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皮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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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皮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第三部分)
皮特永远忘不了,小圣跪在言严尸体前,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更忘不了的是,当小圣抬起头来时,眼睛里穿透出来的冰冷敌意——
事发后,皮特从大厦顶层平台下来,电梯里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他用力扶着厢壁,才勉强让自己站稳。出了电梯,他再三要求身边的同事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停一停,停一停……”这一刻,他突发奇想:但愿言严命大!他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奇迹不会发生,却依旧这么想——他有不可面对的现实。后来,他想,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小圣比他先下到楼下。见到言严坠楼后的惨状,小圣欲哭无声,跪倒在扭曲成一只破布偶似的尸身旁……当时,周围警戒线还没有拉起来。然而很快,这一片区域便进入紧急状态。闪着警灯的车辆、呼叫声不绝于耳的急救车,不知从那里冒出来,迅速排开阵仗,将所谓的“第一现场”团团围住。
小圣明明不在看,他蜷曲着身子,耷拉着脑袋,但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有感知,仿佛灵魂飘在半空,俯视着被无数死魂灵包围的黑色现场。事后回想起这事,他无法解释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哭,没有喊,明明是五内俱焚的悲,撕心裂肺的痛,却没有一点表达,只是感觉身子在逐渐发凉,而且越来越凉,血液抽空一般。他怀疑,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灵魂出窍”,想到这一点,想到当时居然能超然物外清晰地感知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小圣倍觉恐慌。
平时不慌不忙的新加坡警察,如同天降,眨眼间就做完了三件事:给尸身盖上白色布单,把闲杂人等赶出划定范围,刷刷地拉起齐腰高的黄色警戒带,然后……然后他们就不知道要干吗了,都在等,连两只面目凶悍的德国“黑背”,都一动不动——警犬唯一的动静只是甩着长长的舌头,保持极为警觉的状态。
围观市民不明白一众警务在等什么,特别不能理解,于是议论纷纷,“废柴哦,新加坡警察食碗面也要翻碗底,一众废柴,一齐懵盛盛的啦……”“屙屎都比常人蛮三拍。”埋汰声不绝于耳。
其实,案情发生后,警方有一系列的规定程序要推进:要等“第一现场”各项证据采集完毕,要等法医验尸官赶到现场,要等负责此案侦缉的首席警官发布指令……在此期间,谁也不敢擅作主张擅离职守,只有等,要是遇上温吞水、懵盛盛的法医,你骂娘也没用。皮特就是趁这当口,拨开人群,穿过警车,来到了小圣的身边。
起初,他不敢去触碰小圣,怕他情绪反弹。捱久了,觉得这孩子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很让人担忧,便踌躇着要不要上去劝他离开——眼前的惨状多看一秒都是一种折磨,一种刺激,只会让悲哀和恐惧越发深重。皮特看见地面上的血水污浊浊地向小圣膝下漫去,白色尸布也渐渐有殷红的颜色洇出,不得已,上前去扶小圣的肩膀。
小圣敏锐地感知到扶他的人是皮特,触电般哆嗦了一下。这一下,反应太强烈了,吓得皮特赶紧收手。
其实,皮特进入现场后的每一步,小圣都能分辨出来,他甚至能感受到皮特带过来的气息与众不同,那是一种格外浓稠、格外压抑的气场,仿佛让整个现场都弥漫开黑色粉尘,充斥着易燃物质。
小圣缓缓抬起头……此刻,他能近距离看到皮特的脸。脸很脏,混合着汗水和尘土,显得焦虑而疲惫。小圣从这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很快找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那对眼睛——那里头要说的话很多,混杂在一起,竟然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
