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较之生着一张显眼的东域面容还留着一头长度夸张长发的楠焱祭，只是看的话很难看出凯瑟琳身上有什么特异，至多是个长相不错家境优渥的西境女孩而已，如要让全无所知的人来猜测，绝不会有人想到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孩身上，已然背负着所在世家的半数的名。
    而她的姓氏达伊洛，在某种程度上也与此同一，对世家体系之外的人员而言，同样不会觉得达伊洛家族有什么特异，四境无邻国的他们似乎自世家建立伊始就专心经营这座学院，就连相距不算太远的普林赛斯动不动就百十年动乱，打急眼甚至恨不能把所有够得着的世家全搅合进去的时候，达伊洛通常也只是稳居西恩特并表示无感。如不是三年前那场在西恩特打响的燃湖之战让达伊洛结实地被动彰显了一波自身存在，大部分人谈及达伊洛的时候估计也只有这座学院提及。
    但四境无邻国这件事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杰纳暗地里叹了口气，面对凯瑟琳满面的不可置信，也只能笑一笑算作回应。
    “杰纳哥哥，你……”凯瑟琳用了点时间才勉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时间想问的问题真是多到数都数不清，但她最终也只能在卡了半天壳之后不那么确信地吐出一句，“你……转院了？”
    虽说学院内不乏同修多院的学生，甚至中途退掉一个或者新修一个也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但这对于四院八位监督生而言却绝不可行，就像去年毕业的红院主位斯坦妮安娜入学时便是红白两院同修，但二年级时被当时的红院主位提了名，并为此退掉白院留在红院专心做起了次位，而对于作为白院次位监督生的杰纳也是同样的情形，能让他换上青院制服的理由显然不会是他为了多修一个院而放弃监督生之名，而是他宁愿放弃监督生之位，也要转到其他院去。
    “不是很明显？”杰纳偏了偏头，面上仍是那种事事不大上心的笑意。
    ……学院还能转的？旁听的祭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惊奇，她当然知道杰纳是白院次位监督生的事情，毕竟一院负责人与监督生是亲兄弟可谓是件相当罕见的事情，但她同时也听凯瑟琳提过四院监督生不可同修的规定。
    “怎么会……”凯瑟琳的心中仍旧充斥着震惊，“完全……预先完全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看来埃尔维斯的保密做的不错……杰纳心下感叹，旋即多少有点答非所问地道：
    “申请是在假期之前就交上去的，院长阁下跟两院负责人都知情。”
    凯瑟琳听得出他不经意里的回避，便不可避免地停了停，然而就在这时候一条胳膊便毫不避忌地压上了杰纳的肩膀，少女明朗肆意的笑音随即响起：
    “小姐们，”阿德琳娜的面孔明艳如昔，“借你们的依达法拉先生用一用。”
    没等凯瑟琳做出什么反应，不知为何突然到来的阿德琳娜就已挟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杰纳匆匆离去，凯瑟琳未作挽留也并未质疑，她只是久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神情忽地变得悲伤难明。
    
    杰纳几乎是被一路拎到餐厅的——已入深造院的阿德琳娜长他三岁，正处于女孩子成长最快的年纪，加上他比之同龄人也不算高挑的身形，足以让阿德琳娜整整高过他一个脑袋。两人这种诡异的姿态自然引起了更多的注意，感受着那些或明或暗的注目礼，最终还是由杰纳先行发出声音：
    “能否放开我了阿德琳娜小姐，”他无奈道，“我想我今天已经引起了足够多的注意。”
    阿德琳娜闻言放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从旁边的餐台拎过一小瓶低度的苹果酒，然后又取了杯樱桃汁塞进杰纳手里，杰纳勉强没对这样的分配表示异议。两人避过周遭各种有意无心的探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杰纳刚喝了口手中的果汁，还没来得及主动问原属黑院的阿德琳娜突然来找他是有什么事情，便听阿德琳娜发话道：
    “我是真的没想到，莱汀的不必在意是这么个不必在意。”
    她多少戏谑地望着杰纳在一顿之下抬头，继续慢悠悠地道：
    “是吧，实际上已经成为青院次位监督生的你？”
    然而直至她话音落下，杰纳的神情仍旧可称平静，既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大方承应，也没有显出吃惊地否认没有这种事情，阿德琳娜望了他良久，随之毫无预兆地泄了气。
    “好吧，只是我猜的，”她说，“只是莱汀——埃尔维斯在评定之后忽然就对青院次位监督生无人这件事不再上心，明明没有新任次位选出，却在开学时出来了个突兀转院的你，这应该足够说明问题。”
    杰纳平静地又喝了一口樱桃汁。
    “是我自己的主意，”他说，“这太过引人注意，本来中途转院就不算寻常，更不必提是带着监督生之位从一院转到另一院去。”
    阿德琳娜看起来似乎有些被气笑了。
    “就像你说的，难道你还没引起足够多的注意？这事要是发生在上学期，那位继承人小姐就读的风头都会被你盖过去！要不是有结界顶着，我看你敢不敢就这么说出这些东西！”
    杰纳只是微微垂下眼睛。
    “这不是我的本意。”他说。
    阿德琳娜只有叹气。
    直至他喝完剩下的半杯樱桃汁，阿德琳娜都未对来意再做提及，杰纳也只好提出自己需要去休息了，因为开学初期常常难以避免的人员不齐，一节原本该在几天后的实践课被提到了下午，虽然他在之前的三个学期对这类课程并非没做参与，但碍于医者的特殊性，一贯都是在场边旁观，至多给伤者做做后勤，真论下场还是首次，怎么也得养足精神才行，而阿德琳娜却拉住了他。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她的神情晦暗不明。
    杰纳稍微偏了偏头表示了一下自己的疑惑。
