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吃了两口粥，忽然想起昨天的事，忙问修默道：“小郭昨日回来了么？“小郭是昨日替花错赶马车的暗隐卫，才进来没多久，十八岁，圆圆的脸，额头上有些暗疮，正是年轻充满朝气梦想的年龄。花错原本一直是步行或骑马的，这几日伤后连续奔波身体透支才不得已用了马车，刚好小郭无事可干，自告奋勇地要替他赶车便也就应了。昨日与春三娘交手时却听到那马车已经出了城，一时也不清楚小郭是不是被人骗了还是更为糟糕的情况。
    修默喂粥的动作顿了顿，默了会，才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道：“昨晚有人在城外西郊的山林重发现了那辆马车和小郭的尸体。他是被人一剑封喉，所以死的很快，应该没受太大痛苦。“
    花错脸上的红晕都褪了下去，瞪着眼看着修默，因为消瘦，眼睛便显得越发大，眼珠漆黑如墨，衬得脸也愈加苍白。他虽无心害小郭，但小郭却实实在在是因他而死，这样的事实，饶是花错这些年看惯了同僚的生死，也终究有些无法接受。心中仿佛堵着什么，忍不住又呛咳了起来。他这虽咳得撕心裂肺，却是无论自责还是歉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修默在一旁默默替他抚着背，也是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只是这沉默不语的伤感，却比语言更加深厚了伤感的氛围。
    唯一的安慰是小郭的尸体被找到了，所以至少能备置棺材将其厚葬。
    花错去停放小郭尸体的验房看了他一会，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无奈小郭的生命也已经终止在他十八岁的年华。
    之后，花错便由修默陪着坐马车回自己家去了。
    ……
    下午，晴空万里，渐已偏西的太阳依然灿烂，即使是空气中流动的微风也是温热的，让人感觉着盛夏的一步步逼近。
    散值后的刑部尚书裘明轩回到家中，先回屋换了居家的绸袍，然后差丫鬟去后院将女儿裘珊叫到正厅。
    因为天热，裘珊在家穿了浅粉色的纱衣纱裙，外面套了件桃红色印花修身比甲，云髻上插了两朵粉色蔷薇。虽无金银饰品彰显贵气，人却越发显得精致娇美。
    跨入正厅，裘珊冲父亲施礼道：“珊儿见过父亲大人。“
    裘明轩今日难得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无论样貌气质还是才华，样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哪会找不到好婆家！点头指了一旁的座椅道：“过来坐。“
    裘珊坐下，好奇地看着裘明轩问道：“父亲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裘明轩一笑，拍着案几道：“前些日子为父一直为上次议亲之事懊恼，觉得失了颜面，如今看来才真正是因祸得福，幸好当时那花错不曾答应，否则如今倒是骑虎难下，免不了将来委屈女儿了。“
    裘珊听了这话，也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怔怔地望着裘明轩道：“是那花公子出了什么事被皇上怪罪了么？“
    “这倒不是。“裘明轩道：”他昨日受伤，皇上差遣沈太医去给他医治，结果你猜如何？“
    裘珊摇头：“珊儿怎会知道。“
    裘明轩取过小厮递上来的盖碗茶，拿盖子慢慢掠了掠漂浮的茶叶末，低头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哼，沈太医说他如今心肺受损，活不过四十岁。即便他再怎么有能力被皇上器重，也不过是一个早夭的命，幸好不曾将你许给他，否则倒变成爹害了你了。“
    裘珊听了愣了片刻，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心肺受损？父亲昨日不是还说他上午去了刑部协助查案，怎会又受伤呢？“
    裘明轩边喝茶边道：“这事今日你谢晓叔叔倒是说了，昨晚刑部和暗隐卫联合在听涛楼围捕刺客，暗隐卫发现那楼里安置了火药，他应该是为了拖住刺客让暗影卫将那楼里的客人疏散所以受了伤。这人为了往上爬也真够无所不用其极了，上次为了救皇上挡剑也罢了，这次居然为了一些吃客也这般做作，岂不知命没了，再大的功劳也不过是云烟么。“
    裘明轩说完嗤笑了一声，回头却见女儿裘珊的坐在那儿，脸色发白。裘明轩与发妻除了已成家立业的长子裘珩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宝贝似的自幼捧在掌心，见裘珊这个样子也不由慌了神，忙问道：“珊儿，你这是怎么了？“
