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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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自然不知道赵斌此刻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把药罐里剩下的药渣倒在墙脚的花丛边,心里奇怪自己喝了这么些天的苦药咳喘也未见得好转多少,怎么这些花凭着药渣居然能从半死不活变得如此郁郁葱葱起来,还开了一小簇一小簇的黄花来。
这会修默多半已到了江南了吧,也不知事情进展得是否顺利,几时回程。
修默以前也经常外出,花错却是从未有如今这般惦记过。仿佛之前是那种老夫老妻的生活,没有多少欲望在里面,只是心里的一种安稳的寄托和习惯,守在身边固然好,即使暂时远离,日子也照常恬静自在地过着。如今却仿佛忽然补了多年前欠缺的春宵一夜,那一日被修默翻来覆去弄得欲仙欲死,花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些年算是白活了,竟将这等快活之事当成洪水猛兽不敢稍加触碰。只是他如今便似一个自幼吃着青菜豆腐长大的小和尚忽然开荤吃了一顿大鱼大肉,这要说不上瘾不惦记是根本做不到的。偏偏修默这一走就毫无音讯,他纵然再怎么春心荡漾此刻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屈指数着修默离开了多少天,估摸着大致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花错把东西都洗好收好,自己回到书房,点了灯火,慢慢翻阅着从史馆借回来的古籍资料,拿了纸笔做一些摘录。窗外传来夏夜的蝉鸣,尖锐而单调,却偏偏从这噪声中透出长夜的清寂无奈来。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花错不及起身,只搁笔开口应了声:“请进。”
门开了又关,一个瘦长的身影闪了进来,是花错的手下高欢。
花错见到高欢不觉有些意外,他虽然还保留着暗影卫的职位,但目前状况下实在不方便行事,所以如今暗影卫中相关的事务都交给了副手郑征负责。所以这会不免有点纳闷为何高欢会来找自己。
高欢本来就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也不多话,只是将手中的报告放到花错桌上后,躬身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了。
门又是开了又关,除了桌上火苗跳跃的样子,谁也看不出之前屋里曾进来过人。花错无奈地摇头苦笑了一下,拿起那叠报告看了看,这才明白,那是他之前吩咐高欢去暗中调查的三个人的报告,李子浩,安国华和高锋毅。花错原本以为西凉人会对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下手,谁知到头来苏齐看上的居然是他自己。此时再看那些资料,不禁有些事过境迁的荒诞感觉。
不过荒诞归荒诞,花错还是把报告打开仔细翻阅了起来。
李子浩的经济果然有些问题,作为国子监的司业,曾从不少监生的家长那儿收受贿赂。国子监原本只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但有时名额未满时,那些品级不够的官员便会备些厚礼拜访李司业,由此通融一番让自家孩子入学。虽然花错对国子监这种按照官位选拔学员的做法不以为然,但对将教学育人之所当成敛财手段的做法更为不齿。
倒是安国华的资料令花错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安国华居然偷偷在城外购置了一处小院!但是那个院子不仅十分偏僻,而且比花错的住处还简陋,若说是打算在此处金屋藏娇,也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了些。况且不仅此屋至今一直空关着,安国华至今也未曾和什么神秘人物接触过,平日里无论男女也未见有任何暧昧之处。花错想到安国华所购买的媚眼如珠和这个偏僻的小院,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这样的屋子难不成是要用来囚禁什么人?只是以安国华如今的身份地位,应当不至于做出如此下流不堪之事。
花错摇头先不去想这事,直接翻到后面关于高锋毅的资料。原本烦躁的心境倒是平复了不少,原来高锋毅与踏雪公子也颇有些渊源。
当年高在金陵卫驻军任正千户,他的独子高轩也在金陵学馆求学,并与当地一葛姓女子定了亲,葛家虽非大户,却也家境殷实,葛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十分标致,又曾在女馆上了几年学,识文断字,通四艺擅诗赋。高轩与葛小姐在春江社的聚会时曾见过一面,之后两人经常私下书信往来,所以两人定亲成婚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成亲那日,高锋毅设宴邀请了不少同僚,其中也包括自己的上司金陵卫的指挥使杨明越。谁也没想到那杨指挥使居然会看上了葛小姐。
没过多久杨明越便以贪污军饷罪把高锋毅给抓了起来,说若不能将三千七百两军饷补回来便要以军法处置。高锋毅莫名被栽了这条罪名,又不曾真贪污过,到哪儿去弄这许多钱出来,凄凄惶惶唯等死而已。
高轩为了救父亲去杨指挥使那儿求情,却被告知要让他刚过门的妻子独自上杨府求情。高轩至此才明白,父亲的这番牢狱之灾,竟是因为姓杨的贪恋葛氏的美貌,起了色心所致。高轩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既不忍见父亲遭此无妄之灾,平白送了性命,又不忍将自己娇妻送入狼口,失了名节。
正无计可施之时,此事被传到同在春江社的踏雪公子那儿,踏雪公子最是看不惯这种欺男霸女之事,便用计从杨明越的师爷那儿得到了真实的账本,将杨指挥使伙同师爷贪污军饷并诬陷他人之事公之于众。蒋波当时是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得知此事后派人到金陵卫核查此案,有账本为物证又有那师爷为人证,杨明越无从抵赖只能认了罪。高锋毅冤情得雪,被放出来官复原职。之后又数次调任,因骁勇善战立下几次军功后如今任兵部右侍郎。
数年后,高轩应试中了进士,之后携妻子赴广西任知县多年,留下一双子女高伟和高静芳在京都陪在爷爷高锋毅身边。高家自从此次事件之后一直对踏雪公子万分感激,但踏雪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两年后蒋家被灭门后更是销声匿迹,高轩夫妇从那以后便一直到处收购踏雪公子的真迹以纪念恩人。五年前夫妇两不幸于从广西回京探亲途中翻船遇难。高锋毅此次听说拍卖会有踏雪公子的画,想起自己儿子生前的心愿,所以才不惜倾其所有想买下那画。
花错看完这些记录,不免生出些感慨来,这已是他这个月内第三次听说了踏雪公子的事情,况且他从修默那儿已经知道踏雪便是蒋家的二公子蒋涵。如今看到资料中提及那人的旧事,忽然又想起在拍卖会上见到过的那幅寒鸦图。
花错一时兴起,竟不由自主地铺纸画了起来。他原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幼时经常看到花满堂画在纸上的各式鸦雀,此刻信笔勾画,竟与那寒鸦图有了八九分神似。
花错画完,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图看了半晌。当初花满堂从来不画他父亲,却偏偏经常画这种寒鸦,不许他去蒋家的废墟,又自幼把他扮成女孩,这一桩桩的事,以花错平日心思敏锐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察觉出些许端倪来。只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关系到自身,却往往生出些胆怯来,他此刻怎么也不敢深想下去,只怕查出些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事实来。于其如此,倒不如抛开那些蛛丝马迹,只当做不知道的强些。花错心烦意乱地将刚画好的画揉成一团。吹熄了灯,回到睡房,清洁一番后便上了床。
已近月底,夜空仅悬挂着一弯细小的月牙,不时地隐藏在轻薄如絮的云幕背后,那从雕花窗棱间透进来的月影便也忽明忽暗,飘忽不定,随着更漏声缓慢而坚持地移动着。
花错习惯性地翻了个身,冲着内侧进入了梦乡。
花错今晚的梦里不知是否会有修默,但肯定不会贸然梦到赵斌。
只是他不知此刻在他隔壁邻居家的屋顶上,一身白色丝绸长袍的赵斌正坐在月下,醉眼朦胧地望着他的屋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