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皮特:我就是世上的情圣(第三部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18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二十二、皮特:我就是世上的情圣(第三部分)
(时间:2015年冬天地点:瑞士巴塞尔场景:“汤尼”咖啡馆)
咖啡馆老板:“不能再继续了”,这几乎是所有此类关系不可避免的终局,每一对都会经历到,最终都会由其中一个人说出同样的一句话。
那天,小王圣对皮特说,哥,我生就一个平凡人,出生低微,家世平凡,平凡得爹哋妈咪可以弃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存活,不屑于我的冷暖饥饱。仔细想想,这跟一只小狗小猫有什么两样?
他说他本该认清这一点,不该奢望改变,不该不服从命运的安排,去追求什么不同凡响的生活。新加坡这社会,一切都有条不紊,每个阶层都有既定划分,什么学历挣什么钱,什么家世做什么人,什么相貌站什么位置,不容改变。谁要试图打破这些,简直就是以一个人的力量和整个社会抗争。
小王圣说:“以前的一切都有搞错,错在于我——”他认为皮特自打认识了他,就麻烦不断,惹火上身,以至于把生活弄得颠三倒四,而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他王圣!就是因为他试图把平凡的人生过得不平凡,过得高尚,过得有情感甚至有情趣……而皮特一直在用自己的职业前途来赌他的安危,赌他的幸福。为了他,甚至铤而走险,去找言严做什么了断!好傻……
小王圣突然长大似的问皮特,你不想当警察啦?成心要毁掉自己的后半生吗?他说你不当警察你能干嘛?你拿什么在这势利的新加坡安身立命?有什么脸面在主流社会混?最实际的是,用什么去对付昂贵的生活开支,以维持你单身贵族的身份?
小王圣说,“你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在没有看清前路有多黑暗多糟糕时,你完全可以说这就是你所要的——为了我你可以放弃一切。可是……我有什么权力要把厄运带给你?凭什么要让你和我一起承受生活的不堪?凭什么要让我们两个,都深陷在一个黑不见底、看不到未来的陷阱里?”
他说:“现在看清这一切还来得及,让我们结束之前的一切吧——在新山的时候我就求过你,让我们各走各的路,回到各自生活的轨道上去。之前发生的一切就让他过去,不要有怨恨,不要再争什么输赢,更不要为了不被承认、不被祝福的爱把生活撕裂成凌乱不堪的样子……”他说,“如果侥幸,言严不再来找麻烦,那是我的运气。我就好好的、安心地把大学念完,谋一份挣钱的职业,先把欠爹哋的钱还了。也许,到那时候,我会娶一个老婆——一个和我一样平凡的女孩——没准就是街边‘肉骨茶’老板的女儿什么。如果……言严还纠缠着我不放,那也不干你的事,我有能力自己解决。大不了我拿命赔偿他,也不至于毁掉你我两个人的人生,搭上两个人的性命!”
路人乙(诧讶地):这些都是小圣说的?
路人甲:刮目相看啊!
咖啡馆老板(微叹):他哪里说得了这些。小圣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善言辞,太闷。太闷的孩子往往心里苦。但是,皮特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圣坚持不住皮特的公寓,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彻底挑明了,一个举动就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路人甲:我怎么觉得你就是皮特,皮特就是你啊?要不,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咖啡馆老板:不是说故事嘛,要善于借题发挥,听的人也要善于调动想象。实际情况是,当时小王圣并没说这些道道,这不是他的性格。当时,他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句,“你不当警察啦?”
…………
小圣见皮特脸色都变了,说:“你不想当警员啦?”
这么些天来,皮特第一次见小圣脸上有放晴的样子,心有些落定:“都要改行当房屋修理工了,还当什么警员?”说着替小圣收了上房的梯子,
“不当警员,一旦我有事,你怎么调动阿Sir们啊?”
皮特听小圣这么说,摸了下他的脸:“你一个人住这里,我真不放心……打定主意不跟我回去?”
