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误入红尘  第二章 偶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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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楼
    这几日,第一楼李掌柜的心情和先前张老板的简直有得一拼。唯一不同的是:张老板担心的是自家的生意被挤垮,李掌柜担心的却是自个儿的饭碗不保。
    不过才一个多月的光景,情况竟然是天差地别。想到自己在主子面前夸下的海口,更是欲哭无泪。今天正好是月末盘账的日子,自己总是要到主子面前的。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不过去,他只有哭丧着脸奔随园而来。
    随园,位于宁安城南,占据着宁安最好的一块地盘。园内绣阁楼台,曲廊流水。别有一番秀美风貌,与宁安城其他地方的北地风格大不相同。据说这是京城某位王爷的别馆。不过馆内向来少有人住,仆役口风又紧,外人只是传传,真相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一个多月前,随园热闹了起来,仆役们忙忙碌碌大肆整理,随后,便住进了两位公子。
    西花厅里,李掌柜垂着头站在厅下,其时不过春夏之交,他却已是满头的大汗,却连擦拭都不敢。厅内的书案后立着位男子,一身宝蓝缎子长衫,衣领与袖口滚着白边,衣摆处绣有白梅。腰束金色衣带,头上也未戴冠,头发仅用丝带束起,束发中央镶嵌一块羊脂美玉。他身量很高,脸形瘦削,棱角分明,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此时,他正提着支狼毫,对着书案上的一幅画卷,意态悠闲。卷上画的正是帘外池塘中的新荷。
    “哦?有这等事?”声音懒懒地不带一丝火气,可是李掌柜的汗却是愈下愈多。
    “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那醉仙楼这回请的个大厨,名不见经传,却颇有些古怪,弄了些个奇奇怪怪的手段。他……”
    “三哥,我今日可算是吃到了那‘蜜汁乳鸽’果然妙不可言,还有那‘上汤明虾’也是一绝。第一楼可有些比不上呢。”
    李掌柜正准备详细编派一下醉仙楼的不是,好替自己开脱些责任。不料闯进个人来,打断他的话头,却是主子的六弟卫元朗。他忙上前见礼:
    “六爷。”
    “是你呀。是来告诉我三哥酒楼开不下去的吧?”说话间全无忌惮。
    李掌柜给卫元朗这么一说更是汗下如雨,神色尴尬至极。
    “你也去了醉仙楼?”被唤作三哥的卫元琛本来认为自家掌柜经营不善,却推卸责任。听了卫元朗这么一说,倒是来了些兴致。
    “那醉仙楼果然有些特别?”声音里多了些兴味。
    “可不是。先不说别的,就那菜谱上的菜便不是每回都能吃得到。就说今天的‘蜜汁乳鸽’便是每天只做八份,决没有多的,被点完了就只有等下回的。”
    “不怕有人生事?”
    “这个嘛,进店前伙计便事先打过招呼,陪了笑脸,生事的没怎么见,倒是勾去不少人瘾子的。
    “你便是被这般勾去的?”卫元琛暗想这醉仙楼倒是深谙人心。
    “不错!卫元朗也不隐瞒,面上竟略有得色。像是占了什么大便宜。
    卫元琛面上似笑非笑。他来到宁安原是另有目的地,这小小的酒楼盈利他还不放在眼里。打了酒楼的幌子,一来是因为元朗爱吃,借个名头。二来这酒楼也是设的一个暗哨。他要用它联络南面诸省。而且,不谈别的。只冲着面子,便不能就这么让它倒了,否则他卫元琛的脸往哪搁?
    “李掌柜,你有何打算呢?”
    李掌柜被主子直接点名,拱起手,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本也想了许多对策,甚至想过重金将此人挖过来。但却是连面也不曾见过。只知道此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且他最近也时常不在店中。”
    “哦?那如何掌厨?”
