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误入红尘 第三章 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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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果然按照随心所期望的那样,两家酒楼相互竞争,渐渐进入了良性循环,成就了双赢的局面。他自己也渐渐地从厨房时脱离了出来。现在他已经很少下厨了。也不再住在酒楼里,他在城西寻了处小屋,住了下来。“醉仙楼”里也就只挂个名,偶尔过去烧两个菜,多数时都是只出些个点子便罢。
清晨,随心方洗漱完毕,就听外面有人喊:“原大哥!原大哥!”“谁呀?”随心应了声,出门一看,原来是卖豆腐家的小孩柱子。
“原大哥,我给您送豆浆来了。”
“是柱子啊,多谢你了。你等一下,我给你拿钱去。”说着,随心进度房取了几枚铜板出来,对柱子道:“柱子,这是今日的钱,明日还请你帮我送过来,这枚铜板给你买糖葫芦吃。”
柱子连声道谢,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随心看着柱子高高兴兴地远去,心中又生出一丝怅然:真是想念自己的家啊!这一阵子他不在醉仙楼掌厨,日子又渐渐空闲下来,那种孤单彷徨便如影随形般跟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无法真正融入这个世界。这里的一切他都不习惯。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家人、朋友。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去,甚至不知道是否能回得去。
他正站在门前愣神,耳中又听得有人唤道:“原师傅。”回过神来,发现有两个人正向他走来,却是李掌柜和那日灵台山见过一面的卫家公子。
来的是卫元朗。那日,他三哥派人去调查,但却摸不出底细。只知道随心是从桐城而来,待再差人去到桐城打听之下,竟是从未听过此人,似乎他就这样凭空冒了出来。也不是没有考虑到改名换姓,但是对照了许多相关人物,不是身份不符,就是年龄不对。而且桐城也不曾出过什么厨艺高手。那道名叫“东坡肉”的菜肴在桐城更是闻未所闻,更别提吃过了。卫元琛就上了心,偏偏原随心这些日子深居简出,又没什么异动。他根本无法摸出什么名堂。只好将这事请托给卫元朗。因他素好交游,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来往,由他出面最是方便。于是这日李掌柜来找随心要些菜谱,卫元朗就跟来了。李掌柜平素是让店里的伙计来取,今日有了卫元朗,少不得亲自带路。
“卫公子。”随心见了个礼。“今日你怎么有空到寒舍来?”
卫元朗哈哈一笑,用手一指李掌柜,“喏,他要来找你求些菜谱,我想看看又有什么好吃的花样,就跟来瞧瞧了。”
随心将他二人请进门来坐下,取了纸笔来,就准备写菜谱。卫元朗看他拿笔的架式,取笑道:“原大厨你菜烧的不错,笔可拿的不怎么样。”。随心听他一说,看看自己的手,原来,他用的是钢笔的握法。以前,李掌柜派人来时,他都是让人在外等着,写好了再拿出去给他。可今天卫元朗来了,却不好让他站在外面等,当面来写,倒是望记握笔姿势的问题了。笑了笑道:“我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随心将菜谱写好,拿起来吹了吹。递给李掌柜。李掌柜伸手接了,交给卫元朗。卫元朗接过来看了看,字倒不难看,可就是字无筋骨,柔软无力。心道:三哥还是多心了,这字可不像一个饱读诗书之人。或许真的只是自幼出来闯荡,见识多些罢了。放下心来,就仔细看了看。却是两道素菜“醋溜白菜”,“翡翠三丁”。“咦?怎么都是素的!”
