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九十五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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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焱祭轻轻咬着下唇,周身痛楚已经随着时间推移和身体的习惯渐渐不再鲜明,只胸肋处仍有些不自然地锐痛,随着呼吸断续。
那一番解释似是耗费了蒲凌静相当大的气力,祭隔过夜色看到她闭上了眼睛后仰靠上岩壁,掌心上魔光不再跳动,不知是疲累抑或已经放弃。
“为……”她轻轻地问出声音,“为什么要同我解释这些?我是说——无论是黑噬的渗入又或者是现今北芸与拉比德之间的关系,不都应当是严加保密的世家秘辛……?”
那并非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被其他世家知悉的事情。
就像白日时蕾丽雅•;特兰奇同她讲过的过往一般,那原本都是不必说与她听的事情。
听到她这样讲的蒲凌静似乎稍有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只这样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便扯到了她横贯半身的巨大伤口,让她咬着牙抽了口凉气。待片刻调息重新安稳下来之后,她才斜斜地望着祭,有如喟叹般地轻语。
“所谓的”至尊”……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祭多少怔愣。
“荣光鼎盛,比肩神祇,既肩负众生期望,亦要聆听众生苦痛。”蒲凌静多少无力地笑了笑,“神坛……起于人群,你既是未来的第三任至尊,便注定要终此一生为世间众生和这个名号而活,便是强如你的先祖,第二任至尊楠焱炽也并未逃过这一命运。”
祭微微错开女人审视的目光,只下意识回避道。
“那种事情……谁会说得清。”
“还要装傻吗?”蒲凌静面色苍白似笑非笑,“想必这个说法你在族里时就已经听腻了吧?毕竟连那位大人都承认了你——七千年来,史无前例。”
祭只觉得心跳漏过一拍,虽然只是瞬息,但她确实有一瞬似乎意识到了蒲凌静是在指谁。
“至尊继承的结果岂会因为个人意愿决定?”她垂着眼睛沉声以应,“得到了谁的承认……又有什么关系。”
蒲凌静的一瞬怔愣很快化作释然,她无声地笑一笑,又重新倚靠了回去。
“这样啊……原来你不知道他是谁。”
女孩心头一惊,再顾不得躲避,直直盯住了静的眼睛。
“我不能给你透露什么信息——”蒲凌静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只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不是他亲口告诉你,就必然会有他的用意,这点顺从即便是如今的我们也奉行如旧,如此而已。”她眯了眯眼睛,“其实我更好奇的是,明明有着如此胜算的你,为何还会孤身离族,几乎像是被放弃?”
祭并没有吭气。
“我可没有深究的意思哦,”蒲凌静似乎找回了那种肆意的语气,“至尊的好感对任意世家都是极为重要的,从那件事确定开始,你的意志就已经被毫不意外地顾及——包括我向你讲述我们家族内部的旧事也是一样。”
她稍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
“就算我们把实情昭告天下,怕仍是有六七成的人全不相信,但是你不一样,只要你——未来的至尊记得我们的真相我们的冤屈,便是被整个东域记恨戒备个几年也是不需在意的,你可以将它视为一种投资,且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声音渐渐放轻。
“至于如何甄别如何裁决……那便是你的事情。”
“……院长阁下。”
无尽的灰白的雾气里,响起的低唤有如叹息。
“院长阁下!”那女人微微提高了些声音,那一瞬梦境里的河川天镜逆流倒转,消失殆尽,洛欧斐·达伊洛睁开眼时,仍是荒原偏僻处贫瘠的谷地。
“……抱歉。”他说着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望向方才呼唤他的乔丝琳。年轻的女魔法师显然极少有过这般在荒野里露宿的经历,原本编盘紧密的长发想是蓬乱了,已然被她解散而去,只留下末梢细密规整的蜷曲。
“辛苦您了。”乔丝琳并不正视他的眼睛,只让过半身低头示意,“……能请您来一下吗?”
