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十二章: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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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候作为鸿鹄具象出生的族人,都会是鸿鹄一脉之长,他们的特征是苍白色——”楠焱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鸿鹄一脉以白为帜,作为具象的族人会有同色的眼睛和头发,然后就是寿命……一般都可以活到两百岁,而且直到身陨,都会维持着极盛时的体貌。”
楠焱祭立刻想起了一个人。
“难道三长老就是这一代的……”
“对。”楠焱灏轻轻点了点头,“三长老就是现世唯有的鸿鹄具象,已经经历了六次涅槃,可以说……已经处在生命的末期了吧。”
祭的心没来由的一揪。
“你和……三长老?”
“三长老应该算是我的高祖父那一代吧,”楠焱灏翻着眼睛算了算,“对了,我和你一样是先知哦,从我第一次见三长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过……也是当然的吧。”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祭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们到了。”楠焱灏推了推祭,祭抬头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处小院子的院门前了。
祭往身后看了看,心里觉得这小院子也真够偏僻的——在潋水台的另一端,被挡的严严实实的一处小门后面,院墙上挂着一幅黑漆金字、颇有年头的匾额,上书“桐华馆”三字。
虽说是“馆”,但显而易见,这并非是馆的规格。
楠焱灏见祭并不进去,便撇了撇嘴,直接拉住祭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给拽进了院子里。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生了薄薄的一层绿苔,几株植在庭院边角的樱树稀稀落落地贡献了一些花瓣,长廊下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擎着一只看上去就颇沉的铁皮壶逐一为廊下的盆栽浇水,听见响动便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这个魔星不知又是扯了谁就这么进来院子里。
少女重重地将水壶搁在了廊下的地板上,发出沉闷地“咚”的一声,正被拉着的楠焱祭清晰地感觉到楠焱灏微微瑟缩了一下。
果然下一秒。
“楠!焱!灏!”
楠焱灏立刻在面上扯出一张几乎要笑到抽筋的欠揍表情迎向正怒气冲冲朝他走过来的少女。
“那个……悦姐姐下午好啊!”
被称作悦的少女并未理会楠焱灏的卖乖,一手叉腰,一手捏住楠焱灏的耳朵轻轻往上一提——十三四岁的少女身量早开,就算楠焱灏在同龄孩子里算是很扎眼的高个子,当下也被女孩拧的“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悦姐!好姐姐!您下手轻点!疼疼疼!”
“不疼你长得了记性?!”少女柳眉倒竖,“馆主特别交代你多少次了!下了族学直接回馆里!不许去别的院乱逛!上上次你摸到长宓院抱了五长老那才刚会走的儿子到院里来,五长老夫人拿着扫帚撵得你满院子跑你可是忘了?!还有上次!你小子胆子越来越肥!华安庭你都敢进!二小姐你都敢拉了来!”
祭立时目瞪口呆。
少女怒气冲冲地撒了手,楠焱灏退到一边揉着耳朵直抽凉气,少女拍了拍手,嘴里不依不饶地道。
“我看你这次——”
没有后半句了。
她就这么望着祭,近乎滑稽地呆滞住了。
“……”祭一时有些为难,末了乖巧地向少女行了个平礼,“悦姐姐好。”
少女一寸一寸地把目光挪回那边一面在揉耳朵一面仍不忘嬉皮笑脸的楠焱灏身上,指着祭的手几乎都在哆嗦,她张了张嘴,大了好几下也没发出一个音来。
“——大小姐,没错。”楠焱灏笑嘻嘻地替她说了。
楠焱悦二话不说,挽起袖子,顺手抄起靠在灌木丛上的竹枝扫帚,抡圆了就朝楠焱灏的身上招呼过去,楠焱灏怎肯立在原地挨打,楠焱悦一挽袖子,他便撒腿跑了。
祭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满院子鸡飞狗跳,偶有路过的族人似乎也习惯了这般景象,只笑着摇一摇头,便继续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不得不说楠焱灏还是真的有几分本事的,那女孩都开始喘气了,他仍旧抱着脑袋左钻右钻,灵活的很。
“悦儿!”
