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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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化名库姆的萧锋在四夷馆波斯会馆的一间屋子里独自坐着。
院里的夹竹桃开了花,桃红色花朵夹杂在碧绿的叶间,在阳光下烂漫地绽放着。
萧锋的心情却和那些花截然相反,虽然他的神情依然保持着一贯以来的淡漠,但是,那个套在拇指上正被不断旋转着的象牙扳指却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烦躁。
萧锋年近四十,身材高大魁伟,棕色的卷发,一双继承自他母亲的墨绿色眼眸,高挺的鼻梁下是精心修剪的八字胡,上唇便半掩在他那浓密的胡须下。他是西凉震威大将军萧远的表弟,这些年他一直受萧远派遣扮成波斯客商库姆到天朝收集各种情报。萧锋的母亲原本是波斯舞姬,所以无论外形还是语言,扮成波斯客商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些年来事情也一直进行的相当顺利。
但这一次的事情却似乎有些失控。
先是早先收买的两名太监暴露了身份,以至于原本计划让那两人伺机进行的下毒只能改成由唐离等行事。而他也很清楚,唐离与他一直以来都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并不能百分之百地控制唐离。而唐离的复仇心随时随地可能令他们的计划落空,这种不确定感令他既愤怒又无奈。
当年唐离挑拨六大门派围攻唐门后,便逃至京都,混到了原太子赵敬身边做了个谋士,两人都因自己生母的身份而心存自卑,又因这自卑而生出刻薄多疑睚眦必报的性子来。唐离帮着赵敬暗中除掉了几个宿敌,结果事情败露,几位老臣上奏弹劾,赵敬为保住唐离,竟构陷老臣结党营私,被宣帝查出真相后,赵敬又怕自己太子之位被废,便想逼宫夺取皇位,最后失败身死,唐离当时侥幸逃离,混在波斯商队里一路躲藏离开了天朝。之后又辗转到了西凉,唐离一心要替赵敬报仇,自然想尽办法接近了萧远和萧锋,希望能挑起战争。但天朝守卫几处边防要塞重镇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多年来萧远出兵数次都无功而返,于是派了自己表弟和唐离数次到天朝伺机收买勒索一些官宦人员。
“流云。”萧锋起身喊了个名字。
从门外立刻走进来一个女子,恭敬地到萧锋身边垂首道:“主公。”流云不同于一般波斯舞姬,她身上并没有穿薄纱的半露舞裙,而是打扮如天朝妇女一般,只是一头深红的长发编成了粗大的辫子盘在脑后,蓝色的眼眸和象牙白的肌肤显示出她的外族血统。
“你去准备一下马车,待会送我去芸香阁。”萧锋面无表情地吩咐。
“是,主公。”流云躬身退出。
……
芸香阁是一所青楼,虽然很多青楼都开在闹市,但芸香阁却偏偏处在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美女如云,脂粉熏人的芸香阁自然也不曾因地处偏僻而门前冷落过,相反停驻门前的车马拥挤不堪,要找个车位都可能会花上几炷香的时间。
芸香阁原本只是一个四层高的楼阁,但几年前芸香阁的新主人买下了周围的地盘做了扩建,如今的格局更像是江南园林,亭台楼榭,移步换景,除了入园之后的主殿芸香阁,周围还有七处头牌单独占着的小院,不同风格的花木景致建筑风格,以蜿蜒的石砌小径和两旁高悬的红色风灯勾连成一体。
春三娘绝对算不上芸香阁里最出挑的女子,但春三娘却绝对是芸香阁资历最深的一个。通常,一个女子做到她这样的年纪,即便没有姿色衰退,逐渐被冷落,也会自己攒够了银两,自动退到后台靠调教新人谋生。偏偏春三娘不信这个邪,她照样混的风生水起的,让那些初来乍到的新人乍舌不已。
当然,春三娘确实属于那种驻颜有术的女子,尽管已经年近四十,皮肤却依然如同二十岁般细腻白皙富有弹性,而那属于成熟女子的丰满凹凸有致的胴体又比寻常的年轻女子更具魅力。最重要的是春三娘擅于调香,客人只要进入她的屋子,没有不心醉神迷欲罢不能的。所以虽然春三娘的五官眉眼并不算太出色,但在芸香阁里的地位却也不是那几个挂头牌的女子可以随意无视的。这地位自然便是拥有自己独立院落的资格,春三娘的瑞香院在芸香阁的最深处,后面便是一片树林。
傍晚,太阳将落未落,彩霞倒是绚烂地燃着半边天,空气却依然沉闷压抑。
今天春三娘的客人比较特殊,因为那不是天朝人,而是穿着波斯华服的富商萧锋。
屋里燃着春三娘调制的盘香,香味并不浓烈,却从细微处让人不知不觉中便感到舒心。桌上放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新沏的绿茶。萧锋坐在桌边,脸上的神情却和舒心完全沾不上边,此刻他的双眉微微拢着,垂眼看着手中的纸条:“这是他下午留下的?”
“是啊。”春三娘妖媚地笑着,提起茶壶,露出嫩藕般的手臂,给萧锋和自己都斟了杯茶。
萧锋“嘶”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纸揉成一团,再慢慢捏成粉末。
“大人准备怎么做呢?”
萧锋将手中的粉末洒在地上:“事到如今,就由三娘去处理吧。做得干净便好。”
“那是自然。”春三娘掩嘴轻笑,一双媚眼眯成了两弯月牙,端起茶慢悠悠抿了口道:“只是这次的损失未免有些大,那三人也罢了,可唐离,真的也有必要一起处理么?”
