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七十七章: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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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到几乎将听觉全部占据的雨声不见一丝一毫的息止之意,道旁昏黄的街灯在雾雨的遮掩下朦朦胧胧昏晦不明。
……街灯?杰纳多少意外了一下,看起来这段记忆不是在林域或者某处私宅,更像是类似城镇的某个区域。
西恩特的托夫里斯中较大的几条街道同样也有街灯,有专职的点灯人们负责在黄昏和学院的晚钟时点燃和熄去,碰上较为恶劣的天气的时候也是同一,因为西恩特的常住人数有限,浮空阵和依达法拉之城更是要占据当中的绝大部分,出于成本考虑,不会彻夜点明。
但眼前的景象则不同,那些灯辉在这样的雨势下仍然稳定不说,高度也远比学院的托夫里斯和西境的一些城市要高——因为绝大部分的点灯人都是普通人,所以一般街灯的高度大多与个子高些的成年人齐平,魔法师们愿不愿意自降身价来做这样的事情先不提,单是纯以魔法点燃一整条街的灯火,对于三阶以下的魔法师们来说,就是难以做到的事情。
看来应该是某个魔法师的聚居地……考虑到记忆主人的出身,是阿里阿德庄园?杰纳不是太确信。
特维希尔家族的阿里阿德庄园,艾瑟斯家族的雷恩,依达法拉家族的城庭和楠焱家族的朱紫重阙应当是世家领地中最难被别族成员涉足的几个地点,但不同于后面三者的鲜少与外界交流,特维希尔与外部的联系当得起一句密切,只是更多时候他们倾向外出,而非是将别人招待到家里。
杰纳听到过一种很难说是褒是贬的说法,称特维希尔家族就像蚂蚁,在虚空中日复一日地构筑和维护着他们的蚁穴,如按这个说法,那阿里阿德庄园就该是蚁后的居所,不愿让人涉足也可以预见,虽然这种说法原本应该是出于对特维希尔家族在过路费一项上的收益的嫉羡。
和其他的大部分世家不一样的是,特维希尔家族的收益的相当部分不是来源于行商地租或是一些有偿的协助,而是借道托夫里斯的过路费,不同于在现世行进要翻山渡河,托夫里斯之内可谓坦途,能极大地缩短往返两地的时间,甚至这种路径还是分层的,越是深层的路径,越能节省更多的时间,自然若想借用,也需要花更多钱。
杰纳自知自己在金钱方面不算太有概念,但也大致猜得出这种借道费非常高昂,以致绝大部分的商人情愿在现世冒着风险花更多时间,只有极少部分专营时令货物的商人和较大国家的王商们,才会偶尔途经其间,而且涉及的层级,往往都是最浅。相较之下个人的行路会略好一点,稍有实力的魔法师都不至于付不起这个钱。
不过在这方面世家算是有特权,任一世家借道其中,费用均是全免,甚至包括杰纳跟德奥伦泽这样的曾是外姓的半血,不过这种对外姓的宽限就仅限于个人的行路了,如果是做生意的话,还是要老实出钱。
而所谓的“借道”也不仅仅限于赶路,在托夫里斯路径接近出口的末端部分,如同树木最细弱的那些枝节,往往会跟学院的托夫里斯一样,慢慢聚集起与外界无异的巷街,它们也是赶路人们的补给点,想在其中居留甚至堆建的话,同样需要向特维希尔家族缴纳金钱,之后每年的所得也会按比例抽取一部分,这些一道构成了特维希尔家族的“过路费”,十二世家中也只有他们一家能用这种方式挣钱。
除开学院所有的这部分不与外界的托夫里斯相连,杰纳接触过的其他地方的托夫里斯同样也只是最浅层的那些,据说只有特维希尔家族的成员知道如何进到深层,如何抵达阿里阿德庄园。
雾气中映出的街巷仍旧幽微难见。
这种持续的昏晦和嘈杂直到丹娜转身钻进了一条小巷之后才有所衰减,小巷里虽然不再有灯火,但两侧的墙壁或是屋檐应该有些歪斜,致使雨声一下变小,踩过水坑的声音和雨点落在某种特殊的、光滑的斗篷上面的声音,立时变得清晰可见。
没有照明,也没有撑结界……杰纳据此判断应该是天赋构成拖累了丹娜,致使她在那样的年龄,还只是三阶。
就在杰纳以为这么走下去会遇见什么人的时候,她突兀地停在了某扇看起来并不怎么严丝合缝的、木质和铁皮混合的大门前。就先前路过的数个类似的门扇来看,这大概是某种颇有年头的排房,看起来更像是住所的集群,而非是什么适合会面的地点。
丹娜尝试性地推了推大门,大门便也随着她的动作向后稍稍敞开了一点,她随之挤进了门后狭窄的短廊,同时将原本披覆在外的皮质斗篷摘了下来,在门外甩去雨水后,挂在了门内的墙边。
沿着短廊走了几步,一扇半敞的木门之后,是一间只有一扇半人高的窄窗的小小的会客间,可能同时也兼任着餐厅,正对大门的是一张木板拼成的小圆桌,上面没铺桌布,但在烛光中能看出在繁复的擦拭下很是光洁,左侧墙壁上还有用灰砖砌出的小壁炉,一只铜锅正悬在火焰上面。
