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盟？”杰纳的质问听起来像是气到笑出声音。
    “行了行了，打住，”阿德琳娜赶紧给维尔莱特使眼色让他带着祭落座，又对杰纳道：
    “怎么看她也不是被强行带过来的，这就可以了，剩下的以后再说，在这边吵起来，哪怕是打一架都没有任何用处。”
    杰纳知道阿德琳娜这是在提醒他有苍月会的人在，当下也只能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里。
    祭环视一圈发现确实都是熟人，除开他们几个还有个同为见习生，也算是说过几句话的凯罗莱雅·兰希，眼下她看起来有点诧异，而另一张座椅上的两人就是祭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了，单是看着也觉得比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阿德琳娜还要年长些许。当中有个看着二十上下的灰发男性似乎很为刚才的争执不安，目光在维尔莱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转去别处，另一个一头浅银色长发的女性则淡然的多，眼下正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神情看着自己。
    等所有人都安静，她便率先向祭发了问。
    “怎么称呼？”声音里带着点不掩饰的笑意。
    我不信你刚才没听到他们在吵什么……祭看向一旁的维尔莱特，见维尔莱特轻轻点了下头，便稍微垂了下眼睛。
    “祭，”她说，“楠焱祭。”
    “原来是楠焱小姐。”那女人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可语气里的笑意仍旧稳定，“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温特妮丝·阿尔特，是苍月会在西恩特的分会暂任的主事人，这位——”她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男性，“劳瑞斯·格雷，这次两面的交涉主要由他负责，或许他由格朗德小姐来介绍会更好？”她带笑望向一脸无奈神情的阿德琳娜。
    “格雷先生是我刚入学时红院的学长，”阿德琳娜稍稍叹了口气，“不过他在两年前就已经离校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安排学院范围内的追猎事宜。”
    格雷闻言立刻连道不敢。
    “我是二阶，格雷是三阶，”温特妮丝仍旧面带笑意，“之外还有两人负责看守营地，没有一起过来，就等正式汇合时再做介绍吧，阶位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二阶一个三阶。”
    阿德琳娜叹了口气。
    “我们这边——”她看了杰纳一眼，“除我之外都是三阶。”
    温特妮丝神情不变地点了点头。
    “学院的三阶要强于大部分三阶，更何况是家世不凡的诸位了，”她轻声细语道，“在猎物水准有限的情况下，三阶和二阶的差距可以用人数弥平。”
    “我有个疑问，”杰纳语气平平地发问，“这种规模的追猎，为什么不挑选更高层级的魔法师参与？如果二阶甚至是一阶的数量足够，我们这样的三阶不过是可有可无而已。”
    温特妮丝顿了顿，旋即轻轻笑出声音。
    “我们无意冒犯世家，”她说，“尤其是——执掌学院的世家。”
    学院一边静默不语。
    “我不否认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除开教职工外，学院中的二阶并不多，”温特妮丝安然答道，“现在的时局……诸位可以说是来自世界各地，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二阶放在哪里都是宝贵的战力，如非有能在近年升至一阶的把握，应该没有几位会在学院停留过久，哪怕是仅有的几位，也需要大量时间排查他们身后的各方联系——这次追猎持续的时间太久了，怀着各种各样心思提出中途插入的人不在少数，甚至不乏加入不成从旁破坏的。天气渐冷，三阶评定也渐近，我们需要尽快结束，并不想浪费时间或者冒险，而在座的几位，你们或是你们身后的情况足够清晰或者单一，两相权衡下我们情愿选择你们，毕竟即使招到了二阶，实战时也未必比你们省心。”
    维尔莱特未对这种隐晦的恭维置评：
    “如果对学院的导师发起邀请的话，应该也能减少类似的情形。”
    “确实如此，”温特妮丝声音平静，“无论姓甚名谁出身何地，就职学院其间都要以院方为第一顾虑，在这种情况下因私利起冲突的可能性确实会降到最低，但也正因为此，邀请学生和邀请导师就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虽然达伊洛家族对我们的入境和现状必然有所知觉，但在各方不愿冲突的情况下勉强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生们还可以说是凭借兴趣或者小圈子自行决定参与，但如果我们对从属世家的教职工发出邀请，就等于正式将邀请递至达伊洛的眼前，就等同于正式邀请世家介入，这种事，我想两方都不愿看见。”
    世家一旦出手必然不是白工，最起码也得慰劳参与其中的人员，苍月会方面固然不愿自身失去主导权甚至被分去战果，世家方面同样不愿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与其他势力结仇或者结怨，假做没看见对双方而言都是最优选。
    “也就是说，我们参与追猎是学院所不知情的，”杰纳在“不知情”上咬重语气，“就算出现意外，也别指望来自院方的救援。”
