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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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卫是暗影卫的一支分支,因为后宫不方便男子守卫,所以曹公公特意训练了一批女子影卫专门负责后宫的护卫工作,由月魅负责指挥。这次的下毒发生在后宫,月魅自然也过来参与调查。
月魅和修默一样,都是自幼被曹公公收养的,在暗影卫的时间比修默还要久。她最擅长的除了轻功还有易容术。当初花错刚进入暗影卫开始外出执行任务时,经常因为外貌困扰而横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枝节。后来修默便让月魅替花错易容,免得惹人注意。时间久了月魅便把花错当自己弟弟一般看待。
至于月魅的长相,也可平凡如村妇,也可美艳不可方物,也可丑陋让人不敢直视,她本擅于易容,一日数变,旁人也不知她的真容究竟是哪一副。
月魅和花错抵达刑部时,看到唐琦也已经到了。之前花错去找唐琦时曾请他帮忙一起查寻唐离的下落。毕竟唐离曾是唐家人,即便早已背叛了唐门,但如今出了这种行刺谋逆之事,唐门自然也不好当自己无事人一般置身事外。今天一早唐琦收到花错派人送来的通知,得知已找到唐离的尸首,他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轻松还是难过,也或者两种心情都有一些。
负责本案的是刑部左侍郎谢晓和主事温柔。
本来此事该由刑部尚书裘明轩出面处理,但他发现花错也参与其间,因之前被拒婚面上难免有些过不去,便交给谢晓审查。谢晓三十多岁,五官端正得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岁月也不曾在这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袭绯红的官服衬着,益发显得俊朗挺拔气度不凡,只是神情却不知为何稍稍透出些冷淡来。
温柔是大理寺卿温良的远房侄子,刚过弱冠之年,一张干净的圆脸,眉眼普通,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如他的名字一般温柔地笑着,只是那笑仿佛只是挂在脸上的,那双眼睛却是清淡冷冽没有丝毫笑意。
众人见面行礼之后便一同来到停尸的所在,仵作早就已经准备好各种验尸用品,等在厅里,地上一排门板上躺着四具送来不久的尸体。
人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偏偏四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满足和欢愉的微笑诡异地凝固在四张暗青色的脸上,让人看了不禁后背一阵发毛。验尸厅四处的门窗分明都紧闭着,但所有人都忍不住觉得有阴风在厅中穿梭。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四个人是中了毒,只是需要知道确切的死亡时间,中的是何种毒,死前干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那便只有仵作通过验尸才能知晓。
唐琦看着那些人,双眉微微皱起道:“看样子,他们像是死于舒心。”
温柔本来正在看仵作验尸,此刻侧过脸看着唐琦问:“什么是舒心?”
唐琦道:“舒心是一种奇毒,当年五毒真人曾炼制了五种奇毒,舒心忘忧,铭心刻骨和无极。都是无色无味无迹可寻,而且没有解药。
若是中了舒心之毒,本人毫无察觉,一个时辰内只觉得身心舒畅,致死都保持微笑,心脏穿孔而不自知。
忘忧与舒心类似,也是令中毒之人浑浑噩噩,丝毫不知自己中毒,三日后气绝,死时表情平静安详毫无痛苦之色,但大脑已尽被蚕食。
至于铭心刻骨和无极三种毒药却是与这二种截然相反,中毒之人每每痛不欲生,辗转哀嚎数日才会死去。“
“唐少主所言不差,这人正是中了舒心之毒。”仵作边说边将适才解剖之人的心脏放入一旁的托盘中,那心脏上有一个大洞,显然是由内而外腐蚀形成。温柔第一次遇到这种杀人方式,忍不住带了手套,取过那心脏仔细端详了许久。
唐琦点头,神色凝重:“其他人便也罢了,唐离却是素来谨慎多疑之人,何况他自己也是用毒高手,不知究竟是何人能在他面前施毒而让他毫无察觉。”
花错仔细审视着唐离的尸体道:“也可能他对那人十分信任,根本没有防备。之前唐少主不是怀疑唐离身后应该有一个施毒高手么?”
“嘶。”唐琦抽了口气,道:“你是说那个人对唐离下的手?难道他们内部有了分歧?”