    “他似乎并不怕人学去一身厨艺,每得新品总是传于另外一位厨子。伙房里打下手的若愿学他也肯教。有时干脆写下食谱让人自己研究。”
    “这人确是有些特别。”卫元琛好奇心终于被完全挑起。要知道,这年头任何一门手艺都是师徒相授,更有甚者是传子不传女,就怕被别人学去砸了自己的饭碗。而且多是口口相授。厨子带徒弟更只是让他在旁边看着,慢慢琢磨。哪有人肯大方将食谱送人自己研究的?
    “这么说,我还真要去尝一尝那个什么‘蜜汁乳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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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台山
    灵台山坐落于宁安城西,山势高峻雄伟,直入云霄。山上草木苍翠,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花错杂其中。山风一吹,青草的气息中夹杂些微花香,让人神清气爽。山上还有一座灵台寺,求福祈安的人很多,天长日久便成了宁安一景。
    随心踏着碎石子铺成的山路登上了灵台寺。因为香火鼎盛,寺院颇为雄伟,宽敞的大雄宝殿中香烟缭绕。众僧坐在蒲团上敲打着木鱼,发出“笃笃笃笃”的声音。善男信女们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叩拜。随心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于是转出大殿往后山而来。
    后山人烟较少,颇为静谧。随心顺着碎石小径缓缓前行,转过一处山崖,眼前出现一座高台,他拾阶而上,登上了高台。四处转了转,发现除了一块石碑,别无他物。他仔细读了读碑上的文字。原来,这个高台据说是数百年前一位名叫韩湘的人羽化登仙之处,灵台山之名也是由此得来。随心站在高台之上,但见四周苍山翠掩,台下白云朵朵,悠悠荡荡,果然是神仙之境。望着眼前的美景,一向胸中的郁闷之气也一扫而空。看着隐在白云之中的灵台山主峰,忽地想起个千古名句来,脱口而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忽听有人赞道:“好诗!好气魄!”随心一惊,回过头来一看,只见台下慢慢走上一行人来。本来,随心转到后山便是图他人少,这高台虽是当年的登仙之处,但是数百年下来,已是渐渐无名,善男信女们都往庙里去了,他见台上无人,这才比较肆意。没想到竟然有人与他一样爱寻幽探秘,不由得微蹙了下眉,却没有说话。
    来的正是卫元琛、卫元朗兄弟与几个随从。那一日卫元琛去到醉仙楼吃得挺开怀,不过当他们提出要见一见大厨时,却被张老板给拒绝了。原来张老板也是吃一堑长一智,怕又有人挖走了他的财神爷,所以总是推说大厨不喜见客,反正原随心也的确不愿应酬,乐得由老板出面打发。二人是各取所需,倒也皆大欢喜。
    第一楼的生意在受了不小的冲击之后,这段日子总算是稳住了势头。毕竟有京里的大厨在,再加上醉仙楼原来的厨子,手艺都是不差,吃亏就吃亏在经营技巧上,醉仙楼时不时的弄出点新鲜花样,胜在新鲜别致,让李掌柜疲于应付。这一阵子似乎是黔驴技穷,消停了下来。自己这边的生意才算是恢复了一些。这日便陪着卫元琛一同出来登山,也算是放松放松。
    卫元琛正登在石阶之上,听到有人吟诗,诗句自有一番豪情壮志,当下脱口赞了句。上得台来一看,吟诗的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不免有些讶异,更是生了爱才之心,问道;“这位公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豪气,实在令人佩服,不知如何称呼?”
    “我不过是个山野匹夫,当不起如此谬赞。”随心客套了一番,却是略过自己的名字不提。顿了顿,他又接道;“不打扰各位看风景,就此别过。”说着,冲卫元琛兄弟俩略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卫元琛一生从未如此被忽略过。他自认态度友善,言语温和,屈尊降贵。没想到这少年全不买账,甚至连姓名也不愿告知,这脸色登时就难看了,沉声喝道:“站住!”
