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七十章:披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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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辰?
这个名字从“自己”口中迸出的瞬间,祭直接懵在了原地,下一个念头就是要么自己听错、要么安塔西发错了音。
可尽管安塔西跟菲尼尔交谈时使用的语言是与现今略有区别的温塞尔古语而非东域语,“罹辰”这个明显出自东域语的名字也被她咬得足够标准和清晰,并不存在什么错听的余地。
真的是罹辰?第一王族祈愿之王罹辰?祭难以置信地将目光重新投回到那个颇有年纪但气质温文的男性身上,德兰的十二王族中祭只见过倩曼,而眼前的罹辰和倩曼之间近乎全然没有共性。
这倒不是说罹辰长得不好看,只是与异质感鲜明的倩曼比起来,眼前的罹辰过于像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在不知情下一眼望去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深究的普通人。
祭并不确定罹辰现在的样貌中有没有伪装的成分,但从安塔西一个照面就能叫破他的身份,想来即使是有,也不会过分,而且罹辰应该很清楚在场有人或者其他的什么存在清楚他的身份,再做伪装似乎也没有意义。
在安塔西叫喊出声之前,一众转向他的凶兽就都做出了戒备的动作,在场排名最高的菲尼尔也不例外。
祭想起骨林曾说,即使是在【骸骨之廊】中名列第一的莎芙瑞娜,所能做到的极限也不过就是与一位德兰的王族正面对抗,更何况是排名最少也差出了五名开外的他们了——跟世家和德兰王族的排名不同,凶兽的排名是跟实力挂着钩的。
德兰王族们的排名虽然确实不跟强弱相关,但罹辰毕竟是历过三代德兰之王的老臣,也是洛玻雅时期最年长的王族,也不怪凶兽们会这样戒备。
按先前种种抵达此地的人员来看,这可能是个非常正式的集会,集会邀约了当时世上大部分力量与名望兼备的强者,甚至包括尚且存世的德兰在内,而遭过一次封印的凶兽们本就不是太信任这种聚集,骤见十二王族之首,自然会觉得德兰图谋不轨。
然而安塔西的咆哮最后也不过是换来了罹辰的一瞥,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语句,仿佛这位排名前十五的凶兽和她的质疑于他都是尘埃蝼蚁般的东西,那双眼睛,那双生在极似人类的面容上却异象鲜明的眼睛,就如同无风的夜里寂静燃着的几点烛火,没有生出任何一点的涟漪,而他先前的那句提醒似乎也仅是礼节性的单纯的提醒,在场人员如何应对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里,收回视线后他便要转身,跟那位与他站在一起的女性进到身后的建筑里。
祭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看见,罹辰立足的立柱似是这深渊中林立的众多立柱中最粗的一根,粗到立柱顶面宽阔得能有建筑构建其上。因为安塔西视力不佳,祭也一时断不出那栋建筑是就地取材建成还是干脆直接掏空了一部分山体,以致与周围的山岩同色,具体的细节能看清的也很有限,只依稀看见了不在少数的廊柱和圆顶,却不是很精细。
然而不等祭收回视线到正要转身的两人身上,视野骤然挪移,安塔西调头就走,似乎不想再在这里多留哪怕一次呼吸。
可安塔西一步还没迈出去,腕上忽地一紧,随之而来的力量令她生生定在了原地,随即就听菲尼尔的声音响起:
“还请祈愿之王留步。”
在安塔西挣脱无果,不是那么请愿地转回视线的同时,祭也看到罹辰跟那位黑裙披纱的女性也停下了脚步望向了隔过深渊的菲尼尔一行。
“您的邀请来得突兀,您的力量也非我们得以抵御,”菲尼尔平静地述说着己方既定的弱势,“我们无从得知神之镜为何会应下您的邀请,也没什么好反对质疑,唯有一件事想要提醒您。”
他抬起头来平静地望向祈愿之王,字句清晰:
“神之镜的陨落会带来秩序的崩塌——不提我们,即使是您与您身后的王庭,也必遭波及。”
祭又懵了一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理解问题。
她一时无法理解菲尼尔口中的“秩序崩塌”是指什么,但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无疑表示这次集会是德兰方面发起的邀约,而几位凶兽的列席并非是完全的自愿,菲尼尔在此时提醒罹辰不要对黛斯特尼做什么,或是单纯地提醒罹辰黛斯特尼身份的特殊,或是暗示罹辰,黛斯特尼不会坐视德兰屠戮凶兽。
罹辰安静地听着菲尼尔的提醒,神情依然平静,直至确定菲尼尔没有什么要补充了的之后,才缓声开口道:
“你们误会了。”
嗯?