花错的眸子漆黑如古井,幽暗中闪过一丝光亮,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可察觉的弧度:“也可能是丢卒保车。”
谢晓和温柔听了此话,都不由转头朝他那儿瞧去,花错却并未多说什么,依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仵作的每一个动作。谢晓见了略微皱了下眉,对花错所言有些不以为然,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所有猜测都是毫无意义的。
月魅倒是相信花错的猜测,目前他们手中仅有的线索便是这几个行刺之人,所以暗影卫和刑部都在四处搜寻他们,现在这些人一死,便令线索中断,难以再继续查下去了。
“几个死者都是死于昨日戊时,尸体有被移动的痕迹,生前应该吃得不错,胃里有鱼,肉及乳鸽等食物残留,牙缝里还有些别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有花香味,而且衣物和指甲中都有一些脂粉痕迹。”
“所以说下毒是在酉时。”唐琦说完看了眼花错,昨日酉时三刻花错正好过来问他关于唐离和岳家村的中毒之事。
花错和月魅此刻心中都是暗自一凛,酉时暗影卫收到花错的画像不久,刚刚开始搜查,对方居然已经开始灭口了,那说明了什么。那三人的死,他们口中的花香味,花错之前的猜测被一步步地证实,他心中并无喜悦,反而感到越发沉重。
……
回到暗影楼已是正午,太阳虽然一直躲在云层背后,大门口的石狮子和青石台阶却依然被烘烤得发烫。
修默早便醒了,对花错没有叫醒他独自出去憋了一肚子火气,但又不好意思当着月魅发作,只能暗中狠狠地瞪了花错一眼。不过他也没闲着,已经让手下将发现尸体的岸边所查到的车轮印拓印了出来,出去查寻青楼的人也已经回来,证实唐离曾化名赵开出现在芸香阁。
……
芸香阁。
被一夜暴雨打散的暑气到了下午便又蒸腾着逼了回来,天上也看不见什么太阳,只是云层叠加着云层,反而把整个京都笼罩成一个看不到明火的蒸笼般。
芸香阁外花坛中的美人蕉碧绿的阔叶半卷不卷的衬着那些娇艳的红花,倒映在坛边的一汪碧水中,懒懒的顾影自怜。
芸香阁的四楼平日除了老板眉娘是没有人能上去的,但今天却是破天荒的上去了一个人。
屋子的窗都开着,但依然没有什么风透进来,那素色的纱帘便也只一味低垂着,这屋子是芸香阁中唯一一处没有任何熏香的所在,精致奢华的家具摆件堆满了屋子的各处,却依然让人感到一丝空落落的寂寞来。
花错和眉娘各自坐在窗前的高背椅上,中间只隔了一张茶几,几上茶壶中的茶已经有些凉了,两个杯子却还是空着的,两人谁也没有伸手倒茶的打算。
“你,还活着。”眉娘的声音很低,略微嘶哑,不再是当年如同黄莺啼鸣般婉转清亮。虽然隔了这么多年,虽然是第一次看到男子装扮的花错,但是从相见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沉静如水,清冷似玉的人便是当年被她背叛的花玲珑。尽管花错的脸苍白瘦削略带病容,但那如同雪玉雕琢的五官依然俊美绝伦。
花错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再次见到怡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一味把手掩在袖子里,拿拇指指甲狠掐着自己食指的指腹。
这个女人是这世上唯一能令他不知所措乱了方寸的女子,他栽在她的手里,栽得干脆彻底,万劫不复。可是他却依然对她恨不起来。因为当年她无意中见到了正在洗澡的他,发现了他的秘密,并答应帮他隐瞒。因为她在初经人事一个月后,偷偷带他到柴房引导他经历了他的第一次。所以他明知她心比天高,看不上他,却还是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偷偷帮她填词谱曲,为她弹琴伴奏,客人送的东西,只要她喜欢他便都给了她。因为她爱上了赵斌,想跟赵斌走,他把自己所有积攒的金银珠宝都拿出来替她赎了身。可结果换来的却是她把他是男儿身的秘密告诉了赵斌。
他原本一直想不通她为何要如此待他,直到他跳入秦淮河,在万顷波涛中沉浮时,他才忽然明白,她没有错,错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自己。从一开始和赵斌认识,他明知赵斌的心意,却一直瞒着自己的身份,怡眉曾不止一次地问他为何不向赵斌坦白,他却只是一味拖延,说找不到好的时机。他清楚自己永远找不到好的时机,因为从心底他就存了份贪念,他舍不得放手,不想失去这个除了母亲,这世上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在百花楼这么多年,只有赵斌会带他出去玩,会给他吃各种好吃的哄他,会关心在乎他痛不痛难过不难过,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对这些无动于衷,不起贪念,怎么可能轻易放手这样的情谊。
结果因为这份贪心,他最终得到了报应,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母亲。说到底,又何尝不是他害了怡眉呢,如果当时他早点告诉赵斌真相,赵斌离开他后未必便不会选择怡眉。可惜当时的他看不到也想不到,只是任性地霸占着赵斌,哪怕多一天也好。
花错这样一路想来,也不知道他和怡眉之间,谁欠谁更多一点。
怡眉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又问了一句:“他,知道吗?”