萧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冷着脸道:“他不过远远看了一眼,就能将那三人的画像给弄出来,唐离和他直接交过手,你说他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毕竟唐离当时是蒙了面的。”春三娘仍然有些犹豫,毕竟唐离与她合作了多年。
萧锋冷哼了一声道:“别忘了唐离为了那个千羽翎去了上次的拍卖会,他当时也在,唐离就算蒙了面,身形和语音都是改不了的。这人要是看不出来才是怪事。”
春三娘到底死了心,有些泄气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翰林,居然能有这本事。”
萧锋瞥了眼春三娘,道:“翰林?他哪会甘心做个翰林,你看他才入翰林院多久,什么资历都没有居然能三天两头被那皇帝叫去随侍代拟批奏。另一边照样能把翰林院那边搞得妥妥贴贴,一个对他不满的都没有,还能把柯韦哄得恨不能立刻将两个妻妹都许了他。这样的手段平常翰林哪个能做到?”
春三娘有些无言以对,想了想,只能摇头道:“没想到那人居然有这等能耐。”
萧锋微微摇头道:“不仅是能耐,还有野心和运气,若非如此,怎会入了苏先生的眼?”
春三娘此刻倒也勾起了些兴趣,媚眼稍稍一眯,春心荡漾地问道:“也不知是怎样的人物,居然能令苏先生放弃了原来看好的猎物,一心想收他。”
萧锋见春三娘这副样子,不由笑道:“呵呵,别的不论,就光凭那容貌,这京都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跟他并肩的了。至于才学和武功。一个金榜题名的探花,又能赤手空拳与唐离过十几招,你说这样的人物是不是会让苏先生动心呢?”
春三娘歪头想了下,看着萧锋问:“那大人有把握把那人弄到手么?”
萧锋嘴角一勾:“不是有三娘你么?那人纵然有三头六臂,不也得被三娘调的香收服么。“眼神一收,又补充了一句:”何况这等人物,若不能为我们所用,日后必是西凉的祸患,必须除之以绝后患。”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
夕阳终究是沉了下去,天际只剩下些许晚霞的余烬,在苦苦支撑中无可奈何地逐渐黯淡。
花错回到自己家中,他勉强忍了一路,刚进院子便是一阵猛咳,吐了几口淤血。他也知道自己这伤需要静养,这一下午折腾下来,本来淤血清除的肺里又开始堵得难以呼吸,只是如今事情紧急,暂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他拿水瓢舀了水把地上的血迹冲干净,慢慢回到屋里。
花错没有点烛火,屋里一片晦暗,如同一幅画被泼了层洗笔水般,所有的东西都浸淫在暗影之中朦胧不清。
没过多久,修默也进了门。看到花错独自坐在阴影里,也明白了几分,拿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问:“坏消息?”
花错苦笑,揉着额头道:“这种毒不是出自唐门,唐琦一时也无法研制出解药来,他怀疑唐离身后如今有一个施毒高手。你那儿有什么消息?”
修默摇头道:“已经通知大理寺和刑部一起出动人手,根据画像全城搜寻,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结果。“
花错点头,嘘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光着急也没有用,也只能等搜查后的结果了。看了眼桌上的茶壶,站起身往外走道:“我去烧点热水。”
修默拉住他:“你歇着吧,水我去烧,顺便下点面条,你还没吃晚饭吧?”
花错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要说晚饭,连午饭都没吃过。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对了,我书房那儿还有两包点心,今天上午听涛楼的苏老板送来的,要不待会一起吃?”
修默斜了他眼,一声不响地甩门出去准备烧饭,这家伙只怕今天根本没吃过什么东西,修默忽然觉得有些担忧,若是将来自己不在了,这人一个人会过成什么样子,饿了病了伤了谁来照顾他呢?呸呸,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没事咒自己么?修默捶了一下自己脑袋,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这种多愁体质了。
花错见修默生气,赶紧把那两包点心取来,然后乖巧地坐在桌边休息。之前一直忙着也不觉得饿,此刻坐定下来,才发现胃里空得难受,又在隐隐作痛。一时忍不住便把油纸包拆开,取了一块鲜花饼咬了口,一股浓郁的玫瑰清香从唇齿间溢了出来,味道还真是不错,花错舔了一下沾在唇边的酥皮,眼睛发亮,起身又拿了一块,往厨房走去。
修默正蹲在灶前添柴烧火,见花错过来,没好气地道:“让你一边歇着去,过来干嘛?”
花错涎着脸凑到修默面前,笑嘻嘻地把饼塞到他嘴里,道:“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修默手里拿着柴禾,看花错一意讨好的小样,只能翻了个白眼,张口咬了一大块。甜了吧唧的真心不是他的口味。不过看花错吃得开心,也不知是太饿了,还是当真喜欢这味道。花错正打算把剩下的半块喂给修默,修默摇了摇头道:“你吃吧,我不爱吃太甜的。”
花错哦了一声,把那块塞到自己嘴里,顺便用肩膀撞了一下修默,含糊着道:“别生气了,我中午真的是准备出去买点东西吃的,没想到碰上岳雷他们,所以才忘了的。”
修默叹了口气道:“你呀。”想想还是不说了,侧脸看了眼花错,见他唇上又沾了些酥皮,脑子一热便凑过去往他嘴上舔了一下。
花错本来以为修默仍不高兴,正琢磨着该怎么哄他高兴,冷不防被修默这一下倒是愣在那儿,傻傻地盯着修默看。修默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头继续生火,淡淡地说:“那儿沾着块饼屑。”
花错的脸眼瞅着便染了层红色,跟邻家的杜鹃花似的,抿了嘴慌忙起身逃了出去。
修默继续看着炉灶里的火,也不知看到些什么,明明火已经够旺了,还在往里面一根一根地塞着柴禾。他的眸子里映着那火光,一排雪白整齐的牙咬着下唇,想忍着笑,但那笑到底是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在脸上荡漾了开去。
……