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8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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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关,沿街的小吃店和早点摊全都关门大吉,赶着回家过年。赵心慈载着一个嗷嗷待哺的赵云澜,一路上也没找到吃饭的地方,只能顺势一打方向盘,掉头回家。
    赵局长厨艺技能点基本为零,只剩泡面一项勉强及格,事实证明,他爹老赵局长在这方面比他强一点——也就那么一点。
    赵心慈轻车熟路地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包速冻水饺和两个鸡蛋,又烧了一锅水,把饺子挨个下进去,末了打了一锅蛋花,等白胖滚圆的饺子浮上来,他连锅带饺子一并端上桌:“熟了,吃吧。”
    赵云澜有点受宠若惊,他本以为自家老爹会直接把装着速冻饺子的塑料袋丢给他,让他自己去煮,没想到亲爹居然纡尊降贵地亲自下厨。
    他寻思片刻,觉着亲爹格外开恩,大概是看他刚在生死边缘打过一遭转,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忒不容易,才捏着鼻子给了一次特殊待遇。
    所谓“特殊待遇”,就是过了这村没这店,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赵云澜毫不客气地端过小铁锅,就这么连汤带饺子囫囵吞下去。
    老赵局长手艺不错,饺子没破皮也没夹生,汤不咸不淡,赵云澜一口气将锅底刮干净了,抬手抹了把嘴,然后惬意地打了个饱嗝:“饱了,谢啦。”
    趁着赵云澜狼吞虎咽的当口,赵心慈已经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他,发现这小子羽绒服领口里露出一角皱巴巴的衬衫衣领,头帘打成油腻的绺,下巴上一层没刮净的胡茬,脸上还泛着隔夜的油光。
    再一联系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也就拼凑出七七八八。
    赵心慈往椅背上一靠,两条胳膊稳如磐石地抱在胸前:“行了,说说吧,昨晚上没回家,一大清早又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瞎转悠是因为什么?”
    赵云澜没型没款地摊在椅子里:“还能因为什么,和媳妇吵架,大半夜被赶出家门了呗。”
    赵心慈:“……能好好说话吗?”
    赵云澜一摊手,无辜地耸了耸肩:“我就是实话实说,不相信算了。”
    赵心慈面前放了一杯新泡的热茶,双手交叉在一起,平摆在饭桌上,端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坐姿,开始了一场阔别多年的“家庭谈话”:“既然回来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赵云澜依然是满不在乎的神气:“还能怎么打算?反正都是按部就班的事,不过是特调处的门牌改成了特调局,以前怎么干,以后照旧呗。”
    赵心慈沉默片刻:“我听说,那个沈巍也回来了?”
    面对亲爹,赵云澜没打算藏着掖着——有章狮这个“内应”在,想藏也藏不住,于是他很干脆地一点头:“对,回来了,现在住我那儿——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琢磨着,反正海星和地星之间的通道已经关闭,等他好利索了,想回龙大任教也好,来特调局继续当特别顾问也行,随他高兴。”
    赵心慈前半段没什么反应,唯独听到最后一句,眉头微微一皱:“你记住,沈巍他是地星人。”
    赵云澜想也不想:“他是地星人,而且是救了全人类的地星人。”
    隔着一张饭桌,两父子面面相觑,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吊儿郎当,目光在空气中狭路相逢,看不见的刀锋砥砺摩擦,碰撞出一箩筐火花。
    良久,赵心慈叹了口气:“你就没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赵云澜思忖了两秒钟:“有……我打算娶他。”
    赵心慈:“……”
    星督局局长先是怔了片刻,没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而当他回过味来,那一刻仿佛有一记天雷从天而降,当当正正地劈在他脑袋瓜上。
    只听“咣”一声响,老赵局长新买的茶杯,连带杯子里的茶水,再一次横尸地板,寿终正寝。
    赵心慈把手指一根根捏进手心里,关节嘎啦嘎啦作响,他说话的语气却很平静,几乎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场:“什么时候的事?”
    赵云澜偏头回忆了一下:“就最近吧,毕竟我从镇魂灯里出来没俩月,满打满算,跟他确定关系也就一个礼拜。”
    赵心慈又沉默了好久:“他的身份,没人比你更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作为你的上司,我没立场对你的私人事务指手画脚,可作为你父亲,我必须问一句:你是打定主意不更改了?就非他不可吗?”