洛欧斐心底微微一沉。
待到后半夜时留在露天警戒的已多是男性,几位稍微擅长地系魔法的魔法师一道寻出一面尚算坚实的岩壁,开凿出一个半座厅堂大小的岩洞,又施加了数重结界禁制,让女孩儿们都去了里面休息,眼下乔丝琳会出来单独叫他,大约也只能意味着凯瑟琳那里出了些问题。
他随着乔丝琳转过几块巨石并半丛灌木的掩映,轻道一声失礼便跟着进到了岩洞里,天色方显暗蓝,年长的几位也不知是没睡亦或已醒,几位达坦纳伯爵家的小姐们挨挤着靠的很近,还裹着父兄的斗篷浅眠着,两人敛去声息,轻手轻脚地自她们身边过去。
岩洞深处里几个年纪小些的女孩都在,靠近洞顶的石槽里还无声地燃着一捧略显灰白的火焰,算是提供了些微光明。奥嘉莉娅·杜德丝侧身坐在一处略微突出的石台边缘,手里握着一方白色的丝巾,她只低低地念诵了一句什么,巾帕之上便顷刻覆满冰霜,她拎起一角轻轻将冰霜抖落,复又叠好重新放回了躺在石台的凯瑟琳的额头上,做完这些后她才站起身来,对前来的洛欧斐微微致意。
白净恬美如瓷器人偶的女孩儿此刻因着热度蔓了满脸鲜艳的蔷薇色,她微张着嘴,似是因为遍身的疼痛而难耐着,甚至不需接触皮肤,空气里已经多少沾染了自她皮肤发散出来的热意。
“后半夜看时就成了这个样子——”乔丝琳轻声解释着,“以魔法师的体质来看,单纯受凉的可能性不大,我与杜德丝族长猜测,大约是因为昨天跋涉疲累加上凶兽惊吓致病。这次离族我虽带了不少族内制剂,但多是用于毒伤而不是病理,想必院长阁下的魔法亦是……眼下还是尽快脱困,尽早为达伊洛小姐寻到药物和医师才是。”
洛欧斐轻轻触了触妹妹烧得通红的小脸,掩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不觉攥紧,但他面上仍未显出任何表情,只在直起身后向着奥嘉莉娅与乔丝琳低头致谢。
“劳烦二位了。”
“达伊洛族长言重了,”奥嘉莉娅从容回了一礼,目光转过不远处仍在熟睡的女儿柯蕾莎,极低极低地叹了口气,“若早知会是这样情状,倒该把女孩们留在城里。”
“若真是这样做了,想必柯蕾莎小姐少不了要闹脾气。”乔丝琳素色的面上浮出一线浅淡的笑意。
“是呀。”奥嘉莉娅摇了摇头,“比一比便知,她可没有达伊洛小姐省心。”
“……”洛欧斐一晌沉默,又替凯瑟琳掖了掖掩在身上的斗篷和外衣,黯然些许,“茜娜……没有选择。”
两人听闻后俱是怔愣,仍旧是奥嘉莉娅先意识到了什么,眉梢染上些愁绪,声音渐轻。
“难道说……达伊洛族长这次携妹造访极东,果真是……为了下任院长的交接么?”
乔丝琳多少震惊。
凯瑟琳才什么年纪……若她所忆不差,大概还没有十一,连星空学院的课程还未系统地开始学习,她身为第二十三任院长的哥哥,怎会这样急切地为她准备接任院长的事宜?
洛欧斐沉默着算是承应,只解释了一句。
“我是不会有继承人的——第二十四任的院长,只有茜娜才行。”
乔丝琳犹自不解,奥嘉莉娅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洛欧斐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妹妹,转身往洞穴外面去。荒原之上天色渐明,夜里的雾气仍未彻底散去,只几步开外,素白衣衫就已无声没入雾气。
乔丝琳掐算着大约离开了他的探知范围,便也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再一次为凯瑟琳冰帕子的奥嘉莉娅身边去,望着丝帕上冰霜凝聚又抖落无迹,压低了声音问询。
“奥嘉莉娅姐姐,我可没听说院长阁下有结婚的意思呀——还是说,在这种战时乱局,他认为结婚没有意义?”
奥嘉莉娅神色多少古怪地看了乔丝琳一眼,一面将巾帕放回凯瑟琳的额上,一面低声应了一句。
“对他而言,结不结婚都没有意义。”
乔丝琳越发不解。
“大约是你来前族里的族长和长老们大约都没想过你能在达坦纳遇到达伊洛吧,”奥嘉莉娅轻轻叹了口气,“……应该,也没同你讲过他的身份问题。”她伸出手来抚了抚凯瑟琳一缕翘起的鬈发,声音渐低。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类的躯体……能承接王血的沉重与坚硬。”
“那样的存在……注定无法留下后裔。”
楠焱祭是被地面的震动惊醒的——她用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靠着石头在不知不觉里沉入了梦境。天光透过狭窄的荒涧缝隙为岩洞提供了些微光明,昏暗的光线里好歹也能看清东西。原本坐在她对面的蒲凌静不知何时已经站立起来,将半褪的猎装和长袍重新穿戴回去,遮掩下虽看不见那道狰狞的伤痕,但衣物上无处不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你醒了?”正整理着袍服袖角的蒲凌静听到响动回望了祭一眼,除却面色苍白及眼下乌青,暂且还没有旁的更严重的问题,祭犹自怔愣,静却只向她笑了笑。
“起身的时候要小心点,虽说魔法师的恢复力远超常人,想要在没有外力协助的情况下一晚上长好裂掉的骨头,也着实是太难了些。”
祭点了点头算是承应,一手撑住【嗜血】一手扶住岩壁才勉强站了起来,方才站稳脚下便又是一阵震颤,蒲凌静迎光而立,长发如墨如云。
“外面……怎么了?”祭一面适应着胸中痛楚,一面小声问及。
“大约是隐息符开始失效了,荒涧原生的魔物开始攻击掩藏我们的禁制了吧。”蒲凌静答得漫不经心。
“隐息符?”祭略略一惊,她虽有听闻,却还不至能够刻印的程度。
“也不用那么吃惊吧?”静觑见祭的神情略感好笑,“就如楠焱族中有修习心法的族人一样,我们族里也多少存在些钻研咒术的族人啊,”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自袖中摸出数张符纸夹在指间,“来前托了专擅此道的军务长老,大约能维持三个时辰已是极限——自然比不得身为当世咒术至高掌控的你母亲。”
她颇具别样意味地看了祭一眼。
“不过,本意也不是做这样用途的就是了。”
作者闲话:
吃褪黑素被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