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二十九章:失守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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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手指粗细的冰矢楔入崖壁,将一道顺着岩石表面游窜的暗影死死钉住,那影子发出无人可闻的悲惨唳鸣,旋即蒸腾出一片污浊的雾气,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伯特皱着眉头望着那团雾气消融在荒涧下的雾气里,“那位族长挡不住了么?”
    “大概是方才那群狼的缘故,”蒲凌静说着,随手将绕在指尖的琴弦一甩,铮亮的琴弦便如一条铁鞭抽向崖壁,伴随着雾气一道出现的,还有崖壁上一道狰狞深刻的纵向印痕,“达伊洛族长的首要目的是救出楠焱家族的那位小姐,他没有义务去照管荒涧与荒原上其他人的死活。”
    那是身为“监督者”的职责,传出去虽然会有些难以入耳,但达伊洛历来如此,也无可指责。
    “——我倒是不曾听说过荒涧下有狼,”乔丝琳一把种子撒下催生的藤蔓结成树障逼迫几道逃窜的游影转向,琴弦与冰矢齐上,又是一片污浊的雾气迸出,“蒲凌先生若在族中司文职,可听过这类事情么?”
    蒲凌世宁收拢指间暗光,只摇了摇头。
    “杜德丝的猎魔算是传统,我族相距又不远,十年里总有二三年间有各种缘由前来参与,达坦纳周遭都有些什么魔物对任何一族应该都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关于荒涧和狼,暂且都是空白的。”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要么是杜德丝意隐瞒,要么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乔丝琳望着在雾气中逐渐枯萎的藤蔓语气不善,无论是哪种坐实,都可视为杜德丝家族对局面失去了掌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位先知的威信,大约也要大打折扣。
    “伊格特兰德小姐慎言,”蒲凌世宁摇一摇头,“那位是出了名的善于筹谋,过往千百年里也着实做过不少惊人之举,只是终了都是有切实缘由的,不到一切结束,任是谁来大约都难以洞悉她真正想要做什么。”
    非人之物看待世事的角度,想来与人类不甚相同。
    
    淡灰的云絮缓慢地在天幕上翻涌着。
    晨间下过一场不大的雨,零落了一阵后渐渐悄无声息,余下这片厚重的云层,如同一锅看上去叫人没什么胃口的浓汤般,粘稠地翻搅着。
    此间已近黄昏,午间的篝火已经熄去,参与猎魔的达坦纳贵族们有些围坐在一处低声地商讨些什么,有些陪在随来的家眷身边,有的则立在人群之外,远远眺望着云幕与荒瘠之地交接的地方,一眼望之无半点轻快的神色,每张脸上似乎都堆着忧郁。
    想也难怪,同来猎魔的一行人中最强的几位魔法师连带两位世家族长都于今晨下到了荒涧之底,转眼夜时将至,仍无半点响动跟回来的意思,杜德丝家族倒是留了些人,但多是些半大孩子,偶有的年长族人也隐在周遭警戒魔物进犯,委实发挥不了什么安稳人心的作用。
    陈韶在侍从满脸的歉然下就着一盏半温不热的茶囫囵吞了几剂丸子,尽管她将茶盏喝的见了底,那种全不陌生的翻涌而来的酸苦余味仍旧让她皱了皱眉头,黎夜有意再倒一盏茶给她,她只摆了摆手推拒了。
