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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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在我搜集的资料里,那个孩子的生日就是最近几天,我回家复核了一遍,那个孩子的生日居然就是今天。我思考了一段时间,然后给她打电话。我说,你有没有空陪我吃一顿饭,今天是十月六号,是我前夫的生日。我特意点出了日子,就是要提醒她,她的孩子今天过生日呢。
她说,“十月六号,已经是十月六号了,我儿子今天过生日。”
我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我说,“你带儿子一起来,今天,我真的,很需要你……我,不想一个人,今天,我不能一个人。”我说话的语气里,放入了一种隐忍克制的,却必须撼动人心的,恳求。
她终于还是带着孩子来找我了。
我把地方定在了游乐园,刻意迎合小男孩的兴趣。
看起来,小男孩对父母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他开心地投入进那些巨型器械游戏之中。她对我说谢谢。我道,“不,该是我向你道谢。”
她看着我,似乎是不知道应该说真凑巧我儿子跟你前夫同一天生日,还是说真不凑巧我儿子竟然跟你前夫是同一天生日。
我对她笑了笑,没有带太多情绪。然后我转头去看那个小男孩,并指给她看,“做小朋友真好。”她的儿子在海盗船上开心地大叫,像一只得到了数不清的香蕉的猴子。
“我们也做一次孩子。”我说,“我们也去玩吧。”
摩天轮。
旋转木马。
碰碰车。
千手章鱼。
云霄飞车。
我们带着她的儿子从过山车上下来之后,我和她都惨白着脸,我甚至有点想呕吐,而她的儿子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果然是初生牛犊啊,胆子大的很。小男生问他妈妈和我,你们怎么了。
她的妈妈强撑着说没事。
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小帅哥,你妈妈和我是女生,我们胆子小,坐完过山车有点怕。”
“可是这有什么可怕的?”
“这就是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的地方了。你们男生觉得没什么,我们女生却觉得很害怕呢。所以才有那种说法:男生要保护女生,能保护女生的男生才是男子汉。”
小男孩皱起眉头,露出一副深思的模样,过了一会,他突然挺了挺胸膛,对我和他妈妈说,“我是男子汉,我会保护你们的。”童言稚语,真诚动人。那些笼罩在他妈妈身上的阴霾,悄无声息地消退了一点点。
我拍拍小男孩的肩膀,“男子汉说话要算话。你要保护好妈妈!”
小男孩郑重其事地点头。
孩子的妈妈几乎要哭出来,半跪下来抱住了他。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心中暗道,这个孩子被教得很好,听话又懂事,还很贴心。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暖心话令她的心微微解冻,她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封闭,当然也不排除是过山车这种极速运动影响到了她的激素。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玩累了的小朋友刚吃饱就歪在座位里睡着了,然后,她便对我说,“董飞,如果我离婚的话,儿子会判给我吗?”
我暗里大吃一惊,完全没有预料到游乐园一日游会有这么大的效用。我做出沉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我听说孩子会被判给经济条件较好的一方,但这个我并不确定,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这方面我不是很清楚,我帮你找人问问。”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她与吕向东,经济条件好的一方自然不是她。
我又道,“但这也不一定,法院的准则是,把孩子判给更有利于孩子成长的一方,如果说经济好的一方又其他方面的问题,像酗酒、暴力倾向什么的,那肯定不会把抚养权判给他。”
她坐在我对面,气势奄奄。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怎么样打算的?”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她看着旁边座位里沉沉睡着的孩子,眼神既温柔又伤痛。或许是在游乐园疯玩的这一天,令她找回了一些理智,此刻的她看起来虽然愁苦难过,却已经不是前一日与我通电话时那个歇斯底里的绝望妇人了,她已经意识到,任何情绪化的表现对当下的状况都没有丝毫帮助。
我道,“你觉得孩子爸爸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
我再道,“虽然我这么说,听起来会很残酷,但是,事实是,你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我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你与我的不同之处:你必须考虑到孩子的处境,将对孩子的影响降到最低。”
她捂住嘴啜泣起来,所有的道理都是明白的,但……道理是简单的,身处其间的人却是艰难的。
我不说话,静静地扮演好陪伴者的角色。
饭馆的窗外,被夜色笼罩的城市依旧繁华喧嚣,走过的人,每一个人,都正向着一个方向,匆匆前行——催促他们的,是心底里那份对家的渴望,迫不及待的渴望。
“董飞,”她突然叫我,等我扭回头与她对视,她才慢慢地开口,“以你的经验,他会回头吗?”
