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九十二章:猎犬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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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阔明净的湖面之上,温特妮丝拥着塞勒涅的手渐渐松缓了力气。
    她仍旧未用言语回应,而是缓缓抬起手,以两指向着额角点去。
    水之王仍旧含着微薄的笑意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并不担心温特妮丝借机耍什么把戏,涟澈之域作为历代水之王的天赋领域,拥有所有魔法场中最强大的感知性,但凡有针对域主的敌意,哪怕只是一个潜藏流转的念头,都能不经读心直接被她知悉。
    温特妮丝两指点着自己的额角,像是想要经由对灵的控制直接抽出这段记忆,领域的破碎带给她的伤害让她指尖腕际仍旧满载颤意,她深呼吸了几次,才像是下定决心般闭上了眼睛。
    “砰”地一声闷响突兀炸响于林间的湖域,横飞的血液和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又无声无息地坠入深潭之底,而温特妮丝的右半张脸上,从耳朵上方一路延伸到嘴角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大块狰狞的暗红色疮痍,白色的骨茬连带黏连的红迹具现毫厘。
    这对人类而言足以致命的伤势在出现的瞬间就开始了疯狂的蠕动高速修复治愈,而遭受重击的温特妮丝本人只是在塞勒涅震惊的目光中神情痛苦地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进了水域里。
    “姐姐!”塞勒涅的惊叫迟了半拍才响彻林域,她勉力匍匐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半张脸都血肉模糊的温特妮丝从水中捞起。
    “你引爆了自己的精神领域,只为炸掉这段记忆?”水之王微微地歪了下头,没显得多么震撼惊异,当然意外多少还是有上一些,在安塔西因影化才死在世家手中的前提下,她的血系后裔竟会为了保护同是凶兽血脉的仇敌做到这种境地,多少令人诧异。
    “……这样,你就没办法对我读心了,”因脸侧伤情和精神领域部分破碎的剧痛而面庞扭曲的温特妮丝断断续续地挤出了这样一句,片刻后才在塞勒涅往复施行的治愈术的银色光晕里绽出一个半是痛苦半是安抚的笑意:
    “如果我……就这么告诉你,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才是真的……失去了意义。”
    水之王无言地静默了片刻,脸上再度漾起浅淡的笑容,将视线挪移到身侧勉力支撑着姐姐的塞勒涅身上去,而后者见她视线转来立时一惊,没等视线相触,就赶忙将脑袋别了过去。
    “你不必……看她,”温特妮丝断续吐息的同时抬手挡在了妹妹跟面前这位德兰王族之间,“……曾祖母被掳走的时候,塞勒涅……才刚刚出生,她不知道任何……你想知道的东西……”
    蓝裙绝艳的水之王似乎没有听见,仍旧挂着那种淡淡的笑意,注视着兽王化成的少女。
    就在塞勒涅想干脆闭上眼睛回避这让人窒息的压力的时候,她的身体似乎突然变重了些许,身体接触着水面的部分,似乎跟着下沉了毫厘。
    这种变化自然立时就引起了感知敏锐的兽王的注意,虽然还不明白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却还是让少女一下警惕,下一瞬她突然感受到鼻端眼角俱是一暖,垂头看时,鲜艳的血色就如同断线的珠帘般迅疾地坠向衣袍,落入湖域。她有些慌乱地伸手去堵或是想要施上一个治愈,却在指尖触及鼻端之前就凝固原地。
    感受到她动作,也闻到了血腥气的温特妮丝有些吃力地回头,就见鼻端眼角都在淌血的妹妹怔怔地坐在那里,望着双手染满的血迹。
    “……塞勒涅?”一路流淌下来的血液在膝头白色的斗篷上浸染出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迹,隐约觉得这个血量不太对的温特妮丝见她发愣,低低叫了一句。
    而少女动作有些迟缓地将视线投向温特妮丝,鼻端淌下的鲜血正顺着嘴唇与下颌滴沥。
    “姐姐……”她有些茫然地轻轻唤及,嘴唇面庞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惨白靠近。
    “姐姐,我……”
    她没能说下去,下一瞬就像是一朵被风雨催折的单薄白色小花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塞勒涅?塞勒涅?!”温特妮丝震惊地想要爬过去将她扶起,却在触及她手背的时候猛然一惊,她的体温已经低到感受不到任何活着的痕迹,而抓起她手腕的时候所见更为清晰——她身体直接接触水面的部分全部都凝结着一层紫红的淤青,艳丽的血珠不住从其上冒出,或顺着手腕流进袖管,或蔓延到温特妮丝的指际,或在流动途中下坠滴沥,落入深潭,不见红迹,未生涟漪。
    温特妮丝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她缓缓将视线转向近在咫尺的水之王,对方仍含着笑意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欣赏一场被精心设计过的戏剧。
    “是你……”温特妮丝在知觉之余难以置信,“你操纵了……她的血液……”
    水之王微笑着,未作任何肯定或否定。
    “……为什么?为什么?!”温特妮丝在瞬时从难以置信转成了暴怒,她的双手弯曲成月鹫的银爪,携着锋锐的银辉袭向静立的蓝影,“我说了!她不知道任何事情!你伤害她没有任何意义!!”
