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皮特:我就是世上的情圣(第一部分)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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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皮特:我就是世上的情圣(第一部分)
    ……皮特看到一位白发老奶奶站在床头,目光冷冽,盯着他看。他恐慌地去抓布单,试图遮挡住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这一刻他猛地醒了。
    一场梦。
    幸好是一场梦。
    屋子里很安静。正对着床的那扇门,还像昨晚一样,紧闭着。没有老奶奶,床头没有冷到可以杀人的目光。可是很久,他都不能把梦里的情景从脑子里排出去,他真的是被吓到了,以至于周身冷汗。
    他用皱巴巴的T恤擦了擦脖子和前胸,这会儿他看见了躺在身边的那个男孩——
    小奶狗的身子是那么纤弱而且白净,完全是没长扎实的少年体态。他以跨马的姿势侧睡着,睡得好甜。同样白净的身下物从跨着那条腿下漏出来,也是一副慵懒沉睡的模样。皮特再一次慌神,这和刚才的梦中惊魂不太一样,是那种沉甸甸的心慌。
    他要紧下床,想抓紧把衣服穿利落,不意被刚刚醒来的小奶狗从身后抱住:
    “——这就要走啊?”
    “你奶奶刚才来过了。”
    “瞎说,我奶奶从来不会进我房间……尤其是有陌生人来。”小奶狗扑通从床上跳下来,拈起昨晚没抽完的半支烟,毫无掩饰地在皮特跟前吸起来,气氛有点尬。
    昨晚,皮特一直不信这孩子真喝醉了。但他不能把他扔在路边——既然赖上了,他下不了狠,把男孩的胳膊使劲从自己身上掰开,然后一走了之。后来,小奶狗能断断续续指出回家的路,皮特就更相信他酒醉是装的,但那又能怎样?为了这点小事跟小男孩翻脸?
    小奶狗一路真是疯魔,一会儿把他当成是远在克罗地亚的男友,仰起脸一个劲索吻,哭着闹着要他说清楚为什么人去茶凉,承诺皆成谎言?一会儿又误把他当作在“迪克蓝”欠了他酒钱的“老客”,在皮特裤兜里使劲掏,借机对他做了调皮的事,还冲他坏笑,得了便宜的样子。皮特搞不清状况,也没觉出这孩子有多大恶意,于是就是这么一路假戏真做真真假假地把他架回了家。
    小奶狗住在布局密集的公租屋。进家时,起居室里坐着一位白发老奶奶,头顶的位置是简易的佛龛,亮着灯珠仿造的烛火。老人看着小奶狗嬉笑怒骂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脸上一无表情,和身后的泥塑木雕浑然一体。
    如果不是奶奶来送水,皮特撂下烂醉如泥的小奶狗就要走。老人将装着凉白开的玻璃樽塞在皮特手里,随手带上了门,看似不经意,看似习以为常,看似要留客……于是,皮特就像是被人摆了一道似的,其实是他自己撤了自我防护自我约束的岗。
    他当然清楚当务之急是找小王圣,始终没忘这一茬。然而找人这事很苦,前景未卜,叫人颓丧,而颓丧是招来一切烂事的理由,就像鸡蛋上的裂缝。
    结果是苍蝇上了鸡蛋。
    小奶狗搔他的那会儿,皮特一直在想一个词儿:聊以自慰。他想,人生如若不学着聊以自慰,又怎么能够把苦日子撑下去?如此一想,心里那个叫“底线”的东西,噌、噌、噌,又连降了三格,就像手机突然就跑电了一样。
    好在他最终还是把连降了几回的“底线”守住了,没把这一晚搞成风雨如磐地动山摇。虽然有些难熬,心倒是平静的。他允许脱了衣衫的小奶狗搂着他睡,直到被一场不堪的梦吓醒。
    皮特穿完衣服,掠开窗帘一角朝外看了看,时辰还早,应该是早上五、六点光景:“你要困,继续睡吧——”说着,掏出几张纸币放在小圆桌上,桌上到处是香烟烙下的焦疤。
    小奶狗冲桌上的钱一笑:“不想知道Jason的下落啦?”昨晚他最想要的时候,就是拿这个当筹码,逗皮特玩得尽兴。就凭他始终不松口,皮特断定这孩子一晚上都在装。
    皮特眼皮耷拉:“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
    小奶狗说:“好吧,这些钱就算你买我口风,否则我也不会要……找他师父阿邦去,前几天,我看见邦哥用机车载着Jason走了,随身带着行李,出远门的样子。”
    皮特欣喜。有了这个线索,总比在大海里捞针强,皮特似乎看到了希望。