我苦笑一下,“我曾经以为,他会回头的,可是,离婚以后我反反复复思量很久,才慢慢明白,他,他们是不可能回头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我说出下一句更令人绝望的话。
我说,“你看,他们连世俗所不容的那种关系都懒得隐藏了,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对所谓真爱的追逐?说一句恶心的话:为了爱情,他们敢于背弃整个人世。”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以前看言情小说,但凡看到那些阻碍相爱的人走到一起的配角,我就恨不得他们快快被写死,谁知道,有一天我竟然成了那种配角。”
爱情至上,那是写进文字里的美好,是人类传承的千古绝唱。
可是,他们的“爱情至上”,令这个女人痛彻心扉。
年少春华时,这个女人也曾相信过爱情当至上,此时此刻却被旁人的“爱情至上”伤透了。
“董飞,董飞,我毫无办法吗?”
“董飞,我恨啊。”
“董飞,好难啊。”
即使她唤我千百遍,我也不能令她的处境变得容易,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不能。
我说,“不管你怎样难过,决定总是要做的。”我的视线落在了安静沉睡的小男孩身上。在一起要两个人都同意,反过来,只要有一方坚决要分开,那分开就是迟早的事。
当我的视线再转回到她,她低下了头,用手撑住了额头。良久,她终于又开了口,“你的意思是,我的婚姻已经挽回不了,能做的,就只有多分财产和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我沉默了一会后才轻轻“嗯”的一声。
她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不大,笑意却十分浓烈,仿佛刚刚听说了什么令人捧腹不已的事情。“我觉得我就是个笑话。”
我沉默以对。实际上,看到这种反应的她,我心里十分不舒服。
“董飞,生为女人真可悲啊。”
我揉了揉自己的鼻翼,“林丽蓉,”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可悲的,不是生为女人。”我的声音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在成为女人之前,人,首先成为的,是,一个人。不是那种为家庭付出且被家庭保护的那种角色,而是,独立存在的,一个完整的世界。”我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种风霜凛冽的感觉,“你,是一个世界,周围的人,不管是谁,都只不过是你的世界里的,布景——就像是一棵树,一块蛋糕一样。你可以为了一棵树的枯萎感叹片刻,却没有必要镇日痛苦,你可以为了摔了一块蛋糕而遗憾一时,却没有必要持续忧伤。”我不着痕迹地露出了自己手腕上的伤疤,“我知道,对你而言,当下的处境十分艰难。但我还是想说,再艰难又如何?明天会因此而不到来?与其哀叹命运的不善,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抉择才能为自己,为以后,谋求最大的利益。”
她吃惊地看着我,一时间竟是连本有的哀怨神色都遮挡的一干二净。
我摸着自己的手腕,“说真的,我并不喜欢面对一个唉声叹气的人,虽然有一段时间我自己也这样,或者说,正因为我曾这样过,所以才特别不喜欢。林丽蓉,”我缓缓站了起来,“你所有的艰难痛苦,我都感同身受,所以,我没有办法看着你一直这样。你振作起来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我离开了这家饭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我明白这番话我说得早了一些,如果再过几日,这些话一定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可惜,在刚刚的某一个瞬间,我忽然觉得无法忍耐,我迫切地想要将这一段台词说出来。
饭馆门外,微风轻掠,凉意撩人。我微微仰头,天空是一片晕染了暖黄的黯色,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我这样站着,仿佛只有这样站着,那些令人发堵的情绪才不会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