“脏手诶——”小圣躲着,“回去吧你。我没有事的,我是男生诶。”
皮特意识到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和小圣拧。他想,只要我不放弃,还认真喜欢他,这层关系就不是他说了算的。
之后的几天,皮特尽可能把事情做得不失分寸、不越雷池——勉强的事,说白了,都是得不偿失,这一点他心里特别清楚。下了班,皮特理所当然地去小圣的木屋,给他带些吃的。见小圣在小木屋不是读课件,就是洗洗衣服什么,俨然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也就有些放心。有一天,他给小圣带去一捧向日葵——他见花店的货签上,写的不是“向日葵”,而是“瓶圣”。他喜欢这个“圣”字,不仅和小圣的名字重合,读起来也特别像“情圣”,于是毫不犹豫就买下。他想告诉小圣,他就是个“情圣”,这个世上不可多得的“情圣”,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木屋里不是盆就是盘,没有一个器皿可以插花,连一个像样的罐子都没有。皮特踌躇了半天,把向日葵系在了床头,尔后在床上躺下。他闻着周围的气息,有刚洗过的被套味道,也有向日葵的清香。后来,他发现,这些都不是,就是小圣身上那股男孩的清新的味道,令人沉醉,让人心安。他在小圣的床上小睡了一会儿。
然而……自己的公寓,因为小圣走了,静得如同墓穴。以前独住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反倒是很享受这种与世隔绝的静,与喧嚣纷争的新加坡有天壤之别。
他曾经以为这才是和他匹配的生活,高冷,不与人为伍,有一点点自作自受的阴郁,有许多不可观望的隐私……
自从接纳小圣进入公寓后,一切都起了变化,人生仿佛被激活,前路似乎被照亮,单调的生活开辟了新的境界。
不知不觉中,连公寓的模样都变了,变得明媚,有欢乐,有烟火气。具体说,公寓向北的百页窗不再是终日垂落,斜刺的阳光,找机会总是要进来窥视一番;餐厨区不再排列得有如白金汉宫前的仪仗队,自打有小伙伴和他一起用餐,洗碗槽里永远是热热闹闹的,有待洗的餐具;过去,皮特不会允许浴室里有水渍或者毛发之类的东西。那天他从洁净的地面上拈起一丝卷曲的毛发,沉思了片刻,没有处理掉,小心翼翼把它归于原位。他想,这真好,它让这间公寓有了故事,有了想象,有了生命的动静……
最大的变化是床,曾经床上是亘古不变的白色卧具,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后来小圣来了,小圣说,哥你的床跟酒店的没什么两样,太不耐脏了。
脏,这个字眼说来无意,可真打心,刺激到皮特。一个人睡当然不容易皱,不容易脏,两个人却分分钟都有可能把它弄得面目全非形同战场。小圣说它“跟酒店没什么两样”,皮特不要它像酒店,他需要它有家的模样家的感觉。
这次,为了迎接小圣回来,皮特特意去置了一套“巴宝莉”(Burberry)卧具,暖色系,华贵的格子纹。铺上后,顿时让公寓焕发出一种多情的格调,皮特自以为做了一件挺靠谱的事。
可是……小圣并没有被温暖的情怀所打动。他不接受皮特的种种示好。
没有小圣的夜晚,皮特真的很难熬。习以为常的静变得令人窒息。有时候他忍不住要打开冷气机,让空气流动起来,让整间公寓充斥着空气流动的嗡嗡声,不至于太像一座闭锁的墓穴。上了床,他不敢仰天睡,那样太像一具弃之于墓穴的死尸了——如此这般的联想,让人不寒而栗。于是,他整晚整晚都趴着。
他趴着趴着就禁不住泪流满面,湿了“巴宝莉”。一个见天只见胡茬疯长的男人,暗自在夜里流泪,是一件特别丢人也特别糟心的事。不可让人知,不会让人知。
一夜浅睡,早晨,他翻身起来,眼睛涩涩的。
他对着北窗,振作了一下,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
小圣答应去街上餐馆吃饭,对于皮特来说,无疑是一大进步。他高兴得什么似的,忙着订座,筹划着怎么让来之不易的一餐吃得舒心,又格外放松,至此打开新的局面。
人的欢乐有时就是这么简单,略微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能让灰暗情绪重新涂抹上新的色彩。虽然涂抹的多半只是表层,可是这年头有多少是由表及里?连新加坡的繁华都只是表面的。
小圣的弱点就是不擅营造话题。优点则是识大体,懂得怎么迎合,不叫人扫兴。晚餐时,他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不少话。皮特知道他这是在尽力成全当晚的气氛,不让情绪的小火苗熄灭。于是皮特就尽他说,自己只是含笑看着他。