“现在已是入了夏,天气渐渐热了,如果都食荤,很容易败了脾胃。这两道菜清爽开胃,若客人点了几道荤菜,可以推荐他配上,正是合适。”随心对卫元朗解释,又转头对李掌柜道:“这两道菜最要紧的是火候,一定要大火爆炒,且时间不能久了,可要记住了。”李掌柜点头称是。
得了菜谱,李掌柜便先行告辞。随心与卫元朗二人便坐下闲聊,说说各地风情。很快卫元朗就发现随心似乎对宁安以外的地方都很不熟悉,即便是桐城,他也所知甚少。不过提到各地风光,他倒是兴致勃勃,问东问西。偏偏各处的一些个特殊事物他又能一听就明。他曾偷偷潜入过南越,在山里见过一种身被红色龙鳞,貌似蛇鼠的动物。昼伏夜出善于掘洞。他还是问了几个那里的老猎户方才得知,那东西名叫“穿山甲”。说与随心听,随心一下子就说出“穿山甲”的名字。偏随心说他从未到过南越,且表情似是不知还有南越小国,卫元朗心中暗暗称奇。
南越国偏安一隅,向大梁称臣,多年来未有战事。如果是一般的无知百姓,不谙国事,不知南越倒还罢了,可他原随心言语不俗,见识广博却没道理表现得像是不知有南越。他留了心,于是小心探问。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很快就被他发觉随心对自己所处的州衙府县也是茫然不知,竟好似是不知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可谈论事物言语新鲜,颇有见地。实在是矛盾重重。
两人一番东拉西扯,倒也相谈尽欢。坐了一阵子,卫元朗虽然是愈谈愈对随心好奇,但毕竟达到了相交的目的,留下下次再访的话头,也就不再久留,告辞而去。
随心送走了卫元朗,想想刚才的一番谈话,发觉自己对这世界了解的太少终是不妥,决定上书肆转转,寻两本正史野史,风土人情之类的书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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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随心又从梦中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他起身,点燃屋里的油灯,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把瑶琴,这是他前几日买的,虽然不是什么好琴,但总是个伴,可以排遣心中寂寞。
其实,他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倒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他不愿与人交往。一来没什么谈得来的,二来,则是因为他还抱着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也不敢与人深交。
随心随手抚了几个琴弦,发出“铮、铮”之声,随后他拢起双手,轻挑慢拨,弹了曲《春江花月夜》。口中低低吟唱:“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待唱到“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不由得悲从中来,伏在琴上放声痛哭。渐渐哭累了,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随心觉得头昏昏沉沉的,知道是夜里着了凉。熬了碗姜汤喝了,发了些汗,略略舒服了些。只是胸口还有些闷,知道这多半是心病造成的,也不去管它。洗漱之后,他换了身青衫,便出门往醉仙楼而来。到了醉仙楼交待了一下各项事物,便向老板请辞。虽然老板再三挽留,但他去意坚决,老板也不好为难,只向他旁敲侧击地探问肯定了他不会改投第一楼之后,便多多赠些银两与他。一场宾主,也算尽欢而散。
出了醉仙楼,随心站在大街上,抬头看看天空一片蔚蓝,几朵闲云悠然飘过。街上,往来人群熙熙攘攘,欢笑忙碌。小贩的吆喝、叫卖之声,虽然嘈杂,但也平添许多热闹。他不由得想起一幅画卷——《清明上河图》似乎正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
“可惜缺了条河,却多出个我来。”随心喃喃自语。正发愣,忽地肩上被人一拍,回头一看,却是卫元朗一脸笑意地站在身后。
“想什么呢?随心。怎么站在街上愣神,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车子撞到可不好。”
“啊,没什么。不过是看着人来人往的有些感慨。”随心转过身,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卫元朗:“六公子今日一身光鲜,风流潇洒,莫非是准备去会心上人么?”
