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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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
    还是那个简陋的小院,简单粗糙的青石板铺地,院中的枣树开满了花,地上也落了一地的枣花,唯独墙角的那几株花草却是颓废得似乎已离死不远了。虽然没有女主人,但院子里隔三岔五地便会有洗好的衣服单被晾晒在竹竿上,在夏日的骄阳下随风摆动着,在青石板上滴下一滩滩水渍,投下晃动的灰色阴影。
    王公公已经是第二次奉命前来这个小院宣旨了,小太监递上了比上次更丰富的赏赐,跪在地上的花错却是比尴尬更尴尬的表情,上次的赏赐还原封未动地放在书架上,难不成皇上知道他的书架上的书太少,所以又给他送来这几托摆设来?最要命的是皇上居然还升了他的职,从编修连升三级变成了侍读学士。
    花错叩首谢了恩接过圣旨。生无可恋地看着托盘里那件打着五品补子的翰林常服。皇上不是明明知道他只不过是临时进翰林院查案的么?他是要回曹公公那儿继续做暗隐卫的,没打算耗在翰林院啊。尤其不想做什么侍读学士,他的胳膊才好了点,只想能躲得远远的,让宣帝永远想不起召见他。原本自己还能仗着有内力,每次都能运气护着,就算挨几下戒尺也不过是伤在表皮,如今自己内力尽失,再要经历那些只怕连字都写不成了。
    王公公自然不知道花错的烦恼,宣完旨意后便满意地打道回宫复命。
    花错郁闷地将赏赐都放到书架上,然后把衣服拿回房中。床上的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散发着皂角的清香,还有些被阳光晒过的气息。花错泄气地摊了手脚倒在床上,瞪着屋顶的梁柱发呆。修默今天一早便回暗影楼了,他本来还让修默顺便问一下曹公公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现在居然接了这么一个圣旨,他当然不能抗旨不尊,那是要杀头的。如今既然接了,再要回暗隐楼又变成欺君之罪,也是要杀头的。所以自己竟是被死死钉在了翰林这块板子上,挣脱不得了么?当然这种事也不是全无好处,因为他原本的暗隐左使职务依然保留着,如今兼差倒是能拿两份俸禄,但于他而言,俸禄的多少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就他与修默习惯的生活水准,连一份俸禄都用不完。
    花错心情烦躁,便又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又吐了几口血才止住。那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越发没了血色,郁郁寡欢地起身到厨房准备烧些水泡些甘菊茶。
    花错每次心情不好时,便会找些诸如洗衣服,劈材烧水这类单调的机械运动让自己分心,好像每次那样做时,心情便会平复下来。再大的烦恼委屈,只要被一次次揉搓,被一下下劈砍,被一根根放到火里烧,也就自热而然地消失于无形了。
    所以等水烧开时,花错也就没那么介意自己留在翰林院的事了。端了一壶新沏的甘菊茶,慢慢踱回书房。只是本该清净寡淡,充满书卷气的书房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那书架上一摞摞黄白之物委实比书籍更闪亮夺目,真实得碍眼。花错扶额,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得去买个箱子,把这些东西都放到箱子里去,省的糟蹋了他的书房。
    把茶壶放在一边,花错便铺了纸笔,磨了墨,提笔画了一幅山水,虽没有上色,但墨色浓淡相宜,烟雨浸润的江南小桥流水人家便跃然纸上,近处岸柳依依,轻舟空系随波飘摇,远处青山如黛若隐若现。他右肩的伤处这几日长出了新肉,所以便想活动一下,不知怎的就画了记忆中的江南。也许是因为有所思吧,这些日子来总是会不时地回想起当年的总总,无论好坏悲喜都是他所经历过的,抹也抹不掉。
    他刚搁下笔,便听到有人敲院门,走出去开了门一看,居然是柯韦。
    柯韦其实对花错是觉得有些歉意的,倒不是为了崔婷的事,那事他虽然存了这心,却到底也没有和花错明说过,如今不了了之也不算什么。但苏齐却是他当初介绍给花错的,谁知那人居然会是奸细和刺杀皇上毒害皇后的幕后真凶,幸好如今没出什么事,否则不仅是他柯韦,只怕连他妻家也要受到连累了。如今无论暗隐卫还是大理寺都把案子中止在苏齐那儿,根本没有人来追问他,他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花错暗中出了力,把他和苏齐之间的关系淡化掉了。所以今日公事房内大家说起该派谁登门看望一下在家养伤的花错时,他便自告奋勇地过来了。
    花错看到柯韦倒是觉得有些意外惊喜,他本是为了查案才刻意接近柯韦,但相处下来倒是觉得柯韦本性热情开朗,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友。此刻自然笑着打了招呼,把柯韦请了进来。
    柯韦跨进院子,才觉得这院子狭小简陋。柯韦家原本就是东北首富,入了翰林后又娶了西宁侯的女儿崔妍。一向过得是大富大贵的日子,还从未进过这般简陋寒酸的居处。
    花错把柯韦领到屋中,到厨房用热水重新沏了壶茶,两人便在桌边各自坐下,花错给两人的杯中斟了茶。微笑道:“玉山兄今日怎会来小弟这儿?”