终结了这般混乱局面的,是一声清亮的断喝。楠焱灏立刻不跑了,楠焱悦也不敢再追再打了,两人都乖乖立在院子里,准备挨训。
楠焱祭抬眼望去,见是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袭半新不旧的月白素纹底袍外套了一件纹着暗红色火焰徽饰的世家长袍,满头青灰长发被两支通体乌黑的乌木长簪挽在脑后,虽不饰华彩,但仍难掩风姿天成。
那女子缓慢从廊下步出,在楠焱祭面前站定,祭正无措间,女子已然向她行了个极重的礼。
“长明院桐华馆主事人楠焱晓,见过大小姐。”
“这……别!我当不起的!”楠焱祭急忙伸手去搀,但七八岁小孩儿的身量,如何搀得动一个大人呢?
“大小姐勿要自轻,”楠焱晓抬起脸来,面上已蜿蜒了两道泪痕,“若不是大小姐,我的儿子……还怎可能回得来呢?”
“您……您的儿子是……?”祭心里微惊。
“长信院谨则楼,楠焱清晖。”楠焱晓再拜,“妾身……多谢大小姐!”
祭虽不认识那个什么楠焱清晖,但谨则楼她还是知道的……那是二长老的住地。
这位晓夫人……难不成……
祭劝了许久,楠焱晓才起了身,待擦净了面上泪水之后,方去替楠焱悦理袖子,又重绾了她散下来的碎发,道。
“灏是得了大长老的话才去寻大小姐的——你可得注意了,再要不了两年你便要出阁了,还这样没个规矩!”
楠焱悦的面上当即蔓了绯色,喏喏应是,一转头见楠焱灏又在朝她做鬼脸,当下心头又是火起。
“大小姐请入芜香堂吧,大长老已经在等了。”
楠焱悦趁着楠焱晓转头的机会飞快地在楠焱灏腰上拧了一把,拧得楠焱灏龇牙咧嘴,但还是苦哈哈地受了,听见楠焱晓发话了,这才颠颠地跑到祭的前面,要给她引路。
楠焱祭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待又转过几处小楼小院,祭估摸着差不多出了一阶魔法师的听力范围,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了楠焱灏。
“那位晓夫人……和二长老?”她只听兰若说起过,现下这位二长老是战后新上的。
楠焱灏叹了口气。
“我是听别人说的,不过想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晓夫人原是上上代四长老的侄女,她父亲与二长老的父亲在长文院是同窗,据说在外头,晓夫人的父亲救过二长老的父亲,这二人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成婚也前后赶到了一块儿去,生下的孩子也恰好是一男一女,两家便定了婚约,但晓夫人十二岁上,她父亲便因急病去了,恰逢四长老换代,她母亲便携着她到桐华馆来了。”
“诶?为什么要来桐华馆?难道不是族里安排进正四院……”
“……”楠焱灏扶额,“忘了说了,桐华馆就是收容族里无依的女子及其子女的,正四院也得是家中仍有亲眷在上三院里就职才能呆得住的,那个时候的晓夫人……已经没有能挨得上的亲戚了。”
“哦……”祭颇同情地应了一声。
“据说二长老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嗯,那时候他还不是二长老,”楠焱灏接着说,“他好像喜欢一个从下五院提拔上来,在他身边跟了好久的一个叫什么莲的姑娘。自然他家里是不同意的,正拖着,又得了消息说他得了二长老的看重,将来有望进长信院,他家里便用这个旧婚约来压他,说不能因为人家现下失了势就忘恩负义什么的……其实归根究底,还是看不上下五院的出身罢了。”他轻叹一声,“桐华馆也不是人人都进得,一般都是上三院,正四院里一般是孩子天赋出众,母亲才能沾光一道进来。”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成亲了呗,”楠焱灏无不沉重地叹了口气,“过的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想来也不是很好,晓夫人生了个儿子,就是刚才说的那个楠焱清晖。后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又提起下五院的那个姑娘来了,长老是有资格纳妾的,二长老就说,要抬那姑娘过门做妾。”
