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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皮特:你的未来有没有我?(第一部分)
    事发后,皮特疲于奔命,陷于不可思议的忙绿状态——无数笔录要签字,无数证据要核验;要对死者家属作出法律解释,要对司法作出信誉承诺……不在规定期限内完成这些,这起“夜间持枪暴袭”就无法结案,而眼下,最需要听到的一个声音就是“结案”。警务规章让皮特分身无术,更不敢擅离职守,使他无法顾及小圣,尽管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小圣的安危。
    小圣是在天麻麻亮时离开医院回到小木屋的。他本没有什么大病,只是情绪太坏,体力透支,导致了暂时性昏厥,送医后不久便醒了。大夫认为,人既然已经醒了,就没必要留院观察。
    皮特护送小圣离开医院时,征询了小圣的意见,究竟是回公寓还是回他自己的小木屋?皮特说,公寓比较静,也相对安全,想吃什么现成都有,洗个澡也格外方便,一切都有利于身心恢复。
    小圣默了片刻,气弱地回答说:“回自己那儿——”皮特不想争取。
    回到小木屋后,皮特做了三个安排:先是给他师父阿邦打了个电话,说小圣眼下这状态,身边不可没有人,您过来照看几天吧,我实在是没辙了。皮特怕这次意外后,和言严有关的人为难小圣,更担心小圣因为这么大的打击,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念头。这时候,能守护他、保护他、开解他的人,想来想去,没有比他师父阿邦更合适的了。
    第二个安排,说来是件极小的事,他上街替小圣买了一份砂锅煲粥。他趁步行去买粥的当口,让自己的情绪好好平定一下。他清楚这会儿自己的角色很重要,往下,还有很多棘手的事要面对,这节骨眼上他不能垮,更不能任性暴躁失去理智,反正什么什么负面情绪都不能有。作为男人,关键时刻要顶住,这是他对自己的嘱托。也正因为此,他要好好调整情绪,管束好自己的情绪。
    他买了粥,用衣服包裹好,不让粥凉了。回到木屋,想亲手喂小圣喝一点,哪怕是一口两口也好。从昨晚到现在,小圣什么也吃,连一口水都没喝过,这样下去,哪怕是一个大小伙子也是顶不住的……可是小圣没搭理他。不领他的情。
    小圣没有眼泪,很少动弹,直挺挺地躺着,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在他的床头,是几株干枯了的向日葵,一派隔世的悲凉。挂上去的时候,向日葵是多么鲜亮,生气盎然,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沾着阳光,怎么就成了这模样,植物标本似的,枯萎失色?皮特不忍看昔日黄花在那里苦哀哀地渲染着人世悲苦,摘了下来,弃之屋外。
    后来,邦哥来了,皮特把没动过的粥交待给邦哥,说“拜托你了——”两个对小圣同样有着爱护之心的男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多余的话。
    皮特的第三个安排比较诡秘,他用电话约见一位律师。不事声张的事往往是件大事。从他和律师通话时的表情看,也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做完这些,皮特才回到警局。
    一连三天,皮特只是偶尔往阿邦那里打个电话,问一问小圣的情况。阿邦不擅与人交流,每每三言两语,打发人的口吻,不仅没安抚到皮特,反而平添了心里的担忧和焦虑。面对一大堆杂事,皮特心里像揣着一座火山,随时要喷发的样子,几次想摔手里的卷宗,发泄一下心头的郁闷,忽而想起小圣那句话——你不当警察啦?于是,不得不强行按捺住自己,不让自己的情绪爆炸。
    一回,皮特给阿邦打电话,阿邦啥也没说,只让他听电话里的哭声。皮特听出是小圣在哭,而且还特别大声,放声嚎啕的那种,急切地问怎么一回事?阿邦不紧不慢地回复说:“终于知道哭了——”皮特这才想起,从前老人对待一个特别悲伤的人,总撺掇他“哭出来,哭出来”,说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到这会儿才真正明白,人总是要有一个情绪出口的,积压太久的心病早晚要爆发,否则真会被悲伤压死。他相信小圣一定能走出来。毕竟,他是个男孩!
    他低沉地对阿邦说:“谢谢你——”继而又关照,“别让他哭太久了,抱抱他。”表现得特别善解人意。
    等皮特把事情处理干净,腾出身子,已经是事发后的第四天。他急切地回到小木屋,和阿邦作了交接。阿邦也是个大忙人,不能老在这地方守着一个病恹恹的孩子,这些天已经够难为他了。
    阿邦临走,睨了一眼皮特,直统统地问:“往后什么打算?”