    稍稍整理了一下因坐姿生出一道不甚明显的褶皱的猎装,她步出那处在岩壁上凿出的岩洞,其间虽然温暖,但总让人觉得憋闷,外界的光亮让她眯了一下眼睛,待适应过来后她抬一抬眼睛,怔愣地望向天尽处的边际。
    她极少有机会能来这样开阔的地方,凌都皇城之内可称旷阔,只是这些旷阔的边角总有数不尽的琉璃瓦顶红墙高耸,偶尔她逃过教习与侍女们的侍候偷偷跑上城墙,也曾见凌都内万家灯火人来人往,那些在屋檐挨挤下依稀窥见的街道远远延伸开去,最终也会止步于极远处的灰色城墙。那些地方和这里都不一样——这里的尽头之后还是尽头,依旧空旷,什么都不会有。只是这样立着,都让她莫名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天阔地旷,不会有人注意一粒小小的沙土。
    她漫无目的地朝四野望去,只有北方一道狰狞的裂隙横亘东西,裂隙之后仍是荒原,荒原的尽头隐没于模糊的灰色雾气,她一路沿着荒涧向西走去,岩石边角裂隙已然萌出绿意,雨季已到,饶是这样不存生机的土地,也终会在某刻现出其独有的丰裕。
    不出二十步,她便叫一抹白夺去了眼睛——那是个年纪身量都同她相差无几的女孩子,正坐在离篝火余烬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她背对着往来的贵族们,只动也不动地望着面前的巨大裂隙。
    她知道那女孩的名字是阿诗兰,谒见时曾说她是白津的公主,前夜自己遭了狼袭惊魂不定时,也是她全无声响地帮衬了自己,陈韶久久地看着她,女孩的长发高束脑后,披散下来的部分仍旧如纱绢一般柔美飘逸,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向那女孩迈步走去。
    许是为着前夜无意见的帮助,又许是因为这满目荒芜里,唯有她承担着和自己一样的尊名。
    阿诗兰似乎是在发呆,陈韶走的很近了,再有三步便能拍上她的肩膀,但阿诗兰始终没有回头,以她一阶的水准,应是早早就能发现了的。
    还不及她出声唤她,肩上便突兀地沉了沉,回身看时却是黎夜过来,给她披了一件厚重的黑绒斗篷,侍从面上的些许不愉只维持了一瞬,随即便弯身行了个礼——陈韶回头时才见阿诗兰不知何时转头过来,无声息响动,只是盯着黎夜看。
    北地天寒地冻,像阿诗兰这样的贵族自然是极少出门,尊养出一身骇人的白来,血肉间难以看出血流涌动的色彩,连肌肤上都泛着一种类似瓷器的光,一双冰蓝的眼睛落进天空的映像,便成了一潭彻寒的水,她对黎夜的见礼不置可否,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
    黎夜只坚持了几息便告了退,任谁被这样直盯着想来都不会觉得愉快,眼见黎夜走得远了,阿诗兰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不远处横亘于荒野的荒涧,自始至终都未将目光投向陈韶一秒。
    陈韶一时有些尴尬,但终是在那块大石头上寻了一处稍微平整些的地方坐了下来,离着阿诗兰稍有一点距离,也学着她的样子往荒涧里看,这个角度能看到的部分其实有限,只能依稀窥见荒涧下浑浊的雾障,层叠浓密如一片半凝的海,没有任何值得细看的地方。陈韶盯着看了许久,直到那灰白色刺的眼睛都有点干疼,也依旧没找出什么值得留心的地方。
    “阿诗兰殿下在看什么?”她终是忍不住这样问了。
    阿诗兰静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她。
    “未来。”
    “未来?”陈韶不解。
    “由人们的选择延伸出来的路径,最后通往不同的终末,”阿诗兰淡淡地道,“我只是在找有最大可能的那一种。”
    “这……”陈韶有些震惊,“阿诗兰殿下是先知么?”
