自父亲的血缘,与之相对的右眼则是母亲的血缘,是指谁的右眼,显而易见。
在这场以母亲性命为赌注的、并不公平的赌局里,天平倒向了死亡一边。
丹娜有漫长的寂静无言,但她没哭没笑,没有诅咒没有叫骂,她最终只是闭了闭眼。
“您看起来并没有很悲切。”华斯肖尔特近乎直白地指出这点。
丹娜只是短短地笑了一声。
“算是吧,”她说,“在她出生的时候,我就对今日有了预见。”
华斯肖尔特注视着她,或许是出于悯然,又或只是单纯地站在旁边,这样的现象在部分成为一阶颇久的魔法师身上算是普遍,他们的心灵和表情似乎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模糊难辨。
“母亲当年还是希望您能在特维希尔家族内有所依靠的,”他最终这样说,“只是现在看来,未能周全。”
“布兰迪娜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丹娜对于这个话题或说这个名字的态度仍是拒绝,“以她当时的境况,这已经是最优选。”
这样明显的回避成功让华斯肖尔特改变了话题,他望向那扇窄窗外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雾雨,如同闲聊一般随意提起:
“听起来,您现在已经开始负责照管我那位小侄女的起居了,但我听说……她似乎很爱生病。”
“对,”这种整个阿里阿德庄园都知道的事情,丹娜没必要刻意否定,她只是情绪不高地补充了一句道:“按照文森特先生的说法,随着她年纪增长,这类疾病也会随之根绝。”
“他真的这样说?”华斯肖尔特似乎有了一瞬的讶然,最终却只是低笑出言。
“什么意思?”丹娜当即警觉。
“意思是说,那些传言,还有我的推断都是真的,”华斯肖尔特颇具兴味地笑道,“那个孩子……不是文森特和艾维娜的亲生女。”
议桌边缘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雾气中的丹娜就已经对此断然否决。
“这不可能,”她说,“艾维娜夫人生下她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亲眼见证着那个孩子从刚会哭的婴儿长到现在,能确信她未被替换,或是在相貌上用魔法做了遮掩。”
对于富商和贵族家庭,还有世家中的最顶级,这几乎可以说是常态,孩子们同保姆相处的时间会远远多过父母,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到孩子们开始跟随父母学习,另一些不受看重的,说不准能一直持续到成年。
“您没理解我的意思,”华斯肖尔特笑着否决,“她是文森特和艾维娜所生,并不等于她就是他们的亲生女。”
如果不是之前就知道王族和半身的概念,杰纳觉得换是自己也会被华斯肖尔特的话绕进里面,而丹娜在那个时候显然是不清楚的,因为即便华斯肖尔特已经将话说得这样浅显,她仍旧没有理解。
她只是越发警惕了些,似乎打定主意不去相信华斯肖尔特自相矛盾的混乱之言。
“看来他们没谁同您解释过相关的概念,”华斯肖尔特有短时的恍然,只是难说是真心又或是表演,然后他又笑了笑,特意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那么,我就尽量讲得简单一些——她所有的那个灵魂,会随着时间推移改造她的血缘。”
“灵魂?血缘?”丹娜明显没能听懂,只是满腹疑惑地小声跟念。
“只有极其强大的灵魂才能做到这点,”华斯肖尔特缓声出言,“要强大到不会因躯壳死亡消湮,强大到不会随时间流逝衰减,强大到其间保有的记忆,千年轮转,永不磨灭。”
前面两点丹娜或许一知半解,但最后一点却让她霍然抬头,直视华斯肖尔特黑沉一片的双眼。
“就是您领会到的那个意思,”华斯肖尔特微笑着,“那是一个原属于已死的强大存在的灵魂的一部分,他只是携带着力量和过往的记忆,降临到了一个女孩的躯壳里面。”
丹娜有片刻的沉默,但却在之后摇了摇头,语气却没有先前坚决。
“至少在同我相处的这段时间,小姐从未提起过她没有经历过的从前。”
“那是当然的,”华斯肖尔特神情不变,“异族的灵魂太过强大了,强大到哪怕已经分成了两半,直接降临也还是会把人类的躯壳撕裂,所以才会需要时间——他会随着时间逐步放出自己的力量去改造他占据着的这具躯壳,并保证自己放出的力量和记忆,尽力不去超过眼下能够负担的极限。”见丹娜未做反驳,他便继续质疑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您难道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为什么她在未经学习的情况下,对时空魔法的适应和熟练就都已经能在新生代中站到顶尖?为什么年龄越是增长,她的相貌就同她的父母越显差别?而她的父母和所有见到过她的高位者,却像是从来都没注意到过这些方面?”
“……原本的灵魂呢?”
片刻的沉默之后,丹娜突然如此发问。
“什么?”华斯肖尔特短暂地未能理解。
“我是说,小姐原本的灵魂怎么样了呢?”丹娜的声音并不确切,“在被那个灵魂侵占之前……”
华斯肖尔特有短暂的无言。
“……谁知道呢?”他最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或许她会反复生病,就是因为原生的灵魂正在同外来者反复拉锯,争夺主导权。”
议桌边的杰纳也有了片刻的无言,因为华斯肖尔特的这句话,基本可以认定是他现编,就他对王族和半身的了解,华斯肖尔特所言的“降临”和“改造”,都开始在半身真正出世之前,也就是没有所谓的“原本的灵魂”,他们生来就是王朝时代的活碎片。
显然华斯肖尔特也没预见到丹娜在意的是这一点,他原本大概是想将话题引至“记忆”半身永远是被牺牲的那一边,但既然对方主动递了台阶,那他也没必要特意去纠偏。
“我……”丹娜的声音有了短暂的摇曳,“我要怎么阻止这一切?如果告诉艾维娜夫人他们……”
“那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把您调离庄园。”华斯肖尔特微笑出言。
丹娜呼吸一滞。
“您难道忘记了?文森特是怎样形容她如今的情境?”