    赵云澜掐了把眉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对,非他不可了。”
    赵心慈:“因为他救过你?”
    赵云澜烦躁地抓了把脑袋,没来得及说话,羽绒服的衣袖掀起一小截,手腕上累累交叠的刀伤便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光线中。
    赵心慈瞳孔骤缩,猛地攥住他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赵云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轻轻一甩,挣脱自家老爹:“切菜时手抖了,不小心划的。”
    赵心慈:“……”
    这臭小子今天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吗?
    “我和沈巍这一路怎么过来的,您都看在眼里,不用我废话,”没等赵心慈抓着他手腕的毛病穷追猛打,赵云澜已经转开话题,“我只能这么跟您说,我这辈子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他,要不然……就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赵心慈看了他一眼——镇魂灯里的三年和人间的三年显然不是一个概念,岁月并没在赵云澜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乍一看还是当年那副模样。
    不过,仔细端详还是能看出不同,比如和三年前相比,这小子的眼神明显深了,仿佛一把利器,经历风霜打磨,一点一点冲刷掉某些花里胡哨和不实用的东西,露出坚不可摧的底色。
    哪怕他眉头皱得死紧,眼皮间夹着一加仑的疲惫,眼神却依旧不可撼动。
    看见他这个眼神,赵心慈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了。
    他不能跟赵云澜说,“当日后激情褪去,你们看见对方时想起曾经受过的非难和痛苦,要怎么面对彼此”,因为这两人经历过来自全人类的非难和指责,对他俩而言,对方的后背已经是自己最坚实的倚仗,非难和痛苦只会让他们越走越近。
    他也不能跟赵云澜说,“打败你的,永远不是高山,而是你鞋里的那颗沙”,因为不管是怦然心动的美好、柴米油盐的平淡,抑或生离死别的艰难,都曾在这两人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然后又在漫长的光阴中褪去最初的鲜明,成为幕景板上圆融不突兀的一部分。
    经过由生至死、又由死而生的一遭,“沈巍”还是“赵云澜”,其实已经没那么大分别了。
    赵心慈知道自己劝不服这个死心眼的犟儿子,可要他就这么低头闭嘴,又有点不甘心——大抵天下父亲,不论是“春风般温暖”的慈父还是“寒冬般冷酷”的严父,款式不一、心思雷同,看到自家傻儿子放着一片坦途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往荆棘丛生的小路上蹚,都会忍不住苦口婆心、耳提面命。
    可他没来得及张开嘴,眼神忽然变了,整个人摇身一变,从“铁面无私的星督局局长”无缝切换成“语重心长的知心大叔”。
    赵云澜本就隐隐作痛的脑壳越发疼了:“章狮……你出来添什么乱?”
    半路杀出的章狮温和地笑了笑:“赵局长,我之前说过,有些事无谓强求,不过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就沿着选定的路走下去吧,没必要想太多,与其纠结对还是错,不如想想怎么把脚下的路走得更顺畅,你说对吗?”
    赵云澜一听就明白了,这话的后半茬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见“赵心慈”眼神闪了闪,一瞬间又换了一副神气:“这是我们父子俩之间的事,你少多管闲事。”
    赵云澜:“……”
    这频道串台的还挺忙活。
    他边边角角咂摸过一遍,感觉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于是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行吧,那我就不打搅了,得回去看着特调局那帮大龄智障儿童,免得他们又捅出什么篓子来。”
    赵心慈紧跟着站起来:“云澜!”
    赵云澜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将亲爹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我先走了,等大年初一,带沈巍来家里见见老丈人,你可别给人摆脸色。”
    一句“老丈人”,赵心慈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绿,满肚子的话打成了死结,难舍难分地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赵云澜迈着悠哉游哉的四方步,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刚一走出门洞,腊月天的小寒风卷着枯枝败叶从他眼前晃过。
    赵云澜脚步一顿,隔着呼啸的寒风,和五六步开外的沈巍看了个对眼。
    两人沉默地互相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居然是沈巍先动了——他似乎有点期期艾艾,却首先迈开脚步,朝着赵云澜走过来,不等到近前又停下,隔着两三步远,把手里的外套和围巾往赵云澜跟前递了递。
    赵云澜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有些疲惫地搓了把脸。而后,他接过大衣,抖开后披在沈巍身上,又把围巾严严实实地裹在他脖子上,确保一丝小风也透不进去。
    “走吧,”他攥住沈巍的手腕,“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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