    “姑且算是。”阿诗兰似乎缺乏解释的兴趣,只随便地应了一下。
    “那……下面现在发生了什么事?”陈韶有些不安起来。
    “挡不住。”阿诗兰回应得冷淡且简短。
    “挡不住?”陈韶越听越糊涂了。
    “数量,太多了。”阿诗兰冷然道,“这样短的时间,这样大的数目,又是争先恐后地向外逃逸,无论用什么手段都——”
    她的话音未完,脚下便是一阵震动,陈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岩洞附近响起了人们的惊呼,随着声音向东望去,只见荒涧东方的某处,远远地腾起了大片大片颜色浑浊的雾,那些雾气似乎庞大到突破了荒涧下的雾障,直接浮上地面,向着晦暗的天空散布而去了。陈韶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而众人脚下的大地从始至终不曾停止震颤。
    “想通过引爆已经完成的术式来尽可能地提升杀伤力么……”阿诗兰望着那些源源不断涌出的雾气,眼底显现出些微的暗色来,“也只有他支撑得住这种办法了……但是,没有用的。”
    不及陈韶再问,阿诗兰已经起身向着岩洞的方向跑去了,开始时陈韶还试着追两步,但很快她就知道那只会是无用功——明明没看出她迈了多大的步,但人就是远远地荡开了一大截,陈韶还没跑出她五步的距离,那边的阿诗兰就几乎看不到影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伯特手中的短刀翻出巨大的耀目的花型,当下便有十数游影在他的刀下毙命,几只侥幸逃过的迎上了紧接着到来的一鞭,暗色的魔光萦绕在一根稍粗的琴弦上,看似无力地一下甩出拍击到地面上时便带起了足以击穿岩石的声势。被打散的游影们化作浑浊的雾气散入了荒涧下本就混乱不堪的浓雾里。而在二人身后乔丝琳和蒲凌静立在一处,藤蔓与琴弦纠结在一起筑起一道高墙,每一道撞击其上的游影都会带起一阵刺目的闪光,两人站在高墙前,各自出手将那些试图翻过高墙或者借崖壁向上攀爬的暗影尽数击落。
    “看来默海下压制住的游影数量比我们想的还要多……达伊洛的族长跟那些狼已经在前面阻住将近一大半了。”蒲凌静的面色仍旧苍白,呼吸也称不上平缓,但见她指尖琴弦明灭,倒也还能撑住。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头!”乔丝琳的指尖燃着暗绿色的魔焰,随着她的指尖指引,那些钻出岩缝的细嫩藤蔓纷纷向着游影袭来的方向蔓延而去,将那些黑影勒得散碎,不及喘口气,藤蔓便紧紧随着魔光所及向下一个方向蔓延开来。
    “只是为了那样一个孩子……”阿尔伯特一刀横挥半周斩碎一串游影,一个后跳刀剑下垂正点中漏网的一只,浑浊的雾从他的掌间指缝流窜开来,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急忙跳开,不由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并没有人应和他,侍从在心里“嘁”了一声,再度一记上挑,却砍了个空。
    他一愣,周遭的人也同时反应过来,一瞬间无数的琴弦和藤蔓都放弃了谷底,直直地向着荒涧两边的崖壁招呼上去。
    “又怎么了?!”侍从怒号道。
    “是那些狼,”蒲凌静周身琴弦密密麻麻如剑阵,向着周遭的崖壁几乎无息止地刺去,她的精神力和魔力正在被快速地抽空,当下面色更是惨白,身形都几乎有些摇摇欲坠了。
    “那些狼在后面追过来了,它们正急着要逃走!”蒲凌静咬牙道。
    
    岩洞之内,柯蕾莎正叼着一支长条形的糖果慢慢地吃着。
    那是早晨夏格瑞瑟下到荒涧之前背着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权作是把她留在地面上的补偿——母亲素来不喜欢她太过嗜甜,总是严格管控着她甜点和糖果的分量,也只有哥哥在极偶尔的时候小心地塞给她一两粒权作解馋,而且一般是在她闹脾气的时候。
    她当然很清楚以自己的水平跟着大人们下到荒涧下会比累赘还累赘……但是她长到这么大几乎总是跟在家人身边,如果母亲忙于族务哥哥就会主动照管自己,如果哥哥有课程上的安排,她就会乖乖跟着教习在母亲书房隔壁的房间学魔法,很少,几乎可以说是从没有像这样所有人都同时离开,而且是去到一个明确的危险的地方。
    她心底的不安感始终不曾停息地翻涌着。
    在她对面的石床上,裹着薄毯的凯瑟琳仍旧昏睡着,天亮后她的烧退去了不少,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疲乏都无法让她这么快就醒过来,柯蕾莎在对面石床上摇晃着自己的两条腿,望着凯瑟琳白白嫩嫩的脸颊,有心想要偷偷去戳一下。
    还不等她决心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践,背后洞口处的光便突兀地暗了一下,柯蕾莎以为是哪个杜德丝的族人进到岩洞里来,两口便将糖果整个塞进嘴里嚼的粉碎,旋即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无聊模样转头去看来人,只那一眼,她便愣住了。
    苍白纤瘦的阿诗兰静静地站在岩洞口处,一双眼睛几乎有些空空荡荡的,让人看不出目光落在哪里——只有握在右手的短刀刀刃映着洞外晦暗的天光。
    “……你要干什么?”柯蕾莎慢慢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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