卫元朗白了随心一眼,“公子我几时不是一身潇洒了,谁要去会什么见鬼的人。”说着眉头一皱,“莫胡扯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游‘澄明湖’吗?走!今日我们便去游湖。”说罢,也不管随心同不同意,扯了人就走。
原来,自打那次卫元朗登门之后,随心与卫元朗又交往过几次,一来二去的,俩人便渐渐熟识。卫元朗素性随和洒脱,不拘俗礼。随心与他虽然不过谈些美食风物,但两人性情相和、言语投机,随心便当他是自己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个朋友。以前他们说到宁安城的风景时,就提到过“澄明湖”。这澄明湖是除了灵台山之外,宁安的又一处颇有名的景致。据说这澄明湖,通澈清明便如一面镜子一般,因此便有了“澄明”这个名字。随心虽然很好奇,却一直不曾去过。因为他有一点顾虑。
这澄明湖上的船支虽多但总的来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小的乌篷船,依湖而生,主要是打些鱼虾上街贩卖,也有载一两个散客观赏湖上风光。另一类是画舫,是专门供人游玩用的。但这类画舫多数是青楼妓院所有,湖光山色,丝竹管弦,又有美相伴,正是针对那些文人墨客或是附庸风雅之人而设。随心对这种地方没有多大兴趣,可小乌篷又太过简陋且多半有些难闻的气味,他也是不愿意的,所以竟是一直未能成行。今日有卫元朗相邀,画舫是坐定了,只是不知是卫家私人的,还是租了某处妓馆的。可惜不容他细想就已被卫元朗扯住,拽了便走。
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随心终于忍不住道:“大少爷,烦你行行好,不要欺我腿短,你走得那么快,我哪里跟得上,今日我必定陪你游湖就是,还请你先放开我吧。”
卫元朗这时注意到随心有些狼狈,放开他,取笑道:“你的个头太矮了些,也不知你都吃到哪去了。”
。卫氏兄弟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大半个头,而随心尚在发育,身量本就较常人略矮些。虽然他一直注意饮食进补,骨头汤,豆浆什么的拼命灌,这段日子也长高了不少,可是与卫元朗一比还是颇有些差距。“也不想想自己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倒拿我跟你比。”随心心里嘀咕口中却道:“我早年孤苦,吃得太差,所以才生得矮些,等过两年,我一定能长得比你高。”
“切!”卫元朗嗤笑一声,“美的你!”不过总算是体谅随心,放慢了步子,两人往澄明湖而来。
澄明湖上有不少画舫,或岸边停靠,或湖中游弋。船上传来阵阵管弦,还有歌女婉转吟唱。据说这画舫在湖上可是要通宵达旦的。现在却是尚未近午,便也如此热闹,随心不由佩服他们精力旺盛。当下两人招了一艘小型画舫登上船去。这船便离了岸,慢慢向湖心驶去。
随心进入画舫,四处一打量,觉得这小画舫倒也精致。画舫分为两个船舱,中部大的是主舱,门口挡有细竹帘子,里面也挺宽敞。靠船舷两侧有软榻,游人可半靠着观赏外面的风景。窗口处也有细竹帘子,用来阻挡烈日。此时竹帘半卷,娟纱轻扬,平添一份闲逸气息。软榻一侧还有张矮几,上面摆了几样瓜果点心,船舱内放了两张锦墩,估计是给琴师或歌女坐的。
随心正奇怪为什么这条画舫上怎么没有艺妓出来相迎,就见竹帘一挑,进来个翠衫女子。她抱着个琵琶,踩着碎步,走进来向两人福了福身,道:“小女子瑶红见过二位公子。”
随心看她抱着个琵琶,低垂着头,用琵琶遮住了半个脸,一时看不清样貌。心道;难怪白居易要写诗说“犹抱一琵琶半遮面”的,看来一点不假。有些好笑,又觉得有趣。
那女子见过礼后,抱着琵琶坐在了一张锦墩上,终于抬起了头。看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眉目清秀,姿色只能算中等,难得的是气质干净,没有明显的风尘之色。就听那瑶红姑娘问:“不知二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随心不知道卫元朗想听什么,怕他万一点个什么十七摸、十八摸之类的小调可就糟了,当下抢着说:“听两个雅致些的,比如‘碣石调幽兰’、‘平湖秋月’的不知道有没有?”
