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零九章:雾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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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人不由愣了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犹疑着问:
“难不成那小子是……”
“先知,”先行者又叹一声,“这样就能解释了——他为什么只要月狼,他是早知道我们会逮到月狼,他就是专门奔着月狼来的。”
“你少糊弄人,”对面一脸不信,“满世界的先知捆一块儿拢共也没有几个,稍微能看得清楚点的,基本都奔着奥尔特米亚的神殿去了,在这野林子里逛什么?”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先行者一脸平静,“神殿里会在人前露脸的才有几个?相当部分不都是挂着个名,若没看见什么重要的,不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后来人“啧”了一声,“合着是神殿养出来的小少爷,专程跟我们前头出风头。”
“这倒不至于,”先行者拿过根树枝把火堆里没烧到的部分捅了捅,“头领做这行几十年,若也觉得对方身份不一般,就不会做那么没轻重的提议了,不过就算他不是,他厉害这点,凡见过的都不怎么会质疑的,再加上这边离河也近,说不准就是那边学院里的学生。”
对面歪在倒木上,一时间有点沉默,过了片刻他摸出装烟丝的盒子似是想卷上一根,但想了想又塞回口袋里了。
“……学院,”他说,“我从知道魔法师是怎么回事的那天开始,就没少听过学院,结果就这么听了三十来年了,一次都没亲眼见过,五阶四阶不提,三阶时候有过机会,但路远费事,结果就在洛格莱特就近评了……”
他没提二阶,坐在另一根倒木上的先行者也没说,他们都很清楚,能在三十多岁爬上三阶已经十分不易,此后,再难有增进的可能。
“……没亲眼见过也就算了,在外头跑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听哪个说自己是从学院里出来的,”他半感叹半不忿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什么所谓的学院,纯粹就是编出来骗人的。”
“一般的魔法师哪有那个条件去学院,”对面的先行者叹了口气,“自己天赋能不能在十几岁上过三阶评定还两说,就每年从老家到学院的往返,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小数目,若想住在近处或者直接搬去托夫里斯,花销就更不必提了——如果家里没有传承,也没得到什么推荐和资助,去学院压根就不在考虑的范畴。”
“谁说不是!”对面人冲着火堆狠狠呸了一声,“但烦就烦在那些稍微发了点家小国领主,都待见那些从那个什么学院里出来的!那些生下来就没见过血的小毛孩能懂个屁,要不是他们——”
先行者没吭声,他清楚自己这位同乡原本是打算在洛格莱特某个雇过他几次的领主那里谋份差事,想着安定下来就把年老的母亲和刚刚能走会蹦的女儿接来一起住,哪知还没等到同那位领主面谈就泡了汤,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找了个年轻时在学院读过几年的三阶,便把原先商量着要签下合约的几人都拒绝了。
虽然气愤,但他还是能等,还是能再找合适的主家谋一份稳定的工作,三阶放在世界范围并不少见,可摊在小些的地方却也算不得多,可他能等,他的女儿却没可能再等,几次查验后参与查验的几个魔法师都确定,女孩没能继承到父亲哪怕一点的魔力,如果她走不了父亲的路却还想维持如今的生活水准,可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了。她必不能在那座一天光走都能绕城三圈的小城镇长大,但无论是搬到稍微大点的城市还是很快将要为她请的一系列的老师,以及将来嫁得一个体面人家所需的嫁妆,都不是什么能轻松拿出的数目。
若非如此,他大可只在熟悉的地域活动,平日只接点最轻松安稳不过的护送或是递信任务就足够吃喝,根本没必要参加这种时间和危险程度都说不清楚的追猎的。
他只有心下一叹,从火上撤走锅底一片黢黑的小圆锅,略作洗涮便重新塞回充作行李的皮质口袋,两人在河川以北巡猎的这几天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但同领头在追猎开始前下发的名单却是基本没有什么重叠的,如果他们持续这个收成到追猎结束,也不过是将来去的路费多挣了一程。他们也很清楚只要再往东走半天的路程,收获就必然比现在要多得多,只是东边的危险,早在预计会来到这片区域时,领头就已经反反复复地同他们强调过了,什么动辄几千年的术式残留,什么几十个一阶联手剿灭来犯者,直听得人一愣一愣,好在两人都算是有牵挂,便默契地避过那一片了,而那些全当笑话听的鲁莽之徒,而今也跟大部队断联足有半个月了,领头也早早声明过,河川彼岸尽归此地领主,凡是到对面去的,哪怕明知他们活着,也绝不可能去救。
……领主,他边收拾边有点心不在焉地想着,他此前并未听说这边有什么领主,西恩特也并非国度,当中必不会有什么国王贵族,所谓的领主会是指谁?指那个据说几千年都没断代的院长家族,传说中的世家吗?
他这边收拾利索,就打算喊正在那边就着那点火光卷烟的同伴休息,哪知名字的第一个音节还未脱口,两人便同时一震,一道抬头。
纵然有保护营地的结界阻隔,翅翼掠过低空的沉重风声仍旧是那样不可忽视的,两人的视野里映着隔过幽暗的林影高处,一只巨大的、在月光下荧荧泛白的魔物正做小幅度的盘旋,直向东北方向缓缓飞去了。
“把结界解开!”手里还捏着烟丝盒的同伴压着嗓子冲他低吼,“那东西看着像是要降落!”
他只犹豫了一下,就在抓过弓弩的同时将先前建好的结界拆解了,同伴也拔出猎刀,两人一道尽可能不做多余动静地往魔物降落的地方追去,比他先了几步的同伴在跑过一段距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颇为兴奋地扭头道:
“我知道了!我之前巡猎时候路过那片,那有个小型的地陷湖!它肯定是要在那降落!领头说河川的水连魔物都不喝!”
