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六十五章:论罪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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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丽雅。”尤尔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他不愿提及的名字,一圈看下来,尤尔的心便抑制不住地一沉,单看她容色仍旧有长久劳累后的疲乏感,却并无什么受到苛待或者折磨的痕迹。
    他可不认为蕾丽雅会在越了狱后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的住处,也就是说她此刻出现在这里,议会甚至是世家都是知情的。意识到这一点后尤尔心惊更甚,但在面上还是强行撑住了一家之主的威严。
    “夜森伯爵率军卫前来,可有什么事情?”他压着嗓子问道,“在王都内这样行事,可是十分不妥当的啊。”
    蕾丽雅稍稍扬了下脸,一直静默在身后的侍从便从斗篷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来,上面龙飞凤舞长篇大论的字迹还来不及看清,立时就能看到纸张右下方那一块暗色的火漆,盖的是议会的章。
    “我无意冒犯,”蕾丽雅声音很轻,伸手抬了一下,身边的侍从便把羊皮纸重新卷好收拢,旋即她抬起脸来望向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异母兄长,露出一个尚有几分温和却并未经心的笑来,“只是兄长大人及家眷前夜都没有赴席,大约还不知道王城之内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这是实话,尤尔心底不由漫出几分不安,能宿在王城客庭的达坦纳贵族只有七位伯爵,以及其他较低位的贵族们都住在王城附近的社交期别邸里,而如尤尔这样的伯爵亲眷具体住在哪里,就要看他们与当权的爵主关系如何了——是以他昨夜虽然去了王城甚至摸进了布蕾特宫里,却仍选择在王城宵禁前离开,并特意留心未和任何王公贵族们打照面,只除了那个摩德罗尔的暗卫跟白津的侍从。
    蕾丽雅仍持着笑,但那笑容显然不至眼底,她将那纸议令重新递给了侍从,微笑着望向面色渐差的尤尔。
    “前夜在王城暮宫,摩德罗尔承宁公主的暗卫长意图刺杀先知,事败被擒,”她缓慢而清晰地咬字,吐出这样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实来。眼见尤尔的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蕾丽雅面上的笑容仍不显变动,“第一咒术世家、第六心法世家、第八愈之世家、第九冰之世家、第十亡灵世家、第十一森之世家以及荆棘地怀尔曼家与灰塞道尔家尽数在场为证,”她的声音平缓却几近残忍,“承宁公主不知前因但已认罪,摩德罗尔使臣今日午后就会来到王城。”
    那是一串多么煊赫又不容忽视的名字,十二世家中足占半数,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论世家,单就怀尔曼家族与道尔家族就绝对不容忽视,一个与特兰奇家族同为达坦纳重建起七千载延续至今的伯爵,另一个也是除开这两家外延续最久的伯爵家。
    尤尔面色惨白如败絮,被他护在身后的拉莱娜都能察觉到父亲抬起的手臂间不容忽视的颤意,尤尔的唇齿战栗许久,最终仍旧是逼迫自己一样缓慢地开了口。
    “女爵大人大约是搞错了什么吧——北芸的暗卫意欲刺杀先知,与您率军卫封堵在下的别邸有什么关系呢?”他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不安,“按您的意思,难不成是认为在下窝藏罪党?若在下这样不值得信任,也无话可说,还请您立时清查。”说着就要退到一边。
    “哎?”蕾丽雅稍微抬了抬手,围拢一旁的军卫立时将试图退开的尤尔搡回原处,尤尔怒目望向那身覆黑甲的军卫,但也只能看见锃亮面甲上倒映出的一张自己怒气冲冲的脸。
    “我并未这样疑心过兄长大人,”蕾丽雅极轻微地偏了下头,“只是在我被放出布蕾特宫的时候,有两件东西跟议令一起送来了。”一声甲胄行进时的金属交击声后,原本站在后排的一位黑甲军卫捧着银质的托盘站到了女爵的身后,蕾丽雅并不回头,只抬手虚招随后轻轻一提,被搁置在托盘上的两件东西就被两只结界球裹住浮空而起,尤尔一眼望去,心下立时如坠冰窖。
    第一件,也是最显眼的一件便是一支箭矢,粗看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但接触过弓箭的人多看几眼便辨出那箭支比一般的箭矢较短,应是用在重量较轻弓身较小的软弓上的,蕾丽雅抬眼望着那支被结界包裹住的箭矢,过了片刻才道。
    “这一件是由先知城跟伊格特兰德家族一起提供的——正是这支箭惊扰了栖居北部的兽王白鹿,引得猎魔队伍遭受【骸骨之廊】排名第十一的月鹫的袭击,经伊格特兰德小姐确认,这支箭是着意模仿她所用的箭支制造出来的,”蕾丽雅稍稍眯了下眼睛,“不过伊格特兰德小姐终究出身世家,所用箭支皆以西境北域独有的白杉木制造,而这一支——”她望向面目惨白甚至有些狰狞的尤尔,“只是用寻常的白桦木所制。”