    ……皮特离开公租屋的时候,老奶奶依旧两眼盯着:“钱留下了吗……”老人突然发声。皮特有被惊到,走出好远,还觉得背脊发凉。虽然只是个孱弱的老人,但皮特觉得那声音好恐怖。后来想想,住一晚上客栈也是要付钱的,也就没觉得太诡异。
    …………
    皮特找了两天,第三天在街头排档找到了小圣的师父阿邦。当时已是午夜,邦哥正吃着一碗肉骨茶,想是宵夜。
    “……我认识你吗?”邦哥一脸鄙夷,天生一双傲慢的眼睛。“你跟我打听Jason,我凭什么告诉你?再说,我也没见过这孩子啊,并不晓得他在哪里。”
    “有人看见了……他和你在一起。”
    “什么叫‘在一起’?”邦哥恼了,把肉骨茶碗推倒一边。“你不是‘条子’吗?去查呀,凭本事去查,别来问我!”
    皮特提醒自己这会儿不能发火,发火也不解决问题,于是耐着性子说:“我的事你都知道,我也没必要对你藏藏掖掖。Jason这孩子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躲着我。”
    邦哥的暴躁显然收敛了一些:“他躲你总是有躲你的理由——”这话和小圣的继父如出一辙。
    “他出事啦?”皮特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了,“即便有什么事,也应该告诉我,让我来替他解决。”
    邦哥站起来要走的样子,倏忽想到说:“我不知道你算不算个男人,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对男人说的话——Jason是个苦孩子,我们只有权利保护他,让他哪怕开心一点也好。对他造成伤害的事,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灵的,谁做了谁就是挨刀胚欠草的,老天都饶不了他!”
    邦哥暗讽他不是男人的话,自然是很伤到皮特。在和小圣的交往中,他一时一刻都没有把自己放在不是男人的位置。但这当口不该扯这些,两个人的事,第三个人又怎么能理解?他从阿邦的话里听出对小圣是真诚的,不可以伤害这天使般的男孩,这一点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Jason不是我带走的——”邦哥终于说。“白老板把他藏起来了。”
    皮特颇为震惊:“白家明?他一直对Jason不安好心,Jason落在他手里,不是等于把羊送到狼的嘴边?Jason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怎么能和白家明搅在一起?”
    邦哥睨了皮特一眼:“这年头,我还真不知道谁是狼,谁不是狼呢。Jason确实出事了,他被人欺负了——你明白什么叫欺负吗?对,就是你想得到的那种程度……这时候白老板不收留他你说怎么办?是善是恶,现在谁也别下定论。遇人不淑还是遇到了菩萨,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皮特几乎要疯了,一是因为从邦哥嘴里得知小圣出了大事,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二当然是因为他现在落在白家明手里,怎么想也是凶多吉少。
    第二天他直接去“雅郎”找白家明,却被店里员工告知,白老板已经有好多天没来店里了,跟谁打听,都推说不知道老板去了哪里。最后,皮特才在一个生嫩生嫩的前台员工那里得知,白家明回老家了。
    …………
    JahorBahru。新山。这是马来西亚离新加坡最近的一个城市,与新加坡隔海相望。从新加坡西部大士关卡检查站出去,开车走星马连接长堤,不到一小时就可以到达新山。白家明这孙子就是从马来西亚新山到新加坡留居的,现在,他带着小圣躲到新山老家去了。
    皮特到达新山的时候,已临近黄昏。东南亚的夜来得迟,晚霞格外妖娆,那种天象我们通常叫作“火烧云”,预示着来日不仅炎热而且干燥。
    白家明的住处位于“地不佬区”,与新山市中心比,此地乡土气更浓一些,那环境和风格,和早年汕头的城乡结合部有几分相似。
    皮特的车在白家明家门前没停多久,就看到小王圣提着购物兜沿街走来,像是刚去过超市。
    小圣见一辆陌生的车停在家门口,而且是新加坡车牌,已经有几分警觉,当他见车里出来的人果真是皮特时,不由加快了脚步,意在回避。皮特跑起来,截住了他——
    “你走,你走——”
    “为什么?”