    水之王转过视线,望向没扑出两步就在重压之下被砸回了湖面的月鹫血裔,她歪了歪头,语气显出几分刻意的讶然,认真还有笃定:
    “对魔物,还需要理由这种东西?”
    这句熟悉的话语让竭力想要摆脱突然变得泥泞的水面的温特妮丝怔愣原地。
    “原来……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在了……”她声音沙哑,满载血气。
    水之王依然微笑着注视她。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我不能告诉你……”温特妮丝像是失去了挣扎的理由和力气,双手抵住波澜不兴的水面,像在倾吐苦涩,又像在自言自语:
    “他会看到的,他会知道的……他的身份被你们得知的这件事本身,会立刻出现在他的命运之中让他警醒……他溯游而上,就能看得到一切起因,追逐到一切痕迹……”
    她话音未落,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水声,她微微一滞,转头去看时就见满身血迹的塞勒涅如陷泥沼一般,缓慢而坚定地往水中沉没而去。
    初始的呆愣之后她一下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下沉的少女,肩膀,手臂,最后是因尚未干涸的鲜血而滑腻着的指尖,塞勒涅无知无觉地沉入水里,柔软的淡银色长发在水中散开,漠漠如新雪,如月色,如羽翼。
    她尖叫起来,用魔法,用银爪,用手,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攻击这片如镜的湖域,可任何的力量落入其中,都不会泛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力量的不足,因为她看见最开始的时候水之王落向湖面以及后来走向她们的时候,湖域都轻轻地荡起了涟漪。
    
    这就是涟澈之域。
    这就是,王域。
    
    直至皮肤绽裂,直至满手猩红飞溅,湖域都始终宁静,唯有湖面下那道仿佛就此陷入长梦的身影在她感知不到的水流中轻轻摇曳,遍身的银辉随着远离水面,渐渐黯淡、幻灭。
    “……塞勒涅!!”
    她失控一般地尖声叫喊起来,那声音已经不再像是人类的话语,而更似禽鸟的唳鸣,她听过这个声音,在百年前那个漫天大雪的深夜,无数银辉烁烁的巨鸟,她的同族她的亲眷,坠落如同雪片。
    她满眼绝望地抬起头来,越过蓝影望向更远的地方,银发凌乱的持杖者与他的随从静静地站在杉树投下的阴影里,未作阻劝,未有救起。
    她面对着的是水之王。
    像是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这是王庭的遗迹,也是秩序的延续。
    不要说是现世之君,即便是他的双亲,即便是世上唯有的能避过命运的那三名——
    她终于彻底地失去了力气。
    “……猎犬。”她声音极轻。
    “什么?”水之王仍然在极近处微微笑着,似乎没有听清。
    “东庭猎犬,”温特妮丝抬起锈色斑驳的眼睛。
    “他曾经以此为名。”
    林间一时寂静。
    “我并未听过类似声名。”水之王回忆之后,如此回应。
    “那是当然,”温特妮丝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有起伏的感情:
    “他声名响彻中庭的时候,德兰远未降临。”
    说着,她轻轻笑出声音:
    “如果我就这么直接叫出他的真名,不论他现在哪里,都能直接看到这里的情境,不仅如此,之后他还能跟上我一路回到北境,不提他真正侵入北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想来您也不会愿意就此暴露身份,只为一个不带任何信息的真名。”
    见静立的王族仍旧神情平静隐含笑意,遍身血迹的兽王沉默一下,才继续述说下去:“如果想要知道这个称号究竟对应着哪个真名,去问他无法注视的前三名就行——前提是,他们还没死在你们手中,也没有因为这千万年来的变化憎恨你们的王庭。”
    说着她又再度笑了一声:
    “当然,如果您不介意,也可以直接读我的心,”她伸出两指点一点脸侧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可怖疮痍,“我炸掉的只有回忆,认知不在其里。”
    水之王空无明净的蓝瞳波澜不兴地注视着温特妮丝瞳中的锈迹。
    月鹫血裔的脸上依旧挂着空洞的笑意,即便那笑意勉强到像是被水平有限的画家僵硬地描摹上去。
    长久的沉寂之后,水之王轻轻吐了口气,非人之物身上具现出的这样有活着特征的动作,让人一时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不是叹息。
    下一瞬,她的身体连带着整个如镜的湖域都镀上了一层薄光,随后寸寸开裂,无数蓝色的翎蝶一下散开,隐入深林无踪无迹。
    湖水曾经流经的地方呈现出一片不自然的空阔,其中没有落叶,没有砾石,只有泥土和尚未完全凋亡的草植,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其上,却像是露水一般,缓慢地滚动着汇聚。
    等到满地霜迹汇聚成一颗看起来甚为怪异的“露珠”之后,又突兀地拉长、起伏变形。
    最后的最后,白色的霜冰褪去,裹覆在沾血斗篷中的少女躺在那里,面色惨白,但气息平静。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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