很有道理……他一面端着弩箭跟着跑一面在心下赞同,按领头的说法围绕着西恩特的河川是某种古老魔法的残留,稍强一些的魔物都会本能地对其心生抵触,虽然越过河川有远比北方更丰沛的水系,但想来身为魔物的它们也感受得到河川彼岸,那属于学院的魔法师的密度。
临近湖区,两人一道越过几从没剩几片叶子的低矮灌木,藏身于湖岸旁的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旁。
“怎么样?看得清吗?”同伴紧张兮兮地问他,因为两人之中唯有他擅水,此间为防直接探头出去被那魔物察觉,选择了凝聚空气中的水结成一面薄薄的镜子,在对角度略作调整后,霜覆的、模糊的景象缓缓地浮现在了轻薄的水镜之中。
映像里那庞大的魔物果然已经降落,只是碍于他对这个术式的不够熟络外带今夜尚算明亮的月光,镜子里只映出大片闪烁的白,艰难分辨才能察觉轮廓。只见那东西似乎是以一种倾身趴伏的姿态将身体停留岸上,只有修长的脖子探出后伏低,没入雾气与银辉一道闪烁的的湖水之中。
“这是个……什么?”后来人伸着脖子去看他镜中的映像,“鸟?蜥蜴?龙?”
“看不清,”他一面压低声音一面摇了摇头,“月光太亮,它全身又是纯白的,实在没法看清楚身上是羽毛是鳞片还是别的什么……不过应该不是龙吧?现在哪里还会有龙。”
“这可说不准,”他同伴嘀咕一声,“那几个北方来的喝醉了吹牛,拍胸脯保证说他们父辈祖父辈,几十年前还看到过龙。”
“你也知道是吹牛,”他平静回敬一句,“至于这个……不论是鸟是蜥蜴还是别的什么,单就这个体型,就必然在这次追猎的榜单里头,前五……不,前三?榜首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
旁边人“嘿”了一声,多少兴奋地搓了下手。
“别想了,”他无情打断对方的兴奋,“榜单的前五里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三阶能解决的,一群三阶也一样不能,我们最好就在这等,毕竟它飞过来,沿路的那些队伍应该都看见了,里面怎么也会有几个二阶的。”
“这可至少是两万金乔尔,”同伴无不遗憾地碾了下手指似乎想拿根烟惆怅地抽上一口,但想起之前那根还没卷好久丢在营地里了,当下也只好摇了摇头,“哪怕各国最顶尖的那些贵族老爷们,一年都不见得能挣这么多。”
“有命赚也得有命花才成。”他凝视着镜中汲水的魔物,顶这一句就算是安抚了。
对方咂了下嘴,但也就安生了一下便像是突兀想起什么猛地一砸拳头。
“对了!你的那个,之前在扎营地跟那个东域来的药剂师换的那个!现在不是正好能用!”
他闻言稍微愣了愣。
“你说这个吗?”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进外袍内袋摸索,片刻后用两指提了一只老旧的圆肚墨水瓶出来,借着月光隐约得见里面还有半瓶漆黑的液体,但这也改变不了它跟普通的半瓶墨水没什么两样。
“对对,就是这个,”同伴连连点头,脸上还残存着兴奋的神色,“按那人说法,这东西对一阶的魔法师都能起作用,没道理奈何不了一只魔物!”
“可他未必说了实话啊,”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准这就是半瓶墨水,什么特殊的作用也没有。”
“管那么多做什么!”同伴瞪他一眼,“有用没用先用再说!要不了多长时间其他队的那些人就该到了,这东西若最后死在他们手上,只要上面扎着一支你的箭,他们就多少得给点什么!”
见他仍在捏着瓶子犹豫,对方便“啧”了一声:
“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了,它就是再渴也不可能一直喝!不为别的,你想想伊琳娜,她可还在等着你呢!”
那个名字似乎含有某种魔力,转瞬便将他自犹豫里拉拽而出,他抿了抿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拧开瓶盖,从箭袋抽出箭支在箭头处蘸上,小心地横挪几步绕行至岩石的边缘处,借着水镜的映像,将弩箭指向那魔物的颈项。
随着一声细微的破风与弦响,他一步收回将全身重新影在岩石的庇护中,然而预想中魔物的唳鸣并未鸣响,他等了许久,才小心挪回之前的地方,调整好水镜,重新映向之前魔物汲水的方向。
然而镜中映出的小湖对岸已然空无一物,唯有雾气在月色下蔓延荡漾。
他又调整了几个位置,均未发觉那魔物存在的迹象,他犹豫一下小心扭过头去,以自己的眼睛而非水镜映像向湖对岸张望。
雾气越发浓重了,他眯着眼睛谨慎打量,最终确定那魔物已经不在原先的地方,他说不上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只摇了摇头,转回之前两人藏身的地方。
“应该是没有射中,我们——”
余下的话音封堵于喉,只见同伴仍旧保持着隐蔽的姿势,一张脸热切与兴奋之色满溢的脸庞直直迎上,唯有他的眉梢睫间,不知在何时已然覆满了厚厚的白霜。
不祥的预感瞬间在他心头炸开,他来不及也压根没想着去查看对方的情况,跳起来就跑向之前营地的方向。
可不出两步,他耳边就听到了细微但连绵的凝结声响,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碍事。”
彻底没入昏晦之前,他耳边留下了最后的飞速远去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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