他分明将这种“拉锯”,称为“疾病”,而非是“争夺”或是“侵占”这样明确的负面。
“……他们、他们怎么能……”反应过来了的丹娜几乎语无伦次,“那是、那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华斯肖尔特短短地冷笑了一声,“就算没有我那位小侄女,他们所图谋的、那困住了我和母亲的血缘,也一样是由此发源。”
丹娜猛地望向他的侧脸。
“这是什么意思?”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华斯肖尔特看她一眼,旋即像是为了方便她理解而故意将声音拉长了一些。
“意思就是等她长大之后,她和她的后代,可以被继续用来制造我和母亲所有的这种特殊的血缘,甚至因为她是发源,可以从成年开始,一直持续到死前。”
丹娜久久未能成言,漫长的静默里,只有雨点不住地拍落在窄窗的窗台前。
丹娜像是在这种静默中缓慢地失掉了所有力量,最后的最后,她几乎是跌坐到了桌边。
“……还是躲不过吗?”她喃喃自语道。
布兰迪娜的终末犹在眼前,满地破碎的白瓷片无不浸染了腥浓的、殷红的血。
而那个被她逼迫着目睹了这一切的孩子自此长居北国,至今没有返回庄园。
华斯肖尔特一样在摇曳的烛光里静默了颇久,最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提到:
“虽说被侵占的灵魂会因为潜移默化的慢慢地不再拒绝,令终局难以避免,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让那个限期尽可能地后延。”
丹娜重新抬起头来望向他,难说希望和绝望哪个更多一点。
“如果本人有意拒绝的话,这个进程多少会放缓一些,”华斯肖尔特轻声说道,“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让她跟另一半见面。”
“……另一半?”丹娜一时不是那么确切,“谁?”
“大概还没有出现,”华斯肖尔特低笑一声,“但是这一半的存在,就意味着另一半的到来,只在于时间。”
“可是她的父母……他们、他们肯定会希望她顺从而非拒绝,”丹娜重新将脸埋在双手之间,“而且另一半……如果另一半也出生在庄园,那他们也几乎不可能不见面……”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又是一段时间后,她苦笑出言。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她问,“你想要能接触到小姐的我,带着她逃出庄园?”
“你可以这么理解。”短暂的默然后,华斯肖尔特未做否决。
“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吗?”丹娜轻轻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听起来难称之为笑,嘲讽和悲意满载其间。
“无所谓,”他说,“我今天会来,只是因为听到了传言,现在,我也已经确认了那不只是传言。”
“那就请你离开吧,”丹娜仍旧将脸埋在掌间,“时隔多年你再度出现在世家的居地,对你,对我,都太过危险。”
“好。”华斯肖尔特平静承应,旋即似乎是绕过了丹娜,走到了圆桌后面那扇窄窗的窗边。
“很遗憾即便我带走你的女儿,她也注定活不过分娩,不过对母亲的最后的血缘来说,时间还算宽裕,只取决于你会怎么选。今天我提及的这些,你大可以在庄园里找人询问查验,只要没有冒失到直接询问那些老东西,也称不上是有风险。”他立在窗边,语气仍旧不变,“考虑到半个月前西恩特的那件事,某些人对特维希尔的意见已经可以预见。按照他们的一贯作风来看,大概会在今秋的三阶评定时候把我那位小侄女带去学院,看起来是寻求庇护,或为来日可能的交接,实际却是以她的未来威胁,”说着他又笑了一声道,“那边的反应也只会协助他们决定是尽快把她变成某个千万年前就存在的东西,还是囚禁起来,像是曾经的母亲那样,被用来制造血缘。”
丹娜沉默着没有回话,只是从呼吸声的断续来看,她没想到这个可能的抉择会来得这样急切。
“当然,如果他们没有带她去学院,你也可以继续对这样的事情视而不见,毕竟考虑到她的年龄,即便是要制造血缘,也还得再等上十年,”他说,“不过如果他们带她去了,那可就是最后的、逃离这一切的机会了。”
回应他的只有摇曳的火光和寂静无言。
“如果到时你改了主意,西恩特的托夫里斯那边会有留信用作提点。”
窗外的风雨声一下变大,潮湿的冷意霎时铺满狭小的房间。
浅眠在圆桌对面的少女一下惊起,四溅的雨水中她一面手忙脚乱地起身,一面伸手去揉不住打架的双眼。
然而没等她走到窗边,伴随着一道沉重的拖曳声,风声雨声,雾气昏晦都被一道阻隔在了外面。
“……母亲?”她不是太确信地望着丹娜伸手关上了窄窗,拉下了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棕色窗帘。
丹娜从被遮住的窄窗处收回视线,没有理会少女对于开窗的不解。
作者闲话:
布兰迪娜相关见旧卷三百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