    尤尔勉力张了张嘴,还不及发出声音,对面的蕾丽雅便又发了话。
    “兄长大人不必着急辩解,确实,你我都知晓白桦并不罕见,只论这一点,就是议会也不会擅自怪罪的,只是——”蕾丽雅似是极短暂地迟疑了一下,“伊格特兰德小姐从箭支上刮取了部分残片并以魔力催生,如今那棵树还好端端地在议会的院子里长着,与寻常的白桦不同,那棵树的表面满覆了一种粗糙的灰白色木鳞,兄长大人应该知道的吧?这样的白桦又被称作银龙木,只生长在银林附近,曾是极为知名的制造盾牌的材料。”
    尤尔死死抿着嘴唇并不答话。
    蕾丽雅等了片刻不见他有接话的意思,便又笑了笑,自己继续说,“银林伯爵埃罗格特家族于青翎6090因破产负债被议会夺爵后,其领地便被划分至夜森名下,也就是说如今想要使用这种木材,势必要经夜森的手。”
    “……父亲?”拉莱娜有些惊惧地看着父亲颤抖的越发厉害。
    “那又……如何?”尤尔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着,“特兰奇家族的对外商贸我确实还管着四成,但也绝对做不到每一批货物都亲自查验!单就一支有嫌疑自夜森流出的箭支便率军卫堵门,女爵大人难道都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蕾丽雅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又动了下手指。
    浮在身前的箭支被小型结界球包裹着落回军卫捧着的托盘上,令一只结界球浮动着飘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里面的那件东西似乎很是细小,尤尔几乎要眯着眼睛去看才能看见那片不规则的残片上泛着的红色。
    “这一件由拉比德家族提供,”蕾丽雅轻声道,“是猎魔第一夜承宁公主遭袭后回收来的,殿下腕上的玉镯碎片,议会在早些时候请了王都内的珠宝匠人来看,材质确是红翡,但却在什么东西里泡过很长一段时间。”
    尤尔心头咯噔一声。
    “是血,”蕾丽雅静静地看着他,声音缓慢清晰,“是兽王级别的曼拉的血,经查证,与混入殿下胭脂里的兽王血液出自同一头。”
    “……这能说明什么?”尤尔死死地瞪着他那面容姣美的异母妹妹,“曼拉又不是独独生在达坦纳的魔物,仅因特兰奇家族备有曼拉的王血,就认定是特兰奇家族所为吗?!”
    蕾丽雅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里有些难以捉摸的悯意,毕竟他们前日里定她的罪的时候,就是这样断定的。
    但她无意激起这样无谓的争执,因为无论如何特兰奇家族的成员都不会同她一条心的,早在见到奄奄一息的父亲的那天,她就已经知道了。
    于是,她接着道。
    “灰塞女爵这时候应该已经带着特兰奇家族老宅里的曼拉王血在回来的路上了,奥嘉莉娅夫人借了她与侍从一队世家饲喂的独角兽,以确保她能携带证据在一夜之内往返于夜森与王城,只需稍作验证,就会知道老宅里的王血与浸过这玉镯的究竟是不是来自同一头了。”
    尤尔死死地咬着牙。
    “况且……先知大人认为这镯子里还有些不当的东西,”蕾丽雅在虚空里轻轻推了一下,那红色的玉镯碎片便轻飘飘地落回银色的托盘里了,“要说如何不当呢——不要说是兽王了,就是凶兽跟这里面的那东西比起来也不值一提。”她笑一笑,“巧的是,这件事也不难查证。”
    毕竟那位小小的继承人此间也正在王城里。
    “只这两样,我就有足够的资格遵从议会的决策,将你带到王城接受调查,”蕾丽雅声音很轻,“这是身为夜森伯爵的职责。”
    被父亲护在身后的拉莱娜睁大了眼睛微微颤抖着,从那位仅与自己有过寥寥数面之缘的小姑姑口中吐出的字句她听的分明却难以理解,但单是看那些缄默如黑色雕塑的军卫们,她也能隐约地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
    父亲与蕾丽雅姑母关系不睦算不上什么秘密,不如说整个特兰奇家族都与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当主关系不睦更恰当些,父亲提起她时总明里暗里地暗示若非蕾丽雅的存在,她应当是名正言顺的伯爵小姐,达坦纳的最优秀的青年才俊倾心追逐的对象,但母亲听闻后每每只是冷笑,告诉她特兰奇家族早早做起了一场自以为是的梦,从十几年前至今未醒。
    理智告诉她应该劝诫父亲听从议会的命令,毕竟整个达坦纳唯有议会有着直接惩处贵族的权力,这一点即使是世家与先知城都不能相比,但尚不等她开口,便见伸手护在她面前的父亲突兀地停止了颤抖,横在她面前的手臂随即缓缓地放了下去。
    他没有再做任何的抗议和辩解,只灰败着脸色,抬起头来望着蕾丽雅。
    年轻的女爵也平静地回望他。
    拉莱娜听见父亲呼出一口气。
    狂风骤起,挟来的树木枝叶气息辛涩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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