桌上的鲜花、蜡烛都是皮特为小圣准备的,有一种特别的仪式感。看着小圣瞳仁里映出烛火忽闪的情景,皮特想,但愿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不知为什么,皮特莫名地心有点紧。他以一个警员的机敏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餐馆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温馨而安宁,于是他想,多半是自己还没放下——期许的改变,来得比预期要快,多少有些不适应。他努力让自己踏实下来。
一顿颇具仪式感的晚餐,磨磨叽叽,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从餐馆出来,皮特试探着去搂小圣。小圣没有回避,像往常一样,若即若离,靠近皮特,又似乎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这让皮特顿时有了初恋的感觉,激动得小鹿乱撞。他盘算再往前一个街区,选一个灯光适宜的街角,停下脚,掰过小圣,以霸道总裁的气势,壁咚小圣,乃至亲吻小圣。到那一刻,他寻摸,这事就算成了,这些日子所有的垃圾事就算被丢下了。
他举目向前搜寻,寻找“适宜”处……
不期然,他被眼前的意外发现惊到——不远处,一个黑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前方的那个人影,双腿最大幅度地岔开,有力支撑着站姿,显出一股肃杀之气;两臂向前平举,两手撮握,由于光线太暗,皮特没有看清那个人是否握着一把枪,按这个姿势,他手里必是有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冲着他们!
皮特直冒冷汗,大声说:“言严,你干什么?!”他如此快速地作出判断,判定那个人是言严,和心里始终没有放弃的警惕有关。
事实上,小圣也很快辨认出那人是言严,他作出的第一反应是,瞬间脱离皮特的怀抱。
“……你们这对渣男,你们的死期到了!”言严在二十米外吼道,悲戚的哭音,撕裂,疯狂,失真。
“不要胡来——”皮特恢复了一个警员遇到突发事件应有的镇定,本能地挡在小圣身前:
“把枪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谈,不要冲动!”
“晚了!”言严气急败坏地喊,“没有机会了!我给过你们机会的……现在一切都晚了!!”
皮特觉得如果不是天黑,一定能看到言严满面是泪,他的声音,每一字每一句都伴随着啜泣。
“小孩!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皮特一步一步,极为谨慎地向言严挪过去,“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你清楚吗——”凭他从警的经验,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小恶魔会扣动扳机,但没有放弃努力:“它会让人流血的——来,放下。听我说,现在就把枪放下!”
有一种人格,极易导致情绪失控,皮特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每前进一步,都提防子弹会射出来;每向前一寸,心都在抽紧。警员也是普通人,皮特的身子在颤抖,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渗出来。他从来没感觉到,死神离自己有那么近。
但是,他必须这样做。小圣在身边,暴露在明处。他不清楚未来的那颗子弹,会射向自己还是小圣。他必须迎着未知的险情挺身上前,只有在事发之前把危险排除了,才是万全之策,别的都是侥幸。
“……之前你已经涉嫌犯罪。现在,你拿的是杀人的武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冲动是魔鬼,小孩,走错一步,你会抱憾终身。”皮特一步步逼近言严,依然没放弃争取最好的结果:“你是Jason的朋友,我可以不追究……”
“不要跟我提他,不要对我说他的名字”言严举枪的胳膊抖索得不能自已,他大声哭喊着:“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我要亲手毁了他,毁掉这一切!”
皮特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猛然跃起……
皮特不是要伺机扑倒言严,迫他缴械,而是发现这一刹,言严的胳膊剧烈一抖,他敏锐地意识到子弹已然出膛,千钧之际,皮特飞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