    “在你来之前，埃尔维斯位继主位之后，青院次位的位置已经虚悬了将近两年，”她近乎是咬着牙才发出声音，“他一直都没能在青院学生里找到合适的人选，甚至青院自己也没有恰当的提名，直到今年春天，伊格特兰德突然就送了个人过来，而且是跳过见习，直接读的一年级。”
    杰纳有点明白阿德琳娜想说什么了，果然就听见她继续：
    “所有人——包括青院以外的不少人都以为他将承青院次位监督生之位，结果谁也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一个你。”
    杰纳多少有点无奈地道：
    “这可不是我做的决定。”
    “我当然知道！”阿德琳娜没好气地道，“这不妨碍那些人对你有敌意。”
    虽然他任青院次位监督生的事情暂未公开，但伊格特兰德毕竟没能当成监督生，稍微想一想就足以明白，但也正是因为他任青院次位监督生的事情暂未公开，所以旁人并不知晓这件事在实质上已经尘埃落定。
    “但我怎么听说青院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上心？”杰纳稍微有点惊奇。
    “如果只是青院监督生，那确实没什么可上心，”阿德琳娜摆了摆手，“可他不只是青院的监督生，他姓伊格特兰德，他背负着世家之名。”
    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兰德家族。
    “我当然知道你也是，”阿德琳娜补充道，“但你家的情况终究要保密，没可能泄露给外人知悉，在他们看来你跟世家的唯一联系，不过是往上数几代跟达伊洛有血缘关系，但就算没有保密，就算依达法拉跟普林赛斯的赛瑟尔一样以医者家族之名公开存在，在影响力上跟森之世家相较也远远不及。是，跟我们和法尔丝相比伊格特兰德在西境不能说是强势，但在普林赛斯跟奥尔特米亚以北，尤其是以兰沼为核心的地域，伊格特兰德的能量仍旧不是任何势力可以小觑。”
    而学院的意义从来都不仅限于是学院，它是战时的庇护所，是古老王朝的残存遗迹，更是平日中对绝大部分魔法师而言的、接触世家的唯一机遇。
    “他祖父位居长老，还有位兄长据说很得族长看重，只是有段时间没有再露面，不少人都猜测他是在抓紧时间冲击一阶，好赶上两年后的那场一阶评定，如果能通过，就能成为他将来承接长老之职的助力。”阿德琳娜撇了撇嘴，“我知道，这种地位在你看来肯定完全不值得注意，就别说在现在的伊格特兰德还有没有空余的长老之位留给这些想靠着祖辈往上挤的人了，就算挤上去了，当长老的也是他哥哥又不是他自己，但这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几乎是无限接近一大世家的核心层级，当然楠焱小姐跟凯瑟琳甚至不用接近，她们自己就是核心，但应该没人有那个胆子把她们视作助力，而且单就目前来看，她们的影响力短时间也扩展不到西境。”
    “如果他能做青院监督生，即使将来回归森之世家后兄长和自己都没能成为长老，也会因为旧有的人脉和交际地位不低，”杰纳若有所思，“而这会有很大几率能帮到那些现在就围拢在他身边的、甚至不是青院学生的人，但反之如果他没能成为监督生，即使这对他本人而言并不致命，但对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人，就等同彻底断绝了通向一个世家高层的路径。”
    “就是这个道理，我就知道这方面你肯定比我条理清晰，”阿德琳娜叹了口气，“法尔丝家的那个小女孩是什么来路我暂时没听到消息，但她周围的那些人，也差不多是基于类似的原因。”
    “……”杰纳多少无言以对地停了停，想起之前看见的那群女孩，“她们中最大的也才十一二岁……”
    “你也没比她们大到哪去，”阿德琳娜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音，“对魔法师而言资源决定命运，对天赋普通的魔法师而言尤其如此，不明白这一点的，爬不上去。”
    杰纳望着阿德琳娜那双美丽却清晰地写着烦躁的眼睛，有一瞬间甚至想失礼地探寻她之前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又是为了什么长留学院这属于另一世家的客地不愿归去，但这种想法也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随即他便在阿德琳娜渐渐挑高的眉头中低低笑出了声音。
    “不怪他们会这么想，”他声音缓轻，“而且生命魔法的天赋，本来就稀有到青院也常常求之不来，我只是一个原本出身白院的医者，能转院甚至在转院后直接位居青院的次位监督生，怎么看都像是因为后台。”
    阿德琳娜这次没有发出声音，其实她自己心下也是这样认为的，她不是太敢怀疑洛欧斐，只能怀疑杰纳的哥哥，也是他原先所在白院的负责人伦泽莱洛特。
    “总之，谢谢你的提醒，”说着杰纳便站起身来，“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小心，实践课的规则是写明的，他们想来就尽管来。”
    见阿德琳娜想要反驳，他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也不失为一个能让他们闭嘴的机会，尽管我实际上并不需要他们来认定。”
    说着他伸手轻轻做出一个外推的动作，笼罩在两人之外的一圈隐光突然显现，在一串细密的碎裂声中破碎消散无形。
    阿德琳娜近乎震惊地站起身来。
    “你是什么时候——”
    她早在去年就通过了二阶评定，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出身的二阶地系精专，结果对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她的结界破开。
    但她终究没有问完，因为此间已无结界阻碍，杰纳只是向她笑笑，并未做出回应。
    阿德琳娜忽地想起那些她听过的，本被她当做是诋毁构陷的事情，不知为何就忽然愤怒与悲伤起来。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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