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九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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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赛场较大,离得远了旁人也看不见什么,但风凛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辽人刚甩出流星锤时,风凛便起身,施展轻功向赛场掠去。
    花错催马跑到终点便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晃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掉在地上。风凛正好赶到,伸手扶起花错。只见花错嘴里全是血,一手扶着风凛,一手往自己头顶摸去,果然自己头发都披了下来,那发簪已经不在了。花错心里一凉,也不顾那正纵马冲过来的辽人,踉跄着往方才的障碍处跑去,
    凉亭中所有天朝的男男女女看到花错到达终点时都欢呼着跳了起来,下一刻却看到花错落马,一时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看着他又折回赛场,似乎在寻找什么。
    却见花错走到最后那个障碍时,忽然跪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地伸手捡起方才被击落后,掉在地上已经摔断的发簪。
    花错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又被春三娘的发簪狠刺了一般,痛得半天透不过气来。这是修默替他做的发簪,他已经用了数年了,怎么可能断掉,前几日的噩梦,此刻的发簪,他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修默,修默是不会出事的,他一再安慰自己,同时把发簪紧紧握在手里。
    紧跟着花错过来的风凛看到花错这样,他再怎么不懂感情之事,也明白这个发簪对花错来说有多重要,只是此刻发簪已断,看来方才那个辽人的这一锤,对花错来说无疑是双重打击。
    赵斌在看到花错落马的那一刻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往赛场的方向走去,梁霄和冰凝等紧随其后。
    那个辽国骑手见花错居然被锤击中后还是领先跑到了终点,只能悄悄将流星锤重新藏回腰间,牵着马准备悄悄溜回北燕王那儿。
    风凛见花错被伤成这样,早已怒火中烧,又怎么会让那人跑掉,一步蹿过去直接将他的双臂折断。那人惨叫一声,额上顿时冷汗直冒,瘫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赵斌过来沉声问道。
    “在比赛中用暗器伤人,这也是辽国的特色么?”风凛冷冷地看着跟在赵斌后面走来的赫明骁问道。
    “什么?”赵斌大惊,快步走到正摇晃着站起身,面无人色的花错身边,一把拉住他道:“你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赫明骁刚想反驳,风凛已从那人的腰间抽出藏着的流星锤来。过来的人都变了脸,有些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脸上都是鄙薄愤慨之色。
    这只不过是骑术比赛,并非比武,身怀这样的暗器,即便未用也有居心叵测的嫌疑,何况看花错此刻的样子显然是已被伤到了。这样的情况下做出这般下三滥的暗算行为,再怎么解释也属于情节十分严重的违规,辽国方面若不加以惩戒,显然是无法向天朝方面交代的。
    赫明骁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只能道:“对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深感抱歉,我今日回去定会严惩此人,希望未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花错踉跄一下,忍不住又吐了口血出来,才重新站直了,脸色惨白,嘴角依然带着些血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受没受伤有什么关系,那簪子断了,他这几天心里隐约的担忧忽然就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花错恍惚间也不清楚自己身边究竟站了些什么人,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飘忽虚晃起来,闷了半天,只能无力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花错此刻的眼神有些茫然,浑浑噩噩地说了句,便准备往外走。如今最重要的是修默,只要修默没事,簪子断了便断了。他现在只想去暗影卫确认一下,修默还好好的,很快便会回来。