他随便说了两个自己熟悉的曲子,也不知道这里是否有这样的曲子。见到瑶红点头,总算放心了。
说起来,他一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疑问。这里和他所知道的古代既一样又不一样,至少他从未听过什么大梁王朝。唐宋元明清的,也一个没找着。说不一样社会形态与他所知的古代又差不多,文字也差别不大,除了少数异体字,大部分他都认识。虽然是繁体,但还难不倒他。毕竟小时候,他看的第一本小说便是繁体的线装书。他那时大部分汉字都还没学全,不也连猜带蒙的把书看完了?更何况后来大学选修的也是中文,那种文绉绉的古文不算很难理解。总之,大部分日常事物,名称与用途基本上也都是相同的,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样在这世上活下去。今天在这画舫上也是赌一赌。反正乐曲这种事完全可以有听过没听过的,很容易掩饰,至于他说的是琴曲、琵琶曲的,那可顾不了那么多。
瑶红拨弦弹奏了起来。随心斜倚在榻上,凝神细听。他发现这“平湖秋月”与他常听的不太一样,多了一个过片,而且有几处调子的高低起伏也有些差异。不过却是别有特色。于是不再细究,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青山隐隐,湖上一片澄明,如一块透明的翡翠。阳光洒在湖面上,微风一吹荡起一阵金色的涟漪。几艘画舫在湖心荡漾,好不逍遥自在。
“如此美景,就算在这里终老也是不错。”卫元朗忽然感叹道。
“怎么个终老法?隐居湖心岛吗?这可不像你六公子会做的事。就你这奈不住寂寞的性子,怕过不了几天就受不住跑出来了,那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随心顿了顿,又接道:“莫不是想要终老画舫?这主意倒不不错,很适合你。”他瞟了眼卫元朗,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那样本公子一定捎上你,决不会让你吃亏的!”卫元朗反击。
“如此多谢六公子了,正好我刚被张老板解雇,正是无处可去呢,这下子可以跟着六公子吃白食了,呵呵。”
“张老板解雇你?怎么可能?除非他得了失心疯了。哈!”卫元朗大笑。
随心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卫元朗收起了笑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不会是真的吧?”
随心忽而展颜,“自然是真的,不过不是张老板解雇我,是我自己辞了工罢了。”
“我说呢,张老板怎么舍得解雇你这个财神爷呢。不过你为何要辞工呢?”
“我原也没打算要一直做下去,反正现在两个酒楼大事底定,辞了刚刚好。”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说到这个,随心眼中闪过迷茫与落寞,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卫元朗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气氛有些窒闷。正在这时就听到有人惊呼:
“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啊!”
随心与卫元朗二人俱一震,忙把头转向窗外。就见不远处水花翻腾,似有一人载沉载浮。随心忙吩咐船家:“快,划过去上前看看!”
“六公子,你可会游泳?”
“游泳?”
“就是泅水。可否救他一救?”
“我不会泅水。”
“船家!船家!快下去救人,救上来有赏!”随心暗骂自己愚蠢。直接叫船家不就完了吗,船家必定是会水的。待船家下水救从之后,他才注意到有一艘双层楼船离溺水处更近,却不知为休竟然无人下去抢救,不由暗自感叹世情凉薄。
这时船家已经把人救了上来,放在了甲板上。随心与卫元朗这时已都出了船舱,站在了甲板之上,随心上前查看,落水的原来是个女子,双目紧闭。她探了探呼吸,还有气。又按压胸腹帮着控了控水,那女子呛咳了一阵,终于醒了过来。随心这才有空打量了她一番,看衣饰打扮像是个青楼女子,只是不知为何落水。等她醒转,轻轻问了句:“姑娘,你好些了吗?”
那女子茫茫然四顾,似乎还有些神志不清。接着,身子一颤,打了处喷嚏。
“啊!”随心反映过来,虽然现在是夏季,可是湖上风大,这女子刚才泡在水中,一身透湿,被风一吹还是要着凉的,忙道:
“瑶红姑娘,这船上可有干净衣裳?烦你带她进去换身干衣服,顺便再……”
“且慢!”突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随心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艘双层的楼船已驶到近前,船头站着一人,一身肥油,穿着件锦袍。脸上的肉也都堆了起来。正眯着眼打量他,一脸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