    柯韦还是第一次坐在比自己家下人的房间还小的屋里,所有座椅家具都是简单而廉价的那种。想到花错明明才情过人,却偏偏命运如此不济,穷困潦倒至此。如今虽被皇上赏识,但即便算满了,也只剩下十几年的风光罢了。
    花错自然不知道柯韦还沉浸在对他的住处如此简陋不堪的意外中,即便知道了也只怕也会无所谓地一笑而已,他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虽不至于写篇陋室铭为自己的居处洗白,却委实不觉得自己的住处有丝毫不妥之处。
    柯韦呷了口茶,一边打量着稍显消瘦苍白的花错,一边问道:“子期身上的伤如今怎样了?”
    花错淡淡一笑,坦然道:“多谢玉山兄关心,已经无碍了,过两日我便能回去当值。”
    “那便好,你这些日子不在,大家都在念叨你。”柯韦此时放松下来,自然又开始滔滔不绝地把公事房内几位同僚最近的事情都八卦了一遍。花错知他的性子,只在一旁听着闷笑,倒也有趣的紧。
    大约聊了半个时辰,柯韦便起身告辞了,因为他还要回翰林院也不便多留。花错送到院门口,两人又依礼客套了一番才分手。
    ……
    恭王府的书房内。
    “你说他与那个暗影卫的修右使关系非比寻常?“赵斌的脸色难看至极。
    “属下也不敢确定,修大人武功高强,属下也不敢太过靠近,只是伏在邻居的屋顶守着,修大人与花公子回家后一直未走,屋里的灯熄灭后属下又等了半个时辰,想来是都入睡了才离开。所以才觉得修大人应该是在花公子家留宿。“肖敬亭心下暗想,花错家一共就这么点地方,一张床,说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也没人会相信吧。
    赵斌脸色气的一会青一会白,却又说不出什么来,自己跟表弟早已断然决然地分了手,如今就算是要吃醋也轮不到自己。只是心里窝火却又撒不出来,委实难受的厉害,举起手中的两条小玉鱼就想往地上砸,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到底也不忍心,把那两条鱼攥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重新抓住表弟的心一般。
    只是,表弟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稍微受人点恩惠便总是要竭力回报的。更何况这救命之恩!说到底是自己那晚错过了,若是知道表弟在里面,怎么会让这修默得到这样的机会救了表弟。明明肖敬亭和怡眉都说表弟是已经离开而且出了城的,哪知竟会被苏齐抓到听涛楼中。赵斌越想便越是郁闷,偏偏又无计可施。一会责怪自己,一会恼恨修默,唯独对自己表弟,却是舍不得埋怨半分。
    ……
    修默这一去便是一整天,花错中午煮了两个鸡蛋当饭吃了。到下午取了小泥炉到院里的枣树下准备熬药,药是修默一早便准备好的,还留条写了煮药过程中的注意事项,有些药需要分批放入,花错瞧着心烦,一碗又苦又涩的药居然还要费这许多事,真真不仅折腾人的味觉,还折腾人的性子了。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整包药放到药罐中加了水,便放在炉子上,添柴点火,煮了起来。自己拿了小杌子在树荫下一张低矮的方桌前坐了,拿了一卷淮南子一边煮药一边看书。
    下午虽骄阳似火,泥炉中的烟火也冒着腾腾热气,但那枣树浓荫华盖,在树荫下却也并不显太过燥热,倒是一股药香味袅袅飘出,与枣花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把这个简陋的小院越发渲染得清涩沉寂了。
    等药熬好,花错将药罐放到小方桌上,拿盖子抵着药渣撇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水出来。只是药味苦涩,修默又不在,他便独自托了腮,拿匙羹在药碗里无聊地搅着,委实半点想喝的欲望都没有。斜眼瞄了下墙脚那几株花,心里反倒有些把药喂了那些花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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