    随心停住了脚步,略感惊讶,回过头来,正撞上卫元琛愤怒的脸,有些不明所以,“还有事吗?”他奇怪地问。
    卫元琛看到少年一脸无辜,觉察出自己有些失了惯常的冷静,稳了稳,才道:“我们诚心相交,阁下却连姓名都不肯见告,未免有些太狂妄了吧。”
    原来是觉得失了面子,随心恍然。他刚才就已看出这卫元琛有一股气势,那是惯常发号施令的人才有的气势,再加上他的那一身打扮,知道这人非富即贵,这样的人他避之唯恐不及。只是没想到避得太快,折了对方的脸面,反把人给得罪了。心里不免有些无奈,叹道:“在下并非狂妄,实是因为这首诗本非我作,不过是借来应景。尊驾赞誉,觉得惭愧,才想要落荒而逃罢了。姓名也不是不能见告,只因为是无名之辈不想污了您的耳朵。”随心为免生麻烦,这番话说得很是谦恭,顿了顿,又补充道:“在下原随心。”
    “‘醉仙楼’的原大厨!”李掌柜不由叫了起来。
    “你认得我?”随心有些惊讶。
    李掌柜对自家的竞争对手也是下过一番工夫的,虽然没见过面名字还是知道的。卫元琛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就是害得第一楼差点关门的原大厨!
    李掌柜现在有些后悔叫出了原随心的身份。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就是原大厨。其实他是见过原随心的,还不止一次。只是在他心中,大厨那都是一肚子肥油,眼前的少年太过单薄,他是从来也没想过。再说这少年也没有一般大厨爱支使人的神气,这少年太过平常,所以虽然他打听到醉仙楼的大厨是个少年,在卫元琛面前也是如此说,那却是为了开脱责任,私心里他其实并不相信,只当是对方放出的烟幕。眼下听到随心报出自己的名字,想到自己竟真是被一个少年弄得差点关门大吉,更是嘴里一阵发苦。
    随心也认出了李掌柜。他在去醉仙楼之前,曾到第一楼吃过一回,当时是为了了解情况,见过李掌柜一面。他进了醉仙楼之后,也曾与李掌柜打过一两次照面。毕竟两家酒楼面对面的不可能从未见过,只不过后来他常走后门,而李掌柜又是坐在楼里的,渐渐记不清相貌了。这次见面,李掌柜这么一喊,才又想了起来。当下冲李掌柜笑笑,打了个招呼:“李掌柜。”
    卫元朗一听说是“醉仙楼”的大厨原随心,来了兴致,立刻上前:“嘿!没想到你就是原大厨啊,你的那些个菜不错,可就是份量少了些,每回吃好像都不过瘾。”
    “那是自然。如果都让你过足了瘾,你下回还会想来吗?”
    “好家伙!原来是吊我的胃口啊。”
    “这也是一种经营策略,意犹未尽才能让人回味无穷嘛。”随心笑了笑接着道“如果一盘菜的份量太足,吃尽了兴固然不错,但不免会少些留恋。而且一顿吃得太多也易伤脾胃,伤了脾胃菜再好也会变得不好吃了,所以不但一盘菜的份量不能太多,还要根据客人的人数菜肴的总量也不能太多。这样酒楼有了回头客,又帮客人省了银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见问话的是位高大俊朗的年轻公子,态度很是率性随和,又一脸的笑容,顿时大生好感,不免认真解释了一番。可见人长得漂亮硬是要吃香些。倒不是说卫元琛长得难看,只不过卫元琛面容冷峻,又颇有些傲慢之气。这样的人原随心一向是不愿多接触的,所以不免有些厚此薄彼了。
    “好高明的手段!”卫元琛赞了句。他一直注意着原随心说话,发现随心在表达自己的见解时,眼神灵动,脸上也焕发出光彩,竟像是变了个人。同时,他也奇怪原随心明明知道面对的是自己的对手,怎的随随便便就说出自己的经营秘诀?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蠢笨之人那!他挑眉问道:“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李掌柜学了你的这些手段去,对‘醉仙楼’是个打击吗?”