“晓夫人同意了?”祭不由得惊奇。
“怎么可能。”楠焱灏撇嘴,“但是还能怎么样?她已经没有能依靠的娘家了,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大概就是说她家里沦落成这样子还能嫁给将来的长老做正妻足够偷着乐了,哪还有拦着纳妾的道理。反正不管怎么折腾,那姑娘还是进门了。”
祭没出声,她想起了萱姨娘,同样是嫁入高门做妾,想必二长老这边这位,应该是好过的多。
“又过了几年……晓夫人生了个女儿,”楠焱灏耷拉着眉毛,“倒是那小妾,好几年也没生出什么来,她大约是寻二长老哭过了,说是晓夫人害她不能有孩子之类的,二长老跟晓夫人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不好了。”
“再后来……清莹病了,哦,清莹就是晓夫人的女儿。本来不是什么大病,但不知为什么一天比一天重,怎么也看不好。晓夫人觉得有问题,想要跟二长老说,结果那小妾又去跟二长老哭,说肯定是晓夫人弄病了自己女儿想让二长老去她那边,”楠焱灏气的有些发抖,“二长老居然信了。”
“……”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清莹死了,”楠焱灏张开了攥紧的拳头,又是难过又是无力地说,“据说晓夫人在清莹屋里坐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闯进二长老房里,二话不说把那小妾从二长老身边拖起来,一路揪到了祠堂。一路上惊动了好些人,晓夫人跪在祠堂里,拿簪子指着自己喉咙求大长老和三长老去查。原本长明院是不涉族内事务的,因为大长老和三长老的身份……唉,怎么说呢,如果是他们出手,大概也只有你父母……就是族长和夫人才压得过了。”
“……后来呢。”祭觉得自己的心,别扭地蜷缩成了一团。
“三长老查出来了,那小妾给清莹下了药,具体是什么药我们就不知道了,总之肯定是见不得光的。原本这样的大罪,侍妾戕害正妻子嗣什么的,都是先打个半死再发长宁院的,但晓夫人不。”楠焱灏轻声说,“晓夫人说,她不同二长老过了,她自请进桐华馆,做苦役也好,做下人也罢,只要大长老肯赏一碗红汤。”
“……红汤是什么?”祭今天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觉得自己傻得几乎要冒泡了。
好在楠焱灏没有追究,“红汤……唉,就是族外那种开在河滩上的红色的落日花熬成的汤,那花看着好看,但是是有毒的。若是喝了那汤,就会、就会……嗯,我也不知道!这种事好几年都碰不上一次!反正就是死的很难看就是了!”
祭:“……”
“二长老知道后也过来祠堂里跪着了,那小妾就不停地哭,去扯二长老的袍子,说自己冤枉什么的,但三长老都那么说了,二长老若是再信就真的是傻了。反正……二长老没给她求情,大长老看晓夫人那么坚持,就准了。”
“汤端上来之后就让晓夫人抢了去,据说当着祠堂里所有人的面,就那么硬生生地灌给那小妾喝了,过程旁的人也没同我讲,反正横竖逃不过一个死。晓夫人就回去了一趟,当天就搬过来了。”
“二长老没说什么……?”
“怎么可能,闹出那样的事儿,他还能不能继承长老位置也说不准了好吗!二长老在桐华馆院子里立了两个白天加一整宿,晓夫人都没有露面,只差人传话说她跟二长老夫妻情分已尽,若二长老还想要他那张老脸,就好好待自己的儿子。二长老又等了好长时间,看晓夫人还是没有出面的意思,就……就回去了。”
祭叹了口气。
“后来是三长老,三长老跟大长老还有当时的二长老说的,要晓夫人做桐华馆的馆主,无论如何,长老席还有长明院,是都要站在晓夫人这边的。”
楠焱灏不说话了,祭也久久没有再说话。
祭只私心觉得,族里肯定还是有人要站在那小妾那边的,譬如从下五院里出来的人,肯定指责二长老枉顾情义,指责晓夫人心狠手辣……
祭不好说她怎么想,只是想一想怜,再想一想安分守己的楠焱柔萱,她便觉得凡是生出这般纠缠,无论过程如何,最终败得体无完肤的,肯定还会是女人。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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