不仅是观看着这段记忆的祭,就连安塔西和菲尼尔也明显地愣在了原地。
“邀约是我发出,只是因为万念之域能力合适而已,这次集会原本也是由独角兽之王和我们一道发起。”
祭原以为罹辰口中的“我们”是指德兰的王庭,却不想罹辰在话落的同时,将那位牵住的女性向前稍微领了领。
祭在之前就在好奇这位女性的身份,因为引领着她的人是罹辰,可这位女性却明显不是德兰十二王族之一,不仅因为在场的凶兽们没有任何一个叫出她的名,更因为王族们是同僚关系,可罹辰这种引领一般的姿态或出礼节,或存敬意。
她的面容被长长的黑色面纱所遮掩难以看清,可祭在初看她时就有莫名的熟悉,觉得她的打扮有些像倩曼——并非是身为梦境之王的倩曼,而是身为达坦纳先知的倩曼,而七千年前达坦纳的另一位大祭司曼雅也是类似的打扮,均是类同的长面纱和单色的长裙,只是面前的女人衣装不似出身宫廷的曼雅跟身披东贵族华服的倩曼,她的面纱衣裙尽管质地不俗但式样相当简洁,没有那么多的金线银线、刺绣和宝石珠粒。
安塔西仿佛是因为这个动作才注意到这个被罹辰引领着的女性,上下扫过一眼后忽地眯起了眼睛:
“人类?”她的声音里透出浓重的嘲意,语气引得罹辰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也是他现身后头次显露出确切的情绪。
那位被罹辰牵着的女性闻言也转过原本略垂的视线,隔过面纱,望向了语气轻蔑的安塔西。
明明隔着深色的、不仅绣有花纹,自身也不算轻薄的面纱,五官能看个轮廓都难称轻易,但祭明确地感觉到了对方和安塔西对上了眼睛。没等安塔西为此笑出第二声,耳边高处带来的风声和旁人的呼吸都瞬间止息。
世界凝定。
一切忽地诡异地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而安塔西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双隔过面纱的暗色眼睛——祭相信她不是没发现情状的诡异,只是无法再做任何动作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瞬裂隙暴起。
眼所见的一切都在破碎,这破碎甚至包括了安塔西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仿佛一面镜子被摔得粉碎,世上的一切,包括莫名凝固住的安塔西也在这面镜子里。
安塔西发不出声音,祭却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她灵魂的悲鸣,不及她惊疑这到底是什么魔法的时候,知觉骤然一空——那疯狂蔓延的裂隙竟波及到了只是旁观着这段距今起码七千年回忆的楠焱祭!
祭只觉得自己一下被打得粉碎,又洋洋洒洒像雪像雨一般急速向下坠去,坠落的同时她又再度熔融为一,身体猛地一沉,从原本飘渺的状态落定就像是被骤然蒙住了眼耳口鼻,她奋力地睁眼呼吸,猛地一下眩晕之后,映入她眼帘的是绘满了淡银色禁制纹印的马车车顶。
然而这种明亮和清晰只维持了瞬息,祭眼见着那些明亮的、不可撼动一般的禁制在下一息就爬满了裂隙,如同遭受了什么重击一般大片大片地粉碎开来,而她无法直接看到的地方也传来一声清脆的炸响,随即是残片们齐齐坠地的声音,一齐响起的还有剧烈的咳呛声,跟温特妮丝难得显出几分惶急的声音。
那声音又咳嗽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复下去,车厢内浮动着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就听另一位兽王用一种疲惫且虚弱的声音道:
“我……我没事,镜子,镜子呢?”
“已经碎了。”温特妮丝语速极快地回答道,似乎同时也在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但少女只是再度痛苦地喘息了几声,然后才断断续续地道:
“先不要……不要管我了,赶快重新连接回去……酒柜里还有备用的,用刀尖上的血……”
之后又是一阵摸索的声音,之后又有片刻骤生的寂静。
“刀断了,”温特妮丝的声音里有几分难以置信,“……两把都是。”
“怎、怎么会……”少女的声音立时显出无措的惊异。
又是片刻的无声之后,硬质滑动的声音一响,随之再起的就是急急向祭奔来的脚步声,祭克制着遍身的疼痛和脑袋眩晕努力想把脑袋转去声音传来的地方,眼前一瞬转暗,随即便是“嗙”地一声硬质相击的声音,连带些许金属的颤音。
“你们不要太过分。”杰纳双手握着【罪心】,自下向上架住了温特妮丝原本预备向着祭刺下去的银镜残片,无所顾忌不需掩饰的温特妮丝的力气大得出奇,只是单手抓着一块最寻常不过的银镜的破片,就让杰纳招架得分外吃力。
祭半睁着眼睛,以余光扫过车厢各处已然了无踪迹的禁制纹印,以及在另一头蜷缩着神情痛苦的年轻兽王,勉力伸手够到了杰纳垂下的斗篷边裾——万幸这个角度温特妮丝无法看到——用手指绕紧之后,轻但动作极快地拉了三下。
正用尽全身力气抵住温特妮丝手中残片的杰纳心中一动,然而不等他深想,温特妮丝冰冷的声音便在面前响起:
“你没资格提出异议。”
与她话音一起落下的,是祭放慢了动作的又一次拉拽。
杰纳没空深想,只严肃地强调道:
“要抓的也抓了,要救的也救了,你们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把我们留在这里。”
第二次轻轻拉拽。
温特妮丝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度好笑的事情,她嗤笑一声,手上猛地再度加力,那力量硬生生地将杰纳往后方推出了一段距离:
“对人类,还需要理由这种东西?”
第三次拽动的同时,【罪心】剑锋一别,不再将力气用在与温特妮丝的对抗上,而是向着斜上方猛地将那片狭长尖锐的银镜碎片下端削去——即使一位兽王的力气再大,也无从改变那面银镜只是普通镜子的现实情境,温特妮丝被自身的力量带偏一时收力不及,而杰纳已经向在同时向反方向转身,由祭伸手勉力触及了他的腕间。
一大团压缩过的风猛地在狭小的车厢内爆开,四散的风刃将垂下的帷幔和珠帘纷纷绞断,令缩在另一边短时间内难以使用魔法的少女闭上眼睛硬接了这一记,即使重新站稳了的温特妮丝在下一瞬就挥手拂开了这些缭乱的风息,然而原本就倒在她脚下的楠焱祭跟阻挡她的杰纳,此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