    “其实这经营策略说来容易,做到却并非易事。一份菜肴量少自是不难,不但不难店家还很乐意。但是有几个店家在客人点菜时不是希望多多益善?要控制一桌子菜肴的总量就得有为客人着想之心,这对店家来讲并不容易。”说到这,他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这一段日子以来张老板对此就是颇有微词的。不过在他的严格要求下目前不是做到的,以后就很难说了。
    卫元琛最是善察颜色,看了随心的神情便推敲出大概。心中一动,道:“原师傅如果愿意,卫某愿请你来‘第一楼’在这里你有什么手段尽可以施展开来,我保证样样皆可如师傅所愿。”
    随心没想到卫元琛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开出优沃的条件引他跳槽。可惜他虽然感激卫元琛的好意,但他本就没打算一直做个大厨,如果这时应了卫元琛的邀请,他条件又很优沃,干了三两个月之后,如果想走反倒是有些不太容易。他摇摇头,道:“多谢好意,不过我暂时不打算离开醉仙楼。”想了想,而后又补充道:“虽然我不去第一楼,但是倒可以留几道菜谱给你,再加上我方才所说的方法,还有醉仙楼的一些个模式你们也可以仿效。相信很快便能与醉仙楼成鼎足之势,我去与不去已是无妨了。”
    卫元琛目光闪动,“你要将菜谱传给第一楼?”
    “不错。”
    “这却是为何?”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有竞争才有发展罢了。”
    “竞争?发展?”刚才卫元琛便觉得这个原随心的遣词用句有些怪异,现在更是听到了两个新名词,不太明白。
    随心暗道自己糊涂。有些习惯还是改不了,特别是说话的习惯,小心也没用。只好又解释道:
    “不知卫公子是否听过‘店大欺客’这句话?”
    “哦?”
    “原本‘醉仙楼’在宁安城就是占着位置好、店大、厨师手艺佳的缘故,且无对手,所以日久天长不免坐大。对客人的态度就不是很好,而且时日久了,菜色也是一成不变。郝厨师也失了在菜品上多加钻研的心思,甚至有时菜肴失了应有的水准。所以才会一击便垮。如今‘第一楼’如果被醉仙楼不断打压,如果不能翻身的话,‘醉仙楼’骄胜之心一涨,免不了又要回到原来的老路上去了。我给你们菜谱、教你们经营之道,这样便等于给‘醉仙楼’竖了个棋鼓相当的对手。醉仙楼要想生意兴隆,便得要时时警惕,莫被你们比了下去。‘第一楼’也一样,有了对手在菜肴制作和服务态度上都会多下些工夫,大家你追我赶时时保持斗志,自然就都会常兴不衰了。岂不就是双赢的局面?最重要的是百姓受益,能得到更多实惠,享受到更好的服务。哈!就像你这样的,就可以时常品尝到新品佳肴了。”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卫元朗说的。
    卫元琛、卫元朗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原随心着实不简单。这些道理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厨子能说得出来的,一时都对原随心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原随心要是知道了不过是因为发表了一下对酒店经营的一点点见解会引来后来的诸多烦恼,不知是该大笑三声,还是大哭三声?
    “不知道原师傅家住哪里?我兄弟二人真想登门讨扰一番。看看什么人如此好福气,生得这般俊秀才气的公子。尊翁必定也是不凡。”这番话连吹带捧,目的不过是想打探原随心的底细。谁知随心听到这话脸色一黯,半天未吱声。双目中流露出思念、痛苦、迷茫,最终俱化作无边的寂寞。整个人竟是失魂落魄。卫元琛、卫元朗二人大讶。唤了几声,随心终于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个笑脸,“我已是个孤家寡人了。我,没有家。”语音空洞,令人不忍猝闻。
    兄弟俩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随心全没了方才的兴致,于是向两人拱手告辞。总算他还记得答应第一楼菜谱的事,交待明天会差人送给李掌柜。随后,径自去了。
    卫元朗看着随心离去,不知是否受了刚才一席话的影响,觉得那少年的背影竟是无比的孤单瘦弱。卫元琛也望着随心离去,但他更关心的是随心的身份。手一抬,一个侍卫便上前来拱手,“爷!”
    “你去打探一下这个人的来历。”那侍卫应了声也跟着下山去了。
    “三哥?”
    “我有些个不放心,你方才也听到了。他的言谈举止分明不俗,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为厨子?让人探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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