    “我不要见到你!这辈子认识你是最大祸害……”
    “你这么想,小圣?你说的是真话?”
    “我就是这么想,就是这么想。我每一句话都真的,我不要再见到你,你给我走!”
    小圣变得这么难弄,这么倔强,这么暴烈,让皮特猝不及防——灾难真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连心都不是他自己的了?皮特感到无比心痛:“让我走,你说可能吗?找不到你算我倒霉,既然找到你,我不会再放手!圣……还能分开吗?我们是打断骨连着筋的,你说还能分吗?”他使劲要让小圣安静,可是谈何容易……
    见终归是要见的,小圣明白。皮特早晚会找来,躲不可能躲一辈子,但当这一切来临时,见面这件事竟然变得如此纠结、难堪,乃至痛苦。当皮特大力将小圣夹持在怀里时,小圣开始不挣也不犟了,他用尽了气力,无力在反抗。他使劲垂着头,拼死都不想看皮特一眼的样子,像一只羸弱的羔羊气息奄奄,束手就擒。
    皮特瞬间有了眼泪,他被怀里瘦弱的身子惊到,才几天啊,怎么就瘦成这样,骨棱棱的感觉都有了,而且身子冰凉?此前他可是个精壮的小伙子,始终是热烘烘的,给人以温暖。皮特怕抱得太用力,夹碎了他的骨骼,又怕不抱紧,他再次逃脱:
    “……你想让我死就给我一刀,不要用折磨自己来……折磨我。”因为哽咽,皮特的声音变得格外沙哑。
    小圣把皮特领回白家明住所,白家明不在,里外静悄悄的。一株浓绿的芭蕉堵着窗户,渲染出浓郁的雨林风情。
    马来人习惯入室脱鞋,夜眠于竹榻,白天则席地盘腿而坐,家俬什么是极简的,整个居所因而显得整洁。
    供奉必是有,通常设置在屋子显要位置。大马是个多教并存的国度,生活在大马的华裔多半信佛。白家明家供的则是“大梵天”,说起来应该属于印度教的一种。皮特之所以认得这是“梵天”,是因为神像不仅袒露上半身,还长有四条长胳膊,分别代表着心灵、智慧、自我和自信,与一般的佛像不同。离梵天神像不远,还供着一尊金铜密宗像,这是佛教与印度教最为相通相融的一派。由于密宗像摆放的位置偏在屋子一边,铜像又着实精致好看,皮特觉得白老板只是把他当作一件摆设而已。
    从供奉来看,皮特越发相信白家明不是个虔诚的教徒,他更看重神像、佛像所代表的含义,比如“大梵天”的“自我”和“自信”;密宗像的身密、语密和意密,什么都信,也什么都不笃信;与自己的理念相吻合的就信,与自己不合的就不信。信与不信看喜好,看心情,看时运。就白家明这人,加上他干的这一行,怎么可能有笃诚的宗教信仰,他只不过借神佛之戒律,给自己一些警示提点罢了。
    小圣趁皮特凝视神龛的当口,给神像上了一炷香:“家明哥说我这阵子太背了,要多跟神祈禳,驱邪免灾。平时,他一日三炷,说都是为了我……他不在家的时候,到点了,我就替他把香点上——这是他特意关照的。”
    “白老板待你不错。”
    小圣轻轻一笑。他从皮特的话里听出一丝醋意,但不想分辩。从相见到这会儿,两人没有就近来发生的事做过一次交流,闭口不谈,也许是最好抚慰。直到这会儿,皮特才憋不住说:“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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