花错知道怡眉所说的那个他是谁,想起之前看到的肖敬亭,轻轻点头道:“应该已经知道了。”转头看着怡眉那张依然秀丽柔美的脸庞:“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怡眉凝目端详了花错片刻,知道他并非取笑自己,不由自嘲地一笑道:“你出了那样的事,他还能留我在府里么?纵然害你的不是我,事情却到底是由我而起。他是因为答应了你,才把我带来京都,你当他真的会让我跟了他么?”
花错垂首,因怡眉的话竟生出些歉意来:“对不起,我以为至少你可以……”
“可以得到幸福么?”怡眉打断了他的话,吃吃笑了起来:“我也这样想过,我以为只要他知道你的身份,只要他恨你,忘了你,我便能有些机会,可到头来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他恨你也罢,怨你也罢,却终究无法忘了你,我从来就不曾有过机会。不过他也没有亏待我,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出来自己过日子,我一个妓女,除了卖身卖唱还会什么?所以就买下了这个芸香阁,因为喜欢原来百花楼的格局,便让人也照着那样修建了些庭院,虽然没有温柔乡精致,却也差不到哪儿去。”
怡眉笑着笑着,不知为何便流了泪,她想自己是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她算计了所有的可能,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自己从妓女变成了鸨儿,依然摆脱不了青楼的命运,而当时被她抛弃,以为最多只能困于花街柳巷做个琴师的花错如今竟然翻身成了朝廷官员。命运的事,谁又说得清算得清呢。
花错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也无法劝慰怡眉,无论怡眉如今怎样,做了什么,在他的心里,怡眉终究是他唯一碰过的女子,那个要了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的女子。即便仅仅为了这一点,他纵然不再爱怡眉,却也是无法对这个女子生出什么报复心来的。同样的,要他再如何宠她怜她也是不可能的了。花错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道:“怡眉,以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查案。”
怡眉低头用丝巾擦了下眼角,再抬头时脸上也恢复了惯常的镇定:“我知道,你们问的那个人前几日确实来过,是瑞香院春三娘的客户。”
“春三娘?我能不能看一下她平日的客户名单?”花错问道。
“这么客气。花大人要的,我敢不给么?”怡眉不禁瞟了花错一眼,揶揄道。
花错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对怡眉,他还真不习惯颐指气使地打官腔。
怡眉起身在架子上翻了一会,取了一本册子递给花错,花错翻了一下上面登记的人名,暗自嘘了口气。抬眼对怡眉道:“谢谢。”
“怎么个谢法?“怡眉柳眉微微挑起,手撑着花错身边的茶几,瞅着花错调笑道。
花错被她瞧得不知所措,抿紧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瞪大的眸子里倒映着怡眉的戏谑混合了他的慌乱。
怡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嫣然明媚依稀仍似当年,拿涂了豆蔻的食指戳了一下花错的额头道:“算了,你呀,白白糟蹋了这一张好皮相。“
两人下楼,在一众莺莺燕燕诧异惊羡的目光中,怡眉端着波澜不惊的淡笑,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将春三娘请来。
不过片刻,春三娘的身影便尾随在小厮身后跨了进来,深紫色银丝压花织锦短衣裹着饱满的上身,下面浅紫色的纱织长裙飘逸如仙。吹弹得破的肌肤白皙细腻毫无瑕疵,头上绾了垂云髻,一支紫金镶玉花簪斜插着,叫人辨不出年龄,先被她的风姿吸引了过去。
春三娘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眉娘身边的花错,明明身上只有一袭素淡到极点的蓝布长衫,但长身玉立,清俊恬淡,如芝兰玉树,自有清贵之气从骨子里透出来,让满屋的珠光宝气浓妆艳抹下的佳丽,无端的便觉得自惭形秽,退到边上去了。三娘此时才不得不承认苏齐的眼光,纵然自己这往往能惊艳了整个芸香阁的精心装扮,在眼前这人清淡的笑容面前,也不过是一粗鄙的俗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