    “我陪你。”风凛一早便发现花错的状况不对,此刻越发担心起来。
    赵斌虽然担心,但这样的场合他毕竟也不能说走就走。只能用眼神示意身边的肖敬亭赶紧跟上去。自己则冷冷地看了眼那个仍倒在地上的辽人,对赫明骁道:“此人既然敢在赛场上暗算我天朝学子,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如何处罚希望辽国能尽快给我朝一个交代。既然贵使团中有人对我朝心怀恶意,那么希望诸位在京都期间最好还是留在四夷馆内,不要任意走动,否则后果自付。梁统领,你立刻派两队禁军守在四夷馆外,直到辽国使者离开。”
    ……
    花错神思恍惚地往外走,根本没留意到自己身边是否有人,只是凭本能上了马车,对车夫说了暗影楼的地址。
    下了马车,花错便直接进了暗影卫的大门,往曹公公的办公房走去。
    曹公公房内,月魅和另几个暗影卫都站在桌前,曹公公坐在桌后。所有人的神色都十分沉重,桌上放了近十块暗隐卫的腰牌。
    花错走进去时,曹公公吃了一惊,随手将一张纸覆盖在那些腰牌之上。月魅看到花错,不知所措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花错一句话也没说,直愣愣地看着桌子,曹公公方才情急之下用纸覆盖了腰牌,但桌上还留着一样东西不曾覆盖到,花错的目光便死死盯着那个,一步步地走近,伸手从桌上拿起那个银质的酒壶,一面刻着修默,一面刻了一支牡丹。花错喉咙间憋了半天的血猛地喷了出来,身子往后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紧跟在花错身后的风凛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望着曹公公和月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月魅含泪道:“是修默,他……他牺牲了。”
    ……
    黄昏时分,夕阳下,京都最美的不是恢弘壮丽,金碧辉煌的皇宫,也不是宁静肃穆,飞檐高耸的各处官衙,更不是酒旗林立,繁华喧闹的闹市大街。而是那一片平民百姓的住宅区,层层叠叠的乌瓦间,此时飘出无数袅袅炊烟,丝丝缕缕地交织在一起形成的烟云,将那些原本简陋粗糙的乌瓦也浸濡得唯美而温馨起来。空中不时有飞鸟掠过,檐下响起各家各户的笑语闲谈,这寻常之美也如诗画。
    暗影楼中自然没有什么炊烟,即便是东侧一进进的宿舍区,也都各自静悄悄地矗立在似火的夕阳下,黑色的琉璃瓦在这时变得黑里透红,如被激怒的兽眼瞪视着苍天。
    花错此时已经醒了,依然是这个熟悉的地方,他和修默的寝室。此时伸手过去,依然能摸到修默压在枕头下的内衣。只是原本能带给他安稳笃定的触感此刻却只给他一阵阵锥心之痛。
    月魅端着晚饭推门进来时,见花错依然躺着不动,只愣愣地注视着头顶的房梁。
    月魅将盘中的饭菜都放到桌上,然后便在炕沿坐了下来。修默和花错之间的感情,她一直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月魅当年也曾偷偷喜欢过修默,可修默的心里却除了花错从来没有过别人。
    一开始,月魅心里少不得有些怨念。正好每次花错他们出任务时,修默都会让她给花错易容,月魅便也趁机故意报复一番,借口花错的睫毛太长太密,与面具不匹配,每次都要拔去一大半,然后修短了才甘心。弄得花错眼泪汪汪却又不敢抱怨,那段日子他见到月魅便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直到后来,有一次矿山塌方,修默带着暗影卫去救援时又发生了二次塌方,除了几个逃出来的隐卫,其他人都被埋在了隧道中。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修默已经死了,只有花错不信,他独自一人在那儿没日没夜地挖了四天,最后从一个铜翻斗下找到了一息尚存的修默。那天,当花错背着修默走出隧道时,月魅才意识到,修默的选择原来并没有错。
    那以后,月魅终于放弃了自己对修默的爱意。看着修默和花错两人一起时形影不离,分开时相互牵挂,月魅渐渐倒也习惯了这种所谓友情的存在,尽管无论是当事者还是旁观者都知道那绝非友情,却也没人故意去点破。如今修默不在了,月魅自己尚且感到十分伤心难过,花错此时的心情也就不必说了。
    “方才回春堂的张大夫来过了,开了几副药,我已经让人抓了药去熬了。“月魅的声音今日难得的温和轻柔,不再是平日里的严厉凶悍:”风凛大侠之前给你喂了两颗冰雪续命丹,他现在已经走了。”花错后背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尤其是被流星锤击中的地方,肋骨裂了好几处,内伤自然不轻。但大夫却说花错之所以吐血昏迷是因为过度伤心,悲痛欲绝。其实就算张大夫不说,月魅看到花错当时拿着修默用的酒壶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风凛?”花错不由懵了:“他怎么会过来?”