    “是这样的，”温特妮丝笑笑，“生死自负，学院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也对此情状乐意得见。”
    
    两边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日光刚刚西偏，苍月会的两人便辞行离去，对于人数不足的他们而言，晚上最是危险，他们得抓紧赶在天完全黑透之前回营地支援。而这座宅邸如同维尔莱特猜测的那样是苍月会高层在托夫里斯的私产，不过因为大半时间无人使用所以基本处于空置状态，就连今天待客用的茶叶茶具都是临时买来，更无半个仆役侍从使唤。温特妮丝走前把钥匙交给了阿德琳娜，称走前锁门，钥匙下次见面再还。
    起居厅里维尔莱特帮着祭简单翻译了一下那份清单里她看不懂的部分，阿德琳娜则把剩下的茶叶跟茶具拿到隔壁的准备间里放起来，这边刚把橱柜门关好，就见杰纳跟了进来，脸上神情显而易见地不快。
    “怎么？”阿德琳娜站起身来，“打算回去告状吗？”
    杰纳摇了摇头。
    “他这几天不在星邸，”他说，“考虑到季休期间，也大概率没在星城，就算我实质上是青院的次位，也不能只是为了看他在不在就贸然闯进塔城。”
    就是说如果他在你就真的准备去告？阿德琳娜多少好笑：
    “那白院的负责人？”
    “他也没在，自从上上次宝石会后，他就跟莫拉埃利小姐一块去帮梵布拉德尔小姐的忙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杰纳有些无奈，因为他的训练也跟着停了。
    “那可是三个一阶啊，”阿德琳娜多少讶异，“那枚戒指当真那么麻烦？”
    “思维魔法方面的事我外祖母比较清楚，”杰纳皱了下眉头，“我听到的说法是等同降灵——让死去的魔物在使用者身上重新复现出来，因而会从根本上影响使用者的人格和行事，所以有漫长的观察期和试错，就算侥幸找下了合适的，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磨合，黑白两院的负责人先不说，只是她的话，保守估计直到明年春季学期开始前都未必回得来。”
    “让逝者于生者身上复现……”阿德琳娜重复一遍摇了摇头，“听着很像黎明学派的灵思派。”
    “恐怕不只是像，”杰纳看她一眼，“黎明学派对奥尔特米亚的渗透直达王室，但只要之前没过分也没往黑噬那边偏，格朗德也好瑞格特也好都不好管，以古尔特家族天赋衰落的态势，庭戈三世会想用这种方法来控制她也不奇怪。能做出那样一枚合适的戒指可称一句举国之力，但想来正是这种兴师动众背后的意图，才让希捷缇丝侯爵说什么也得把女儿送到学院来——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阿德琳娜心情有点复杂地叹了口气，没提那封前月寄回格朗德的信，也没提那位小姐大概在两个月之后就会被送到学院来。
    “所以怎么办？”阿德琳娜偏头往会客厅那边看了一眼，“你认识的高位者，不是不在，就是没办法管。”
    杰纳有漫长的沉默。
    “如果艾瑟斯结盟的说法是真，我也没有立场去管，”他语气不带起伏地说，“冰之世家主动愿意支持她也好，她需要冰之世家的助力也罢，都是他们之间的利益交换，我能做的也就是盯紧一些，尽量保证别出意外。”
    “他们靠不到完态的王族，自然要在别的地方勤快点，”阿德琳娜摇了摇头，“你们呢？”
    依达法拉一样靠不到……因为早在七年前就失去了作为“本体”的那一半，而“记忆”那半……他摇一摇头说：
    “还不知道。”
    
    两人从准备间出来之后，就见会客厅里剩的三个人也都整理好衣装准备离开，年纪最小个子也最矮的祭脸上不自觉地显出满脸纠结。
    “怎么了？”阿德琳娜险些被她的表情逗笑，当下便顺嘴问了一句。
    祭被打断思绪，抬头见两人出来，脸上的愁容立刻一扫而空，又变成了最常见的那种平静而沉默的模样。
    “时间，”维尔莱特看她一眼，“因为都是夜行性的猎物，所以追猎时间也是彻夜，她在发愁晚上怎么出得来。”
    祭哽了一下，略显无奈地闭了闭眼，没做否认。
    杰纳跟阿德琳娜对看一眼，完全没想到对他们而言完全不成问题的地方成了她最大的问题。
    “……你们应该没问题？”阿德琳娜扫视其他人一圈，尤其在杰纳身上停了停。
    “我今明两天都住学院。”杰纳知道阿德琳娜的意思，不过只要他不回城庭，家主的宵禁也就禁不着他。
    维尔莱特跟凯罗莱雅同样点头表示没问题，完全出得来。
    “提早来托夫里斯呢？”凯罗莱雅尝试建议，“等到了时间再往营地那边赶……”
    “继承人在托付自家的情况下夜不归宿，你猜达伊洛会不会把整个西恩特翻过来？”杰纳颇感无语地瞥了她一眼，“问题不仅在于出不来，也在于回不去，能不能赶在天亮之前回到浮空阵先不提，就算回来了，不到夜间禁制解除的时间也飞不上去，我们可以在附近等一等或者直接去托夫里斯打发时间，但是你要是没赶在瑞丝和诺拉来叫你之前回去……”
    祭的神情又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禁制倒不是问题，”维尔莱特看他一眼，“楠焱七千载不曾更替，楠焱小姐更是第二任至尊的嫡系，浮空阵的夜间禁制是由初代院长跟第二任至尊共同建起，限制得了旁人，但限制不了院长和你。不放心可以今晚试一试，左右巡猎是在明晚，时间还充裕，尝试的话在禁制建立后在星邸上空试试飞行术就行，只是在星邸上空的话不会触动警戒，如果禁制真的能限制你，你也不可能飞得起来，如果这方面跟预想的不一样，明天白天还能再做商议。”
    祭听得一愣一愣，最终点了点头，深感自己对这些过往赋予自己的权限并不明晰，也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得试试才行。
    ……他是从哪知道的？故意想用这点劝祭打消念头的杰纳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