    裘珊此刻真正傻了眼，怪不得当时那个暗影卫的脸色那么难看，还把桌子给劈了，想来该是在为他着急吧。所以那人最后出来时抱着人的便是他么，那个浑身是血毫无动静的人居然便是他。她当时在饭桌上还在和莺莺她们抱怨，心里还在恨他无情，却原来他当时却正为了救她们而耗着自己的命，这人究竟是无情还是太多情，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些不相干的人这么做，正如父亲所说，命没了，什么都是云烟，值得么？
    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裘珊低头闷了片刻才轻轻吐出一句：“珊儿昨夜和莺莺她们便是在那听涛楼中吃饭的。“
    裘明轩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变得僵硬，然后渐渐消了下去。他知道裘珊昨日和几个手帕交一起出去散心，但因为晚上及时回来了，便也没有多问什么，怎么也没想到她们昨夜居然去的便是听涛楼。难怪谢晓今日跟他说那些时眼神有些古怪，想必是以为他已经知道了裘珊被救之事。他这一整日幸灾乐祸地觉得那人傻，为了些平头百姓折损寿命，可到头来，人家却是为了救他的女儿，想到昨夜若非花错自己便可能永远失去了女儿，便越发把他今日的这番举动衬得低俗不堪起来。
    裘明轩自问本非如此心胸狭隘之人，只是关心则乱，裘珊是他的心头肉，因此花错拒婚之事就难免令他心中有了不平，再难以平常心态对待。如今回头想来，媒妁之事本就是两厢情愿才能成功的，自己这般放不下，反倒是落了下乘，令自己女儿失了面子了。
    ……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火烧云堆积的晚霞满天。
    一辆轻便马车停在了户部尚书府门口，纱帘掀开，便看到柯韦带着崔妍下了马车，到崔尚书的府上做客。
    进入正厅与主人行礼客套了几句，柯韦便与崔元兆直接进了书房，而崔妍则由丫鬟领着来到菡萏馆与崔婷相见。
    夕阳下的荷花异常妖艳，连荷叶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美的如同梦幻般。
    “妍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崔婷笑着与崔妍打招呼。
    崔妍此时脸上的笑却显得有些勉强，掩饰道：“阿伟有事找你爹，我也顺便过来看看你。“
    两人进了屋，崔婷让丫鬟端了些点心和冰镇酸梅汤来。这屋子本就临水而建，此时窗户都打开着，傍晚荷塘的风吹拂进来，白色的纱帘翻飞，屋里倒是凉快了不少。两人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吃着枸杞菊花糕。
    崔妍喝了几口酸梅汤，斟酌着慢慢开口道：“婷儿，之前我和你姐夫提起的那位花公子，如今想来他与你也不是很合适，朝中比他好的人多的是，姐以后再给你好好物色一个。“
    崔婷听了一呆，菊花糕咬了一半，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眼中倒是憋出些雾气来。忙掩饰着半垂了眼，语气平和地问了句：“妍姐这么说，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崔妍叹了口气，想了想，低头又喝了口酸梅汤，才无奈地道：“他也是真个倒霉，前些日子刚挨了一剑，偏偏被皇上派去协助查案，这倒好昨晚又受了伤，而且这次更凶险，听说不仅落下了顽疾，而且活不过四十岁。你说你自幼便身子不好，本就要找个能照顾你呵护你一辈子的，怎么可能反去伺候一个只能再活十几年的痨病鬼！“
    崔婷闷头半日才把那嘴里的菊花糕咽了下去，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慌乱，想起前晚自己所说的话，难道竟是一语成谶了？他居然真的受了伤，而且只有不到二十年的寿命了。崔婷想自己其实到目前为止也不曾见过那人，怎么就一句话把人给害了呢？说到底她当时只是担心，谁知竟能真的发生这种事情。不是说该有护卫的么？那些护卫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会独独让他受伤了呢？自己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在意了一个人，想去了解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就变成了这个结果。这老天爷是在故意和她开玩笑么？
    崔婷捏着手里的半块菊花糕，半透明金黄色的糕，看去分明是晶莹的，却又怎么都看不透，像极了她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