杰纳原本以为伦泽在托夫里斯的住所已经当得起一句恶劣了,现下面对着这样一间几乎连转身都有些困难的小房间,短暂地无以成言。
这间狭窄的小房间里并非只有丹娜一人,在她半蹲下去清理壁炉中的积灰的时候,坐在圆桌旁贴近壁炉的那张椅子上浅眠的年轻女人,有些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吸引了杰纳恐怕也吸引了议厅中的绝大部分人视线的,并非是她明显要小于身形所显现的年龄,而是她那颜色迥异的双眼。
右侧如同已朽之木,左侧却如鲜绿的叶。
是【六叶】啊……杰纳望着她扶着已见明显隆起的小腹慢慢站起身来,明白为什么先前会错判了她的年龄的同时,也猜到了她怎么会在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上怀孕。
“你回来了,母亲……”那名少女一面低声呼唤了一句,一面揉了揉仍旧有些惺忪的睡眼。
“下次不要这么晚还替我留门了,”丹娜一面收拾积灰一面训诫了一句,“这里不是庄园的内部,远远称不上安全。”
少女怔怔地抚着肚子,陷入了短暂的无言。
直至丹娜从壁炉上方的隔板上取出一只长条面包和两只碗,并将一直悬在火上保温的铜锅里的粘稠浓汤倒出,撕了一半的面包跟汤碗一起递到女儿眼前,少女才像是刚刚梦醒一般接下,顺口问及先前:
“小姐怎么样了?”
“已经退烧了,”丹娜已经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头也不抬地将干硬的面包撕成小块浸到浓汤里面,“照医者的说法,想要醒来还得要点时间,但只要退烧,就已经脱离了危险。”
少女有些默然地咽下了一口浓汤,又问:
“从新年到现在,小姐已经病了几遍?”
丹娜撕着面包的手顿了顿。
“那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丹娜语气不见丝毫改变,“文森特先生和艾维娜夫人都是一阶。”
“母亲明明就很担心……”少女神情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既怕她不能平安长大,又怕她平安长大了,会像布兰迪娜夫人以前……”
回应她的是丹娜的碗底重重磕上了桌面。
少女立时不敢再多言,只沉默地用完了面包和浓汤,不剩半点。
丹娜把两只碗和铜锅叠到了一起,泡进房间右侧一扇门后的一只水桶里,简单的洗涮之后她又查看了橱柜里剩余的奶酪、肉干和盐,叹了口气后就要转回先前的那个兼任着餐厅和会客厅的小房间,刚准备开口说话,却隔着门猛然看见少女已经歪倒在了桌边。
这让丹娜的呼吸声都为之一停,旋即大步冲向小圆桌的旁边,可她终究没能走到少女的身边,因为已经另有一道身影,半蹲在她的身前。
在丹娜反手从桌边抄起餐刀的同时,杰纳也在烛光的闪烁间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双手立时紧握于黑岩切磨出的议桌桌面。
另一只手从左侧伸来,在他的左手腕骨上没怎么收力地攥了攥。
杰纳一下转过视线,却正对上坐在他左手边的伦泽的脸,伦泽定定地望着他,左眼上的镜片映着雾气中的烛光跳荡闪灭。
“冷静点。”他最终如此出言。
那个人不在此间。
杰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从伦泽一直没有放手的意思来看,应该不是什么适合出现在这样场合的画面,这让他沉默了片刻,最后闭上了双眼,用力压下至今的种种,和刀锋从咽喉一路游走向下的记忆残片。
他最终还是转回了视线。
蹲在少女身前的是个男人,一个浑身湿透的、仿佛受伤的野兽一般的男人,丹娜双手攥着餐刀,并不锋锐的刀尖直直指向着他,却仍是好半天都无法成言。
男人似是没有发觉一般,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半蹲在少女身前,他伸出右手轻轻捏住少女的手腕,拇指抵在对方拇指同侧的腕间。
这个动作对曾是医者的杰纳无疑很是显眼,看似只在试少女的脉搏,但也大概率在同时将额外的感知一道顺着她的血液布散蔓延。
不知过去了多久,男人才松开了手,他面对着丹娜的刀锋平静地站起身来,浸满雨水的漆黑大氅如同野兽湿透的毛皮,沉沉压覆脊肩。
他个子很高,高到丹娜在他起身的同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高到他只要伸手,就能轻易摸到这破旧的小房间的顶面。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丹娜,像是丝毫不在意暗金微卷的长发和大氅一道,正狼狈地滴着水液。
“丹娜夫人,许久不见。”
华斯肖尔特·梵·特维希尔,最终行礼,如此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