皮特被对方缓缓投射出的眼神所惊到。起初,那对失焦的瞳仁里仅仅是蓄满了悲哀,渐渐便有一丝凉意渗出。皮特从那里看到了尖锐的怨恨,冰凉的敌意。这比他想象得还要坏。更坏的是,小圣在怔怔地看了他几秒后,竟然咬着牙吐出了这样一句见刃见血的话:
“是你,杀死了他——”
小圣喉头干涩,声息孱弱,但对于皮特来说不啻一声炸雷,他担心的就是这个,害怕的也是这。
“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小圣——”皮特试图将小圣从地上拖曳起来,发现他的身子同样是冰凉的,凉得透心彻骨,凉得了无生命体征,皮特大为震惊。
小圣蓦地从皮特手里挣脱,见到鬼似的朝后退:“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他两眼通红,像嗜血的野兽,不顾身边警员的压制、撕扯,一味狂乱地喊,直到气力用尽,倒在警员手里。
皮特见小圣昏厥,怕自己的同事手脚粗暴,不能善待他,便冲过去将他抱起。经过之前的博弈,皮特已然筋疲力尽,但丝毫不敢懈怠。他紧紧抱着偌大身躯的小圣,跑向急救车。短短的一程,他接连跪倒了几次,而每一次都能快速站起来,接着跑。最后,他几乎是一瘸一拐地跑向急救车……
在开往医院的急救车上,皮特悲苦地想:误解是世界上最难解的结,尤其是关乎一条生命的误解,那简直就是个死结,用一生都未必能解开。
他不知道今后将如何面对这一切。
这一刻,他死的心都有。
…………
事发后,皮特疲于奔命,陷于不可思议的忙绿状态——无数笔录要签字,无数证据要核验;要对死者家属作出法律解释,要对司法作出信誉承诺……不在规定期限内完成这些,这起“夜间持枪暴袭案”就无法结案,而眼下,最需要听到的一个声音就是“结案”。
忙碌,使皮特不得擅离职守,使他无法顾及小圣,尽管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小圣的安危。
出事的当天,小圣是在天麻麻亮时离开医院回到小木屋的。他本没有什么大病,只是情绪太坏,体力透支,导致了暂时性昏厥,送医后不久便醒了。大夫认为,人既然已经醒了,就没必要留院观察。
皮特护送小圣离开医院时,征询了小圣的意见,究竟是回公寓还是回他自己的小木屋?皮特说,公寓比较静,也相对安全,想吃什么现成都有,洗个澡也格外方便,一切都有利于身心恢复。
小圣默了片刻,气弱地回答说:“回自己那儿——”皮特不想争取。
回到小木屋后,皮特做了三个安排:先是给他师父阿邦打了个电话,说小圣眼下这状态,身边不可以没有人,您过来照看几天吧,我实在是没辙了。皮特怕这次意外后,和言严有关的人会为难小圣,更担心小圣因为这么大的打击,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念头。这时候,能守护他、保护他、开解他的人,想来想去,没有比他师父阿邦更合适的了。
第二个安排,说来是件极小的事,他上街替小圣买了一份砂锅煲粥。他趁步行去买粥的当口,让自己的情绪好好平定一下。他清楚这会儿自己的角色很重要,往下,还有很多棘手的事要面对,这节骨眼上他不能垮,更不能任性、暴躁、失去理智,反正什么什么负面情绪都不能有。作为男人,关键时刻要顶住,这是他对自己的嘱托。也正因为此,他要好好调整情绪,管束好自己的情绪。
他买了粥,用衣服包裹好,不让粥凉了。回到木屋,想亲手喂小圣喝一点,哪怕是一口两口也好。从昨晚到现在,小圣什么也没吃,连一口水都没喝过,这样下去,哪怕是一个大小伙子也是顶不住的……可是小圣没搭理他。不领他的情。
小圣没有眼泪,很少动弹,直挺挺地躺着,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在他的床头,是几株干枯了的向日葵,一派隔世的悲凉。挂上去的时候,向日葵是多么鲜亮,生气盎然,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沾着阳光,怎么就成了眼下这模样,植物标本似的,枯萎失色?皮特不忍看昔日黄花在那里苦哀哀地渲染着人世悲苦,摘了下来,弃之屋外。
后来,邦哥来了,皮特把没动过的粥交待给邦哥,说“拜托了——”两个对小圣同样有着爱护之心的男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多余的话。
皮特的第三个安排比较诡秘,他用电话约见一位律师。不事声张的事往往是件大事。从他和律师通话时的表情看,也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
做完这些,皮特才回到警局,着手处理与这起“深夜暴袭案”有关的一切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