    月魅看着花错道:“他和你一起过来的,你不记得了么?”风凛临走前说过,花错受伤后发现发簪断裂后就有些神志不清,看来果然如此。那个发簪她曾多次看花错用过,明明粗糙简陋的厉害,却总是当宝一样,修默有一次还说重新给他做个更好的他也不要。
    花错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连自己怎么来的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便是他给修默的那个酒壶,那个修默从不离身的酒壶,居然出现在曹公公的桌上。失神了片刻,花错才涩然开口道:“修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月魅默了会,还是嘘了口气道:“他五月底带了八个兄弟进了天目山,之后便断了联系,五天后也就是月初那晚,他们的腰牌和随身物件都被人抛到临安县县衙门口。”
    月初,果然如此,花错闭上眼,心仿佛被放入冰窖般,冻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原来那晚的梦里修默真的是来跟他告别的,可笑他这几日还总以为是自己多心。那个修默,连告别都怕他难过,还在对他笑,可是没了修默的他又如何去面对未来的日子呢?那个曾在他耳边叨唠着要买田买房,两人长长久久过日子的修默呢?那个曾保证无论多久,都肯等他慢慢适应欢爱之事的修默呢?那个他每次伤病时,都会不厌其烦地哼唱那首童谣的修默呢?那个每次出任务回来,都一脸得意地对他说修哥出马所向披靡的修默呢?怎么可能那个总是笑得灿烂,目光清澈,对他百般呵护,似乎无所不能的修默居然这样忽然就没了呢?花错吸了口气,睁开眼看着月魅,缓缓问道:“修默接手的那个案子,能给我看一下吗?“
    月魅迟疑了一会道:“我会去问一下曹公公,但你也知道,以你目前的状况,公公不希望你插手暗隐卫的事情。如果你想追查这个案子的话,恐怕要等半年后你的内力恢复才有可能。“
    花错也知道月魅所言不假,自己目前的状况一团糟,没想到才失去内力半个月,自己如今竟这般容易受伤生病。花错的嘴角无奈地扯了一下:“葬礼定在什么时候?“
    月魅道:“明天,没有尸体,也只能建衣冠冢了,其他几个的东西我都已经让人收拾了。修默的东西……“
    花错打断道:“我会整理的。“
    月魅点头,她早知会是如此。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晚饭我帮你拿来了,一会吃点,听风凛说你今天中午也没吃什么,身体要紧。你的药熬好后我会让人送过来,暗影卫如今已经失去了一个右掌令使,我可不想连你也出什么意外。“
    花错只是涩然苦笑,什么也没说,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
    等月魅出门,花错便慢慢起身,走到修默的柜子前面,打开柜门。修默的东西并不多,柜子里简单干净,一目了然。早已准备好放了生辰八字的包裹就放在第一层的架子上,每次都是如此,做得习惯了,总以为那只是一个形式,不会真的用到,哪知居然就真的要用了呢。
    修默的衣服很少,平日都是穿暗影卫的常服,自己平常的衣服几乎没有,有的也只是些内衣亵裤之类的。
    在柜子的角落里还放着一个酒罐,里面当然不是酒,而是这些年修默攒的钱。修默平日和他一样,吃住都在暗影卫里,除了喝酒,也没多大的花销,每月的余钱便都往酒罐里扔,日子久了也积攒了大半个罐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花错看着那罐钱心里便越发的苦涩,那本是修默想用来归隐后安家置业的,如今竟是用不上了。
    底层有一个藤编的筐,筐内放着刻刀和一块黄杨木,那木头已经约略被刻出了一只小狗的模样,那是修默说等他过生日那天要送他的礼物,一个木雕的小白花。花错也不清楚,在修默的心里到底是把花错当成了他的弟弟,还是那条叫小白花的狗,也许两者都有些吧。
    花错把有些东西打了包,那个木雕的小狗则收了起来,他本就是属狗的。以前他最怕修默叫他小白花,尤其是知道了小白花是一条狗的名字后越发不乐意。如今想来,叫便叫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条狗和修默的弟弟都是对修默而言最重要的存在,他何苦去计较呢。
    等一切收拾停当,天早已黑了,一个侍从敲门,送了碗刚熬好的药进来。等那人走后,花错便一口气将药喝了,放下碗,满嘴的苦涩,可惜那个曾借检查为由肆意吻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花错便痴痴坐在那儿,任那药从嘴里苦到五脏六腑,苦到心深处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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