    皮特惋叹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邦没再说什么,径直下了石阶,一路远去。皮特觉得阿邦师父的眼神颇有深意,有许多想说又不想说的话。
    阿邦走后,皮特兀自在石阶上坐下,望着远处天色一点点转换成夜的深蓝,愁苦而缄默的样子,心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他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有气无力地捋直,点上。他不常抽烟,公务特别烦心时,就指着一支烟来调节心态稳定情绪。通常一包烟揣兜里五天十天,拿出来时,已然没了正形。
    皮特费劲地吸着一支扭曲的烟,心想,如果,当时掉下楼去的人是我,而不是塔纳托斯(古希腊死神)一般心怀歹意的言严,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妈的,这事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又凌乱又碎痛。再说,世界上哪有什么“如果”,但凡去想“如果”都他妈的是庸人自扰。但是有一点皮特能肯定,如果死的人真是我,小圣的悲哀会愈加深重,没准真能搭上两个人的性命。也不知哪儿来的这点自信,让皮特自己把自己感动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是凭着这点自信,皮特才有理由相信,上帝最终的安排是合理的,我活下来是合理的,我和小圣一起活下来是合理的。
    还有一点,皮特几乎也能肯定:当时如果死的真是自己,有一个人是可以代替自己照拂好小圣的,那人就是小圣的师父邦哥。倒不是因为阿邦给他替了几天班,就把他想成个大好人。人品好不好,这会儿显得特别不重要,皮特也没资格作评判,主要是小圣这孩子太遭人疼,但凡了解一点男孩心思,知道如何去珍惜一个好男孩,都会对他好,而阿邦就是这么一个人。想到这一点,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人世,这世界上还会有人支撑这孩子,继续对小圣好,皮特竟湿了眼眶。
    身后传来轻微的悉索声,皮特知道那是小圣。他心怦怦地跳,然而却没有回头,直到小圣在他身后的石阶上静静坐下,皮特依然没发声,连一句打招呼的话也没有。
    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安慰他?跟他打听这几天有没有吃好?告诉他自己把案子处理得很干净,还见了言严的父母?干吗要跟他说这些?表功,让他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有多辛苦,眼窝子都熬抠了?还是想让他了解,事情了结了,言严死了,没什么后患了,我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这些事说得不好就让他把事情想歪了,把好不容易摁住的悲伤、冲动重又捯腾起来——皮特真的不想说,这些事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提。只是在起风的那会儿,皮特回头看了一眼小圣,他看见那孩子好苍白,好虚弱,眼神空茫茫地看着远处,仿佛在寻找远处寄居着言严灵魂的那颗星……
    后来,皮特起身……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小圣。他不敢去触碰小圣,连揽住他肩膀,为他挡一挡山上野风的心思,都被自己克制住了。他眼前的小圣,心受伤了,身子也跟着纸一般的脆弱,碰哪儿哪儿疼,稍用力就会碎。那一刻,皮特只是很直男地对他说:“降露了……回屋吧。”
    他想,小圣能走出屋子,就是一大进步,说明事情在朝好的方向转化。爱护他,就不能再给他增添一点点痛。从今往后,都不能痛。
    几天后,让小圣搬出小木屋,搬自己那儿去住,皮特居然没和小圣商量。他知道,凭着小圣眼下的执拗劲,这事要是跟他好言相商,必定黄。然而,小木屋实在是不能住了,皮特觉得。不光是因为雨季来临,屋漏已经到了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的地步,人成天和屋顶较劲真他妈有病啊?!更重要的是,皮特老觉着小木屋阴气太重,不是间吉屋,心里特别扭,放不下这茬。住那儿的第一个晚上,皮特就做恶梦了——
    他梦见自己和小圣、还有言严三个人,同时出现在一空旷处,呈三角鼎立的对峙状——那地方看起来很陌生,既像个河滩,更像从未到过的宇宙空间,哪儿哪儿都是黑黢黢,哪儿哪儿都空得没边深得没底。没有建筑,没有看惯的车流人河,不辨西东,不知踩在何种物体上。正疑惑怎么就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突然有声音对小圣说,两个,你选一个!那声音好做作,是故意压住喉头,形成浑浊的胸腔共鸣,却四处回响,震慑灵魂。
    小圣仰起头,懵懂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我干吗要二选一?
    你必须选一个。
    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对我下这样的命令?我要是不选呢?
    那喉头低音斩钉截铁说,你必须选!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皮特心头一紧,觉得这不是个游戏,他把这事看得很严重,生死攸关。也许这会儿只有他意识到,这强大的男低音不是普通人的声音,那是神的旨意,而神的旨意是不可违抗的,说到底,你也没能力去违抗,要不干吗要分天上地下,人、畜、神、妖啊?
    他慌了,可以说是吓坏了。他不知道自己和小圣怎么就撞在了神的手里,让神下了“二选一”的荒谬决断,并由他亲自来裁决。
    皮特从未有如此的胆怯,他冲小圣喊,小圣你要慎重,这不是闹着玩的!小圣似乎离得很远,任凭他声嘶力竭地喊,依然感到声音的穿透力很差,不知道小圣能不能听见。
    小圣一如既往地天真,问,那……选剩下的那个会怎么样呢?
    皮特急切地抢白,说你傻呀,选剩下的就是去死!皮特觉得口干舌燥,嘴里一滴口水都没有,快发不出声了,他想趁还没最后失声的当口,作最后的争取。
    小圣又问:为什么选剩的那个要去死?
    皮特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追问这个?没什么“为什么”,这就是命,让你选你必须得选!
    小圣说,我要是谁都不选呢,会让我去死吗?
    皮特说,“他”不会让你去死,“他”就是要作梗,逼你作出选择!皮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对小圣说过话,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很不好,自毁形象,可是他认为小圣一定不明白这个所谓的“他”究竟是何人。又不便说破。
    小圣问,怎么选呢?掷硬币吗?
    皮特愈发着急:硬币是什么屁糟精的玩意儿?!关乎两个人性命的事,怎么能用的硬币来决定。皮特捶着自己的心口说,要用这儿选!用你的心去选,我的孩子!!皮特猛烈地捶打自己心口,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胸脯是麻木的,拳头就像捶在一只沙包上,这让他格外奇怪,疑心这会不会是一场梦,疑心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小圣说,那我不会选,要不就让我去死吧……我哪儿还有心?早就分成两瓣了。我不会选!
    皮特惊讶地问,怎么会分两成瓣呢?怎么可能呢?心分了两瓣你还能活吗?他很想追问小圣,从什么时候起,心就分两瓣了,我怎么不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扒开小圣的胸膛,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心早已是分为两瓣。
    这时候,那个嗡嗡的声音又发声了,他好一阵大笑,笑得震耳欲聋,笑得皮特毛骨悚然,他说:他们哪里看得到你的心是分成两瓣了,还是碎了一地。他们都是凡人。凡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只顾自己,看不到别人的心。小孩,要是选不了,那就让我来替你选吧——
    稍作犹豫,好吧,小圣说。
    皮特真的是恨啊,恨得牙根直痒痒。他顶烦小圣老是说“好吧”“好吧”,听了无数次,听着就让人揪心,让人沮丧。他太懦弱了,凡什么事都由着他人做主,把命运的权柄交由他人掌管。仿佛一声“好吧”,自己就轻松了。可是,“好吧”顶个鸟用,什么事都解决不了,只会让人生变得愈加诡异,愈加无助,愈加黑暗。
    还没等皮特发出抗议,那个讨厌的男低音就不管不顾的叨絮起来:眼前的这两个男人,一个强壮一点,看起来也成熟了,人世间的事一定经历过不少;另一个冰雪一样的脸盘,水一样的身子……你要我选,我就选弱的那个——那小身子骨经不起什么事,何况,他长得如此精致美丽,今后的路还很长,谁能忍心去毁掉一个美丽的、未来可期的小男孩呢?
    皮特愤怒了,说,那么就是说要PK掉我咯?要我去死吗?强壮怎么啦,成熟怎么啦?强壮就该去死?成熟的就活够了?
    “他”仙气十足地说,自生自灭吧你……强者是不跟弱者争食的,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哦嘈!皮特愈加怒不可遏,这是争食吗?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判我下地狱?凭什么?!
    小圣对皮特的抗争没什么反应,他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诺诺地对“他”说,你是对的——
    这下皮特缭乱了,原先还指望小圣的注会下在他这一边,这下……他好绝望好绝望,他没想到小圣这么快就接受了“他”的建议,或者说,听从了“他”的安排。他可是自己最心疼最爱的男孩啊……难怪人们说最疼最爱的“那一个”往往也是最冷血最无情的。可是,男孩和自己不光有疼有爱,还有身体索取和精神的交媾啊,就这么断送啦?一句他妈的狗屁话,一个毫无逻辑的理由,就这么生死抉择命途由天啦?
    我不去死,我不去死!平时特别要皮要脸的皮特,这会儿,只能作垂死挣扎了——没有什么比苟活下来更重要,哪怕小圣让他绝望,他依然盼着小圣能回心转意,能救他,就像在大海里抱住一根折断的桅杆,说啥也不能放手……
    一场恶梦就这么醒了,“我不去死……我不要去死!”当小圣抱住他虚汗淋漓的身子,试图让他清醒